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地下墓室(三)
墨月微愣,看向那勘天圖。那副勘天圖十分繁複,看一眼就覺得心口煩悶欲嘔。他自詡博聞強識,但是這一副圖卻讓他有種高深莫測,無窮無盡的感覺。
他看了一會,頓覺得頭暈目眩,急忙閉目不看。他正要提醒青鳶不要再看,一低頭卻發現青鳶雙目已經閉上。
他大驚失色還以為她又睡了過去正要伸手去探。青鳶緩緩睜開眼。她目光明澈:“墨月,這墓室是根據堪天圖的八部方位所建。你看這石壇就這八部方位的正中。其餘各墓室應該有八個,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象。其餘八個墓室應該都是有機關的……”
她回頭,含笑看着墨月:“我們運氣真好,這個裏是唯一的生門。”
墨月從未見她笑得如此開心。她的眼睛純凈無暇,一眼可以望盡。傾國傾城的面容也因為這一雙眼而越發美得令人心顫。
墨月靜靜看着她的笑容,忽然道:“我不出去。你不用費心了。我們就在這裏待着。”
青鳶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你不出去?你可知道這墓室若是不出去,就會在這裏生機斷絕……”
她還沒說完,墨月便將她一把抱起冷冷道:“我當然知道。出去又能做什麼?爾虞我詐,爭權奪利,處處餓殍遍地,人命如草芥。世間太骯髒,這裏反而是一片凈土。”
他說著抱着她坐在了墓室另一處,離那石壇遠遠的。這樣青鳶就算是想看那勘天圖都不可能。他高大的身影正好遮擋了她的視線。
青鳶愣了半天,苦笑:“墨月,你可知道勘天圖有什麼用?”
墨月冷笑:“世人稀罕的東西你當我也稀罕不成?在我眼裏,它就是一張弄虛作假的破圖。若玄機子可以堪破天命,他何必身死道消?所以這東西都是騙人的。”
青鳶頓時無奈。墨月此人心高氣傲,恃才傲物,俗世間的一切繁文縟節他都不放在眼裏。可是若是平日就罷了,不知這幾日他到底怎麼了如此憤世嫉俗。
她耐着性子勸道:“我聽說勘天圖最神奇的並不是勘破天命,是讓人知道這世間大道,找到運行規律,順大道而為而達到未卜先知的能力。玄機子參悟了一輩子也只能參破一點皮毛就能名動天下。若是你參悟一星半點想必一定會有大益處。只是我們先要出去……”
她還沒說完就被墨月冷冷打斷:“我為何要參悟這勘天圖?這種圖在世就是騙人的,死後還要給死人陪葬。搞不好這墓室的主人就是還妄想着死後能得道升天呢……”
他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愣住。
青鳶見他神色奇怪,不由扯了扯他的長袖:“墨月,你怎麼了?”
墨月一聲不吭抱着她到了石壇前。此時他重新打量這勘天圖自然有不一樣的感覺。他目不轉睛看着,一眨不眨。
青鳶以為他只是想起了什麼才去看這圖。沒有想到墨月這一看就是半個時辰。青鳶見他猶如走火入魔似的,不由心中大急。
她命不久矣,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讓墨月走出墓室,可不是讓他在這裏跟着她一起困死。
“墨月!”她不由扯着他的長袖。
墨月似此時才清醒過來。他看了懷中的青鳶一眼,似下定決心將她小心放在墓室的一側乾淨的所在。他脫下外衣為她蓋上。
做好這一切,他對她道:“你等我半個時辰。若是我半個時辰沒有回來,你一定要撐下去。”
青鳶離了他的手頓覺得呼吸微窒。她此時全身五臟六腑和奇經八脈都是靠着墨月的一口真氣撐着,一旦離了他就會慢慢真氣消散,然後氣竭而亡。
墨月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光,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以為不是他,而是換了一個人。隨着時日長久,她已經越來越容易辨認出墨月和東方卿的區別。
可是眼前的墨月卻讓她覺得陌生。
“墨月,你要去哪兒?”青鳶忍不住問。
她不懼死亡,只是害怕一個人孤零零死去。夙御天是再也見不到,墨月也要走了嗎?
墨月握住青鳶冰涼的手,柔聲道:“不用怕,我半個時辰一定回來。若是我沒有回來,你一定要撐住。知道怎麼撐住嗎?”
青鳶搖了搖頭。
墨月道:“不要睡着。千萬不要睡着。只要你不睡着,我就能把你救回來。青鳶,你不是想見到夙御天嗎?你不是要看看東方卿怎麼復唐嗎?等我們出去后就看着他們打個你死我活好不好?”
他口氣是從未聽過的溫柔綿軟。
青鳶想笑卻想哭。她搖頭:“不好。我不想看他們打起來。”
“那就讓他們都打不成。”墨月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斷的真氣渡入她的身體,聲音都緊繃起來:“等我回來,青鳶,等我……”
他說完匆匆沒入黑暗中,青鳶想要喚住卻只能看見他的墨袍一角飛快消失在墓室中。
他走了。
青鳶愣愣看着昏暗的墓室。她忽然想起了五歲那一年玄機真人的讖言。
他說:
青鳶,青鳶,一生一世隻影獨飛,所以你命犯天煞。
天生,眾叛親離,
孤獨終老。
難道真的是孤獨終老嗎?也許是真的吧。父皇、母后、祈兒……東方卿、夙御天,甚至身邊跟從的卑微宮娥內侍,從未有人在她身邊長長久久地跟着。
一張張模糊的臉在腦海中掠過,卻盪不起半分漣漪。她忘了他們如何在自己的生命中掠過痕迹,哪怕是最鍾愛的弟弟祈兒都似乎已經記不清楚他稚嫩的臉龐。
有水光湧出,漸漸滴在眼前的手掌上,潤濕了她單薄的掌紋。她早就是個該死的人,可偏偏卻又苟活到了現在。
墨月說得對,亂世紛紛,爭權奪利,這個天下也好,百姓也好,與她又有何干係?她心心念念的盛世一統,又有誰記得那個應該要翱翔九天的青鳶公主?
心在一瞬間透到了極點,又倦到了極點。
她不想哭,可是眼中點點的淚止不住地流下來。脆弱在這一刻席捲全身,無處不在。她泣不成聲。
空蕩蕩的墓室只有她幽幽的哭泣聲,凄然無比。
青鳶哭了一會停了哭聲。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她開始覺得四面八方的黑暗如潮水一樣擠壓過來,逼得她心口無比悶澀。
她知道是墨月的真氣開始消散的跡象。墓室中不知日月,更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她只能盯着那石壇那一束光線。
說來也奇怪,那一束光線不知從哪裏照來的,久久不暗。難道這墓室上方還有一處墓室?上面有鮫油瓊脂燃成的長明燈?還是有珍稀的碩大夜明珠?
青鳶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卻抓不住真正的答案。她想了想慢慢挪動自己向著石壇而去。可是一動,背後的傷口就劇痛無比。她痛得悶哼一聲,額頭上冷汗涔涔。
不過劇痛令她昏沉的神智清醒了幾分。
就這樣,青鳶慢慢挪到了石壇邊。此時她渾身已被冷汗濕透,短短的一小段路令她不住喘息。
石壇有半人高,她無法站立,只能用手慢慢去摸這一張勘天圖。
勘天圖,勘天圖……
時隔十年,她終於又一次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