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娘就不信纏不住他!實在不行,咱們跪他家大門外哭鬧,不給我點好處,他這官也別想當!」這幾年又過起窮日子不說,還有牛承祖的婚事壓在身上,楊秋娘豁出去了。
牛三旺心動了,這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就不信牛大壯敢讓他跪。
除夕夜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頂銀衚衕的牛大壯家也一樣。大門上貼着彩印的門神,兩邊是紅對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門檐下還掛着大紅燈籠。
進了院子,不僅各處的屋檐下都掛着紅燈籠,就連龍爪槐和泡桐也點着花燈。正屋裏更是年味濃郁,一桌子滿滿的雞鴨魚肉、水酒、餃子,還有高腳盤裝着深紅色棗脯、淡綠的冬瓜條、琥珀色的杏脯、黃亮的薑糖片,另一些高腳盤裝着瓜子、花生、炒栗子、乾核桃。
潔白的窗紙上貼着各色火紅的剪紙:喜上眉梢、連年有餘、花好月圓……等,屋裏的炕燒得火熱,整個屋子裏春意盎然。平常總是素凈的冷氏,也在鬢間簪了兩朵紅絨花並一根銀簪子,穿着嶄新的綿襦裙,這會兒正坐在桌旁笑看着蛋蛋。
蛋蛋還小不會放炮,掀着棉門帘往院子裏看,院子裏周和也是一身嶄新的綿衣綿褲,他嫌戴帽子麻煩,光着頭小心的拿着線香點炮竹玩。
炮竹並不大,大約寸許橫躺在地上,周和蹲在地上,身體向後靠盡量伸直胳膊,小心的用手裏的線香去點燃,那線香顫悠悠碰到炮竹芯後,周和立即撤手「蹬蹬蹬」往回跑。
「沒點着。」蛋蛋略微大聲的叫道。
站在門帘外的顧默默聽到兒子興奮又緊張的聲音,不由得會心一笑,蛋蛋自小除了對自己外,就很少有什麽情緒波動,現在終於有了點小孩子的感覺了。
周和停下回頭一看,果然沒點着,又「蹬蹬蹬」跑回去蹲下,線香又一次去碰炮竹芯,碰一下就縮回手,沒成,又顫悠悠的碰一下,黑夜裏那芯終於「滋滋滋」的冒着紅光,等周和捂着耳朵跑到帘子邊,那炮竹「砰」的一聲炸開。
在屋裏吃果脯的阿蠻聽到動靜走出來,難得童心一回道:「來看看我的本事。」她拿過炮竹和線香,在周和點炮的地上立起五根炮竹,穩穩的全部引燃後淡定的往回走,身後「砰、砰、砰、砰、砰」五聲脆響。
兩個孩子睜大眼睛,驚奇的看着阿蠻,好厲害!顧默默也笑着說:「阿蠻真厲害。」
阿蠻倒有些不好意思,在這裏的日子太悠閑,她都快忘了自己受過的訓,竟然在孩子們面前賣弄。「奴婢自小膽子大,讓夫人見笑了。」
「都快進來吃年飯,這又玩了一會兒該餓了吧?」冷氏笑着在屋裏喊道。
按理冷氏跟周和這樣雇傭的應該回家過年,可他們沒家可回,顧默默索性也不論尊卑,一起過個熱鬧年。算着時間快要交子之時,屋裏人都穿上綿褙子,給兩個孩子套上厚棉衣,一起拿着煙花炮竹來到院門外。
頂銀衚衕里各家各戶門前都是大人孩子,彼此看見了都笑着道「新年吉祥」、「大吉大利」、「萬事如意」等等。
冷氏挑着長長的竹竿,阿蠻拿着線香,當然不光是她們,各家各戶都挑着竹竿在準備,隨着鐘樓上渾厚悠揚的鐘聲傳來,各大寺院裏的鐘聲也依次響起,瞬間整個京城就被炮竹聲淹沒,渾厚的鐘聲,清脆的鞭炮,還有地上的火樹銀花,空氣里瀰漫著硝煙味,輕悠悠一片雪花落到人間。
「下雪嘍、下雪嘍,瑞雪兆豐年,來年好光景!」
京城沸騰起來,人們滿臉喜色的歡呼。顧默默看到隔壁的父親抱起自己的孩子歡呼,他家娘子含笑看着,忽然有些羨慕,不知怎麽她想起一首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
她打斷自己的思路,想什麽呢!論起來今年是她和蛋蛋過得最熱鬧的一個年,可是等她低頭看到蛋蛋從隔壁收回目光,眼裏是一閃而逝的羨慕,原來不是她一個人想那笨蛋,但年節卻是他最忙的日子,怕是過了十五以後才能出宮。
顧默默彎腰想抱蛋蛋。
「蛋蛋長大了,不要娘抱。」懂事的孩子知道娘抱自己有些吃力,他拉起顧默默的手,「娘,守夠百歲回家睡吧。」
「好。」
屋裏冷氏領着周和手腳麻利的撤了杯盤,阿蠻打來熱水給顧默默母子梳洗,不一會兒忙碌完就各自回屋休息,明天還有的忙。
暖和的炕上,顧默默幫蛋蛋脫下厚重的棉衣,「蛋蛋是不是想爹爹了?」
「娘想不想?」
顧默默疑惑。
「娘想蛋蛋就想,娘不想……」小孩子垂下頭,「娘不想蛋蛋也不想。」
顧默默眼眶瞬間酸澀,這傻孩子,明明就是想了。她忍住酸澀,臉上扯開笑容,「他是娘的夫君,娘自然是想的。」
小孩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蛋蛋也想爹,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顧默默把穿上寢衣的孩子放進被窩,笑說:「你爹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很忙,恐怕要到元宵節後才能回來。」
而被母子倆思念的男人,此刻卻是一身盔甲守在皇帝的寢宮外,宮裏的年宴還在繼續,不過承平帝身體不允許熬夜,因此是太子在主持。他想着這些日子得的賞賜,算計着能買什麽樣的首飾送給心愛的娘子,還有過年了給兒子買點什麽。
新年鐘聲過後,身形魁梧挺拔的男子目視前方,嘴裏無聲的念着:大吉大利,娘子。然後收攏所有的心思,專心自己的值守。
大年初一冷氏早早起來,早鳴鞭炮,早開福門,然後在積雪的庭院裏掃出一條道,不過掃起來的積雪是不能出門的,要到初五才能清理出去,否則會壞了一年的運道。
顧默默也帶着蛋蛋早早起來穿衣梳洗,這裏不是杏花村,在頂銀衚衕,牛大壯的官階是最高的,今早肯定會有很多街坊串門拜訪。
阿蠻則穿戴一新,拿着顧默默早就準備好的名刺去給牛大壯的同僚、上官拜年。周和則把一盤盤乾果、果脯擺到桌上。
顧默默笑着道:「先別忙,來夫人這裏拿壓歲錢。」
周和眼睛一亮,放下衣袖就要磕頭。
顧默默身邊的蛋蛋卻轉過身先跪下磕頭,「祝娘萬事順心,安康長泰。」
顧默默無聲笑笑,小傢伙很有心思,絕不讓別人搶先給自己拜年。
「蛋蛋乖。」她笑着叫起兒子,把一顆核桃大小拴着紅繩的銀福橘遞給他,並且「叭」的親了他一口。
「謝謝娘。」蛋蛋握着福橘笑得甜,雖然不太明顯,不過確實比以前愛笑活潑多了。
不但有周和的,還有冷氏的。冷氏從荷包里倒出一個二兩重的銀裸子,差點沒忍住流下淚來。顧默默待他們母子實在太好了,就她一個人做些事,母子兩個吃穿住在這裏,每月還有一兩銀子的月錢。摸摸身上厚實的新綿衣,想想這些日子周和用的筆墨,她把銀子收好,決定只要顧默默不嫌棄,她就給她干一輩子。
「將軍、恭人大吉大利,一順百順。」院裏傳來西鄰花家娘子笑嘻嘻的聲音。
冷氏在前院迎客,正屋的門帘早就搭在一邊。
顧默默領着蛋蛋站在桌邊笑着迎接,「花大哥、花大嫂新年大吉,恭喜發財。」
「哎呀!恭人太客氣了。」進了正屋,看到站着迎接的顧默默,花大郎受寵若驚,領着妻兒便要納頭下拜。
顧默默忙上前扶住笑說:「咱們只論街坊不論官職,花大哥、花大嫂千萬莫要生分。」
兩口子感激的笑着坐下,他們三個孩子則站到堂中叩拜。
「牛嬸新春大吉,萬事如意。」
稱作牛嬸,是花大郎的意思,以前剛搬來時,顧默默沒有誥命就是這般稱呼,後來也沒改。今天要是顧默默接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叩拜禮,那孩子們就老實的尊稱誥命;要是顯貴還不忘鄰里,自然要順竿往上爬攀幾分交情。
「都是乖孩子,來嬸子這裏拿壓歲錢。」顧默默一邊笑吟吟的招手,一邊從桌子上的蒲籃里拿出幾串早就備好的銅錢。
蛋蛋看看他娘,抿唇走到花大郎夫妻面前彎腰揖手,「花大伯、花大娘大吉大利。」
「哎喲、哎喲這可使不得。」花大郎驚得站起來去扶,完了才想起壓歲錢,滿身上亂摸,還是花大娘從荷包里拿出一把銅錢。
「去、去、去,蛋蛋也是能給銅錢的!」花大郎推開花大娘的手,總算是從荷包里摸出一個幾分銀子的裸子,遞給蛋蛋。
「將軍、恭人新年大吉大利。」東鄰胡娘子一家也來了,花家便告辭出來。
「哈哈,以後出去,我也是給四品將軍家的公子發過壓歲錢的人。」花大郎喜不自勝。
「那還不是恭人為人謙和。」花大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