第六十七章 黑山張燕
劉協這回是真的有些託大。他小瞧了袁紹在河北的經營，本以為與童淵分開之後不會引人注目，但卻還是叫人瞧出了破綻。一番惡戰過後，雖然有王越保着沒有出現意外，可王越也因此受傷頗重。
若是王越一個人，王越未見得會受傷，畢竟一個人脫身容易，可現在多了劉協這個累贅，那王越就不能只顧自己的安危。可為了保護劉協，王越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至少短時間內不能自由行動。
劉協此時已經人在壺關附近，只要過了壺關，袁紹的手下就不容易找到自己。將受傷不能趕路的王越託付給附近的一家農戶照料，劉協獨自一人通過壺關。劉協是趁夜離開，當王越知道此事時人早已不見蹤影，而得了劉協的銀錢答應照料王越的那家農戶也不知道劉協此時人在何處，無奈之下，王越只能拜託那家農戶的男主人進城一趟，與安插在河北的朝廷眼線聯絡。
劉協並不想讓天眼過早的被各路諸侯所知曉，越是晚知道，自己能得到的準確情報就越多。不過眼下屬於非常時刻，在去見張燕之前，劉協準備先和朝廷留在上黨的耳目聯絡，隨後再決定是否與張燕見面。
張燕的日子最近這段時間過得很不如意。當初袁紹與公孫瓚開戰的時候，張燕曾經幫助公孫瓚牽制過袁紹，而這個仇也就被小心眼的袁紹給記下了。現在公孫瓚在袁紹的攻擊下節節敗退，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一旦公孫瓚被滅，那袁紹下一個目標十有八九就是張燕的黑山賊。
張燕也曾經試圖和袁紹和解，可惜等來的卻是被送回的使者人頭。為了自保，張燕只能選擇繼續幫助公孫瓚，最近正和公孫瓚之子公孫續商量出兵的事情，張燕就收到了朝廷有意與其一見的答覆。
張燕都快忘記這檔子事了！早些時候得知朝廷有意詔安黑山賊一事時，張燕當時就隨口說了一句，若是朝廷有意，就請聖上自己前來相談，之後朝廷就沒有了迴音。張燕也不在乎，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日為賊，終身為賊，打骨子裏張燕就認為自己是朝廷的死對頭，朝廷想要詔安自己，肯定沒安好心。
不想今日卻又聽到了朝廷的迴音，約張燕在壺關口相見。張燕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確認再三后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對於當今天子真的人在壺關口等候自己一事，張燕始終將信將疑。
先派人穩住了公孫續，反正出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張燕帶着幾個親信連夜趕到了壺關口。通過中間人與朝廷接頭，見到了等候在壺關口的劉協。
“你是當今天子？”當房間裏只剩下張燕與劉協時，張燕忍不住問道。
“嗯，如假包換。”
“……你難道就不怕我言而無信，將你扣下以你為質又或是對你不利。”張燕凝眉問道。
“說不怕是不可能。不過我在離開長安時已經留下一份‘遺詔’，我若出事，朝廷自有新的天子繼位。你想要以我為質要挾朝廷，估計是不可能。而你張燕既然可以率領黑山軍跟袁紹鬥了這麼久而不敗，那這腦子應該也算是聰明的。為了黑山軍的老弱婦孺，你不會冒徹底得罪朝廷這個險。”
“你似乎很自信啊。”張燕有些不爽的說道。
“呵呵……若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又怎麼敢來見你。張燕，廢話就說到這吧，我來這可不是和你嘮嗑的。實話對你說，我來這非是為你，而是為你黑山上下幾十萬百姓。朝廷現在需要他們，所以你們才有了可以重新活在陽光下的機會。”
“……那朝廷準備如何安置那些百姓？”張燕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
劉協聽到這話不由暗自點頭，覺得眼前這個張燕雖然外貌粗魯，但心地倒是不壞。見張燕看着自己等待回答，也不隱瞞，“朝廷新得了涼州，而那裏漢羌混居，漢人所佔比例不大，為了涼州可以確實掌握在漢人手中，增加漢人的人口也就成為當務之急。也正是因為這個，朝廷才會有意詔安黑山軍。你問朝廷會如何安置黑山軍的百姓，知道先前被朝廷詔安的白波軍嗎？他們是什麼待遇，你的黑山軍就是什麼待遇。另外你麾下的軍隊也必須削減，估計你這樣的，讓你去種地也不可能。你可以從黑山軍中挑選一萬人留下組建新的黑山軍，所需用度朝廷會負責撥付。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既然做了朝廷的官軍，那軍紀就要知道遵守，若是犯了，到時你可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難道就沒有封官予爵？”張燕見劉協不再說話，忍不住問道。
“官爵當然有，不過那要你們自己拿功勞來換，我可沒有平白給人好處的習慣。”劉協聞言答道。
張燕是個實在人。對大漢他是半點忠心也沒有，否則也不會跟着黃巾造反。不過也正是因為沒有那份對朝廷的忠心，張燕更加註重實際利益。而他先問劉協準備如何安置手底下那些百姓，也可以說明他也並非一個自私自利之人。至於後面討要官爵一事，與其說是想要從劉協那裏得好處，倒不如說是在試探劉協對他們這些降人的態度。
封官予爵很容易，天子金口一開就是。可若是天子給的不是心甘情願，那即便得到高官厚祿，也未見得就能拿穩當了。現在劉協說讓自己這些人日後用功勞來換，這種說法在張燕看來更加靠譜一些。
與公孫瓚聯手是為了自保，而詔安朝廷同樣也可以自保。而且與公孫瓚聯手不同的是，接受朝廷的詔安所付出的代價要遠比與公孫瓚聯手對付袁紹要小得多。黑山軍對外號稱百萬之眾，但實際上人數不過四五十萬，而這四五十萬人也並非都是青壯，拖家帶口、老弱婦孺佔了大半。而這些人由於背着一個反賊的身份，整日裏也只能躲在深山老林中，雖然也開墾出了一些田地，但收穫卻根本養活不了那麼些張嘴。
眼下朝廷有意詔安，那就意味着這四五十萬人將重新擁有漢人的合法身份，不必再躲藏在深山之中與野獸爭食。涼州雖然苦了點，但擁有自己的田地，擁有自己的房屋，身邊還有漢軍保護，有這些就足以讓張燕心動。至於自己以及跟隨自己多年的那些親信，新建的黑山軍有足夠的舞台讓他們施展。
張燕並不在乎劉協給自己的封官，他有那個自信用功勞去換取自己想要的官爵。原本他以為可以很順利的說服自己的那些部屬，不料卻在這個環節上遭到了一部分手下的反對。
黑山軍並非張燕一人所有，其中除孫輕、王當為其鐵杆外，李大目、於毒等人皆有自己的部屬、地盤。當張燕召集他們說明朝廷詔安所開出的條件以後，李大目、於毒等人反對最為激烈。
張燕沒想到李大目、於毒等人會在這時反對自己，而且他們反對的理由也讓自己無從辯駁。他自己是相信朝廷的承諾，可卻無法保證朝廷一定會遵守承諾。這樣一來，黑山軍對朝廷詔安一事就分成了兩派。
張燕苦口婆心的勸，希望可以說服李大目、於毒等人，可李大目等人此時卻像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不肯相信張燕的說辭。張燕無奈，只得在與劉協約定再見面的時候把自己所遇到的麻煩告知了劉協，希望劉協可以為自己出一個主意。
“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張燕你又不是於毒、李大目的老子，他們不肯那就隨他們去，朝廷眼下雖然需要人擴大涼州的漢人數量，可也不想把隱患留在涼州。他們不願意詔安，那就不管他們。你只需要將願意接受的人集中起來就是。對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些日子你最好多注意一下自身的安全。”
“聖上，那些都是與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張燕有些不滿的向劉協強調道。
“……張燕，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為了權利二字，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例子古往今來數不勝數。你帶着人留在這裏自然就是他們的生死兄弟，可你一旦要走，而且還要帶走許多人，那就等於是在挖他們身上的肉。在這種時候，兄弟之情未見得就一定有用。因為一旦你身死，你所擁有的一切就將成為他們的囊中物，所以你現在就是他們眼中的眼中釘，肉中刺。”
張燕對劉協的話將信將疑，那句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起了作用。張燕不想去懷疑自己相交多年的夥伴，但在事實面前，他又不得不對自己的那些小夥伴生出了疑心。在黑山軍里，張燕自然有屬於自己的耳目親信，通過他們，張燕得到了一些不願得到的回報。在自己說出打算接受朝廷詔安以後，李大目、於毒等人都有所異動，暗中調動人馬，意圖不明。
張燕不希望和李大目、於毒等人翻臉。合則聚，不合則散，但李大目、於毒等人的動作，明顯是不打算再跟張燕商量。張燕不是個願意束手待斃的人，接到手下的回報以後不動聲色，再次命人去將李大目、於毒等人請到自己的寨中商議大事。
“張燕，你要做什麼？”不知是計的李大目、於毒等人被張燕的手下團團包圍，李大目怒目而視的質問張燕道。
“李大目，莫要緊張，你雖不仁，但我張燕卻不會不義。只要你們老實待着，我不會難為你們。”張燕冷聲說道。
“張燕，你真的想要去給朝廷當狗？”於毒也怒聲質問道。
“……非是我張燕要給朝廷當狗，而是為咱們黑山軍幾十萬人求一條活路。於毒，你也不是蠢人，你以為如今這世道還是以前，咱們黑山軍可以佔山為王一輩子嗎？如今河北袁紹勢大，公孫瓚被滅幾乎已成定局，袁紹一旦平定幽州，你覺得他是會選擇并州還是南下中原？”
“……漢室氣數已盡，你既然想要與人做狗，為何不挑一個有前途的主人？”於毒大聲問道。
“哼，那依你之見，我黑山軍該去投靠誰？”張燕冷哼一聲，反問道。
“既然你想要去投朝廷，那我就選袁紹。袁家四世三公，眼看着就要成為河北霸主，我黑山軍去投他，豈不是更能得到好處。”
“就怕你於毒榮華富貴還沒享受到就已經人頭落地。”張燕冷聲說道：“你也說了袁家四世三公，你這個賊頭憑什麼得到袁家的重用？袁紹河北霸主，他稀罕你這個出身是賊的去投奔他？還重用你？憑什麼？就憑你手底下十來萬老弱婦孺？”
“那也比投奔朝廷被流放到涼州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要強。”於毒梗着脖子叫道。
見於毒執迷不悟，張燕也不想再廢話，冷聲對李大目等人說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我希望可以和你們好聚好散，不想撕破臉皮，可你們私底下的動作卻令人失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不必否認，我既然敢說這話，自然就是確切的消息。留你們在這裏，只是不希望讓黑山軍內訌，叫外人瞧了笑話。你們既然不願意隨我一同接受朝廷的詔安，那我也不強求，等到願意隨我一同離開等的人都走了，我自然會放了你等。”
張燕說完這話便讓人將李大目等人押了下去，隨後吩咐孫輕、王當等人道：“朝廷開出的條件你們已經清楚，若是有不願走的，我也不會勉強。”
“……燕帥，為何你這回這樣相信朝廷？”孫輕忍不住問張燕道。
“孫輕，你還記得當初朝廷派人來接觸我們時我對朝廷來人的回復嗎？”張燕想了想，低聲問孫輕道。
“記得啊，當時燕帥說朝廷若是有意，就讓當今天子親自來談……不會吧？”孫輕說完后才醒悟過來，一臉不信的看着張燕問道。
“孫大嘴，什麼不會啊？”一旁的王當見狀不解的問道。
孫輕沒理睬王當，只是盯着張燕，就見張燕微微點頭，也有幾分不敢相信的說道：“其實直到現在我也不敢相信，只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又由不得我不去信。孫輕，我想賭一把。”
“……他可真敢膽大的。”
“燕帥，你跟孫大嘴到底在說什麼？”王當有些不爽的叫道。
“沒什麼，你去通知下面的人，願意相信我張燕的，那就收拾行囊準備和我一同離開，要是有不願離開的，那也不要難為他，任其自便。”
“哦，末將遵令。”
等打發走了王當，張燕又對孫輕說道：“孫輕，李大目那伙人就暫時交給你看管，不要難為他們。”
“燕帥放心。”
……
張燕的信譽在黑山軍中還是不錯的，不僅張燕的所屬有超過八成願意跟隨張燕，就是李大目等人的所屬，也有超過半數願意相信張燕。四五十萬人里有近三十萬人選擇了離開，張燕得知此事後喜出望外。
幾十萬人的大規模遷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準備妥當的，朝廷那邊也需要準備的時間，李大目、於毒等人也因此在張燕的大營里一待就是快一個月。李大目試過收買負責看押他們的人員，只是孫輕用來看守他們的都是昔年追隨張燕義父張牛角的老人，對張燕可說是忠心耿耿，讓他們自己抹脖子都不會出賣張燕，李大目等人壓根就收買不了。
在李大目等人看來，自己這些人如今是身陷險境，張燕說什麼事後會放了他們的話被他們視為鬼話，他們需要想辦法自救，可手無寸鐵，真的翻臉吃虧的必定是自己。可若是不反抗，也難保到最後不會被張燕給滅了口。
“幾位，恭喜了。”孫輕出現在李大目等人的面前，見面就道喜道。
“恭喜什麼？張燕準備對我們下毒手了嗎？”李大目驚懼的問道。他在做賊之前，曾經在官府的牢獄中擔任過牢頭，而在牢裏，只有死刑犯要被行刑的時候才會被人恭喜。這些天被軟禁在這裏，和等死的死刑犯沒什麼區別，孫輕忽然恭喜自己，讓本來就疑神疑鬼的李大目不由想起了過去的職業習慣。
“李大眼你少胡說八道。燕帥一言九鼎，說不難為你們就不會難為你們。恭喜你是因為你們快要自由了，跟我來吧，燕帥要見你們。”孫輕沒好氣的白了李大目一眼，對眾人說道。
李大目見自己猜錯了，也不由有些尷尬，低着頭隨着孫輕走出了營帳。眾人等出了營帳才發現此時的營地比起以往要乾淨了許多，走動的人也少了許多。
“你們既然不願和我一同離開，那這寨子就留給你們。以後如何，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張燕沒有廢話，在認真看了一遍李大目等人後，丟下一句話，帶着孫輕等人揚長而去，扔下猶自不信張燕真的會放過自己的李大目等人不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