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思辨堂
經絡和穴位的知識對殷綺而言並不陌生。
母親病後,她自己翻看了一些醫書,也常常試着為母親把脈、按摩穴位。當然,她掌握的那點東西比起《靈樞》裏的內容來要單薄很多,但也算熟門熟路了。
在書房裏耗了兩個時辰,殷綺已將人體的經絡和穴位記得爛熟。在她看書默記的時候,同在一屋的靈徒們竟也安安靜靜,全都各自埋頭苦讀,一點也無十幾歲少年應有的好動模樣。
完成了今日的任務,殷綺惦記起自己來此的職責,她很想結識個朋友,向他探聽些靈徒館的情形。但是看到少年們全都貫注於自己的修行,殷綺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時機來。
時間很快到了酉時,殷綺又找了陸康一趟,依禮拜別。剛出門,便看到殷廷允和殷廷岳兩兄弟行至門口,殷廷修卻不見蹤影。
“二哥、四哥好!三哥呢?”殷綺問道。
“他今天在易先生那兒表現得不錯,先生提前讓他出了館,現在在神虎堂呢!”
“五妹,你還沒去過神虎堂吧!咱們一起去找廷修如何?”殷廷允提議道。
神虎堂殷綺只認識兩個人,一個是殷正川,另一個是楊成,全都是她不願見到的人。可既然殷廷修在那裏,她最好還是跟着走一趟。
三人商量好,便一齊往神虎堂走去。路上,性格歡脫的殷廷岳一直跟殷綺說個不停,讓她知道了不少事情。
殷廷修天資極高,一入館便被易先生挑了出來,一直待在天字班。殷廷允悟性也不錯,進館三年後就到了天字班。殷廷岳就比較坎坷了,用了兩年才勉強升到地字班,之後便無精進。二夫人想盡辦法,總算說動易先生,一年前破例讓他進了天字班。
話說術者好靜,武者好動,術師和武師本是天南地北的兩類人。可殷廷修在十歲那年突然對武術有了極大的興趣,並偷偷跟着他父親學了起來。易先生髮現后怒不可遏,找來徒弟訓斥,殷廷修也毫不退讓,並揚言若是不讓他學武他就不再學術法。師徒兩個對峙半日,最終達成協議,殷廷修須以術法修習為主,每日可提前一個時辰離開靈徒館去練武。五年過去后,令所有人驚訝的是,殷廷修竟能做到兩不耽誤。不管是神虎堂還是靈徒館,他都混得如魚得水,鮮有敵手。
殷廷岳口中不停,一副對殷廷修的崇拜模樣,殷廷允則一直微笑不語。
到了神虎堂,殷綺發現自己比進靈徒館還要緊張。算起來,她已有近一年沒與父親見面。殷綺在袖中緊握雙手,跟隨兄弟倆進了一處院落,院子裏人很多也很熱鬧。殷綺環視一周,很不巧,楊成和殷正川就在院子裏,而且離得很近。
這院裏大概是第一次有女人進來,殷綺沒走幾步,便發現有很多人在偷偷打量她。
旁邊的殷廷岳突然不動聲色地挪了幾步,替殷綺阻擋了大部分的視線。她心中感激,小聲說道:“謝謝四哥。”
三人走到院子西側,殷廷修正在那裏與人對打,楊成和殷正川立在一旁。
殷正川除了腮邊的鬍鬚又濃密了些,並無太大變化,他雖育有兩子兩女,但俊朗的面容仍然依稀可見,氣度更比年輕時穩重內斂了不少,不愧於他當年“昭華城第一公子”的名號。
他身邊的楊成雙手抱胸,雖沒有像小花園時那麼懶散輕浮,卻也算是滿院子裏神態最放鬆的一個。他們兩人不時交流幾句,隨意自在的樣子倒像是一對親兄弟。
見小輩們朝他行禮,殷正川點了點頭,目光最後落在了殷綺身上。
“老五,你怎麼過來了?”殷正川沉聲問道。
“女兒過來看看三哥,一會兒一道回去。”
“以後別再過來,這裏不是女子待的地方。”殷正川面露不悅,嚇得殷廷允和殷廷岳低頭不敢再說話。
父女說話時,殷綺偷偷掃了一眼楊成。他朝這邊淡淡看了一下就收回目光,並不理會。殷綺心想,他這是要當做不認識?倒也好,省了諸多麻煩。
比起楊成和父親,殷廷允右邊一個中年人的打量更讓殷綺不舒服,那人身形矮小,留着一對八字鬍,腰上掛着一把模樣古怪的短劍,看起來笑眯眯的眼睛裏滿是尋味。
隨着一聲厲喝,場上的打鬥勝負已出。獲勝的殷廷修意氣風發地朝他們走了過來,殷正川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掛滿只有對兒子才會展露的暖暖笑意。
神虎堂的訓練已經結束,殷廷修頗為小心地對父親問道:“父親今天晚上回內院嗎?”
“不回了,堂內事務太多。”
殷廷修有些失落,和幾個兄妹一起出了院來。
陶瑩和殷正川感情不睦已有多年,夫妻倆雖不親密,但在正事上從不怠慢對方,所以陶瑩也沒受任何冷遇,更不要說她背後還有陶家。只是殷廷修對現狀不太滿意,他一直期盼父母能和好如初。
晚飯後,殷廷修仍在辟穀中,早就回了院子,只剩下陶瑩和殷綺兩個人。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如殷綺所料,陶瑩對易先生的要求並不在意,尤其是這那一年之約,她冷笑道:“你不必有太大壓力,殷廷岳那般愚鈍,最後不也進了天字班嗎?你是殷家人,他哪能說趕你出來就趕你出來?”
她的話並不能讓殷綺放鬆,殷綺沒辦法向陶瑩表述自己見到陸康演示術法時的震撼。她已經暗下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努力地修習術法,有了自己的力量才不至於什麼時候都任人擺佈。
第二日,殷綺穿上了陶瑩命人為她改制的藍色衣裙,並梳了個結實的髮髻。殷廷允和殷廷岳見到都大加讚賞,殷廷修嘴上不說,卻也多看了兩眼。
四人進了館便直奔思辨堂,他們來得不晚,授課還未開始。殷廷修不被孫先生所喜,他就將領殷綺拜見的活推給了殷廷允。
孫先生名為孫孝直,是位年過四十的中年人。他氣質沉靜,不苟言笑,對殷綺的到來並不是太上心,簡單問候幾句就讓她離開,只留下殷廷允和他說話。
上課的屋子很大,學生的位置分佈在南、北、東三個方向,西面是孫先生的席位,圍成一個長方形,中心留有大片空地。
靈徒們按自己的班次聚坐,殷綺一進屋子,便看到人字班的師兄們規規矩矩地坐在一起。一位比較年長的師兄朝她招手,竟是已經提前給她安排好了位置。
年長的師兄叫宋辰,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樣子,模樣十分親和。殷綺就坐在他旁邊,對面是人數少他們近一半的地字班,年齡也是參差不齊,但整體還是比人字班要大。東邊的天字班,只有八個人,除了殷家三兄弟,其餘人皆已成年。
等待的靈徒中,最老實的是人字班,地字班就有些散漫,天字班的八個人仗着地方大,更是幹什麼的都有,殷廷修和殷廷岳甚至在那兒對起招來。
殷綺正百無聊賴,眾人好像有預見般,突然紛紛歸位做好。少頃,孫孝直果然慢慢走進屋來。
如殷廷修告訴她的那樣,思辨堂的授課方式很特別,不教詩詞歌賦,也不講三綱五常,而是提前擬定一個論題,並指定書目讓學生們自己去看,第二天再闡述觀點。今日的論題是獸與人。
靈徒們從地字班開始挨個發言,闡述觀點。令殷綺慶幸的是,進館不足一年的人無須參與,靜觀即可。
殷綺覺得這個過程很有趣。每個人的關注點都不一樣,有些意見甚至完全相左,竟然都能做到言之有理。
孫先生一直在凝神細聽,有時會打斷發言的人,與他辨上幾句。碰到這種情況的靈徒一般都很狼狽,但是到了殷廷允那裏就不一樣了,他顯然是這方面的高手,思路明晰,巧舌如簧,孫孝直局然沒佔到什麼便宜。
輪到殷廷修,他一張口,眾人臉上的表情突然出乎意料的一致,都在皺眉頭。
他說:“人不如獸。”
如此偏激的觀點一向不招孫先生待見,大家齊齊把視線投向西邊,準備看先生如何開口修理他。結果孫先生一言不發,等着他的下文。
殷綺以為殷廷修會大談人的醜惡本性,並舉出些駭人聽聞的事件來。孰料他說得完全是另外一層意思。他口中的人不如獸指的是人過得不如野獸快樂。殷廷修引經據典,頭頭是道地論述半天,殷綺總覺得他像在抱怨自己現在的生活不自由:壓力很大,拘束尤多。
孫先生一直未打斷他,也不作評論,等他說完就直接開始聽下一個。這大大出乎殷廷修的預料,他為的就是讓先生與他辯論,再胡說八道把他氣個半死,結果人家根本不接招!
早課結束前,孫先生定下了明日的議題-----地與民,並讓他們去看兩本書,以書里的內容為本,殷綺頓時意識到了書房的重要性。
但是現在這個階段,她還不打算在早課上多費功夫,反正也不用開口,當務之急是儘快把術法學好。
回到了人字班,殷綺立即去找陸康。
他先檢查了殷綺對經絡、穴位的識記情況,很是滿意。接着帶殷綺到了林子裏的一棵古樹下,兩人對面盤坐起來。
陸康伸直右臂,將食指點在殷綺眉心。殷綺閉上眼睛,試着按陸康所說去感受體內的靈力。
慢慢地,殷綺覺察到平日裏低調的五臟六腑突然有了極強的存在感,它們的位置、運動從未如此明晰,殷綺甚至能感到血管的分佈和其中血液的流動。接着她發現這些器官的活動都順應着同一股力量,而這力量散佈在她身體各處。
殷綺耳邊傳來陸康的聲音,“試着讓靈力流動起來,由印堂始,走百會、風池……”
一便走完,殷綺睜開眼,只見太陽懸在正中,已是過了近一個時辰。
陸康立在一旁,贊道:“你的悟性不錯,若是一直這樣順利,一定能達成易先生的要求。”
殷綺很高興,並不只是因為陸康的讚揚,還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感官比平時敏銳了許多。
接下來的修鍊,已無需陸康參與。殷綺隨地一躺,休息了片刻,便繼續開始打坐。
如陸康所言,殷綺已經參透方法,後面就全靠她自己來不停地鞏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