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秋收（三）
夜色漸濃，一盞盞燈光漸漸熄滅，人們慢慢都進入了夢鄉。繁忙了一整天的村莊也逐漸恢復了平靜，遠處的大山徹底被黑夜籠罩，天幕之上的星辰看起來更加閃耀奪目。
這邊，關了燈的房間裏，崔錦浠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一動不動的。此刻他正在回想今天下午爺爺奶奶在灶房說的話，雖然兩位老人家避開了他，可就那麼不巧，還是被他聽了個正着，說實話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最起碼在爺爺奶奶的臉上，他看到了更多的笑容。
今天下午，崔家灶房裏，老太太正在切菜，孫兒好不容易來了，她當然要做孫兒最喜歡吃的菜，自從崔錦浠來了后，老太太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
崔老爺子看着老伴兒，心裏一嘆，忍不住開口的話最終還是開了口，“老婆子，我們就這樣把浠浠留下來，家哲他媳婦兒會不高興吧！”
老太太切菜的動作一停，透過窗戶，雙眼看着院子裏依然濃綠的梔子樹，面無表情的說到：“哼！她高不高興我管不着，這可是孩子自己來的，再者說了，家哲都沒反對，孫女兒都被她慣成那個樣子，她還好意思怪我們。”
“唉，我這不是擔心影響他們夫妻感情嘛！”老爺子無奈的搖搖頭，這自古婆媳就是一道難解的題，在他們家也如是，只不過兒媳婦確實不怎麼讓老伴兒滿意，就連他都看不過去。
“行了，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我算是想明白了，這兒女啊，都是咱倆前生欠下的債，這輩子咱倆該還的也還了，老了老了還不興咱們清閑清閑。”老太太看了一眼老伴兒，這老頭子就是一輩子操心的命。
夫妻處了這麼些年，老頭子心裏頭想啥她還是能猜到的，為了不讓老頭子自尋煩惱，老太太對着老伴兒接著說到：“老頭子啊，家哲的性子如何，你還不知道。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要是因為孩子、因為你和我這做父母的原因而失和，那也是他們自己做的。咱們兩口子避的這麼遠，不給他們添亂都不錯了，他們還敢怪罪到你和我的頭上。若是家哲真那樣，我就當是沒他這個兒子！兒子我都能不要了，兒媳婦再有情緒也是她的事！”
“好了好了，咋越說越氣了！家哲別的不說，對咱倆也算是孝順，只是浠浠這孩子真的要留在這邊讀書嗎？你也知道這邊的條件，我怕耽擱孩子的學業。”老爺子心中還是有些擔憂，說白了他還是為孫子的將來考慮。
“我說你就是想太多，城裏頭有啥好的，現在有些娃娃那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不如這村子裏長大的娃娃呢，最起碼村子的孩子吃苦耐勞，人家孩子能一邊上學還能一邊下地幹活。要我說啊，浠浠留在咱們身邊最好，最起碼不會養成個公子哥，連個襪子都不知道咋洗。”老太太瞥了老伴兒一眼，這老頭子就是瞎操心。
“你啊，我還不知道你，你說了這麼多，就是不想浠浠回去。浠浠願意留下就留下吧，再過上個一年半載的，咱倆就是想讓孩子留在身邊都不行了。”老爺子笑了笑，他那麼說還不是為了老婆子。
思緒回想到這裏，崔錦浠眼中隱隱有些淚花，想着年逾古稀的爺爺奶奶，想着兩位老人家對他的好，想着想着他覺得自己錯過了好多。
這回回來，他發現爺爺奶奶的鬢髮又花白了些許，就是奶奶走路的步伐都有些緩慢，既然選擇留下來，他希望自己能多些時間陪伴在爺爺奶奶身邊，畢竟失去的時間你怎麼追都追不回。
韶華易逝，花開花落，春夏秋冬，周而復始，年復一年，人這一生看似漫長，實則短暫，與其以後會後悔，還不若珍惜當下的美好與時間。
當初生的晨曦從東方劃破天際，新的一天準時而來。薄暮之下，太陽散發著柔和的光輝，霧色瀰漫下的大山，靜靜的矗立在那裏，霧色下隱隱出現的山林，色彩繽紛中別有一番味道。
大山腳下是大片大片的苞米地，看起來是那樣的整齊劃一，莊嚴肅穆，只是原本綠色的苞米地此時已經漸漸變黃，那是成熟的顏色，在苞米地之間偶爾還有間隔種植的紅色的高粱和黃色的大豆，那沉甸甸的高粱穗在晨風中輕拽搖曳，遠遠望去，就如同紅色的波浪，就連空氣中都能聞到豐收的味道。
安寧的村莊漸漸的升起縷縷炊煙，空氣中散發著陣陣香氣，那是食物的味道。耳邊不時傳來雲雀和其他鳥兒歡快的叫聲，像是在歡迎新一天的降臨。
人們從大清早就開始忙碌起來，有的人家伴着朝陽就開始下地干起活兒來，那感覺好似爭分奪秒，一刻都不能懈怠。
樹葉黃了，葉子落了，繁花凋零，然而豐收在即，人們的臉上並未因為夏去秋來而遺憾，相反都是笑逐顏開，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秋收的喜悅。
這邊，古德生穿好膠鞋，對晨起鍛煉回來的孫女兒說到：“思思啊，你這會子就不要跟着去地裏頭了，早晨露水重，這苞米地你一鑽，衣服都濕了，晚上個把鐘頭，等太陽曬一會兒了，你再帶着弟弟過來。”
“那好吧，那我先把紅豆稀飯熬上，浩浩我會帶好的，爺爺您別擔心。”古思思拉着浩哥兒，原本打算跟着爺爺一起下地去的，但是爺爺這麼一說，她也只好點頭同意，下不了地，做飯她總行把。
老爺子笑着點點頭，準備走之前又叮囑道：“好好好，燒火的時候小心點，別讓浩浩玩火知道嗎，來的時候記得鎖門。”
“爺爺，小妹又不是第一次做飯，不會燒着自己的，咱們趕緊走，那麼多地得收好幾天呢。”古興安嘴裏吃着餅子，口齒不清的說到，小妹多厲害的，爺爺就是白擔心。
只不過古興安心裏頭還沒多想，就被老爺子一記板栗敲上了腦門，他無奈的揉了揉腦門兒，哀怨的看了一眼小妹，還沒來得及得到小妹的安慰，就被爺爺一聲吼，他只得乖乖的跟在爺爺身後走出家門，這是自己找的呀。
古家的地很多，除過靠近河灘的沙地沒種苞米，其他的地都和別人一樣種了苞米。地裏頭產出的苞米，除過交糧抵稅之外，剩下的就是可以自家處理的，大部分的人家都是選擇留下足夠的糧食，多餘的晾曬一番后就會賣掉，這也是一項收成，古家當然也不例外。
往年賣糧食得來的錢都是老太太管着，一般也只有家裏頭有啥大事，老太太才會拿錢出來，平日裏可別想從老太太那兒得到什麼好處。
當然還有例外，那就是老太太偏心疼愛的小女兒古麗夏，以及老太太的娘家侄子李彥濤。老三媳婦兒薛桂枝，在老太太沒出事之前，那時不時也是能得一些的，只是現如今她是一點便宜都沾不上了，這不此時的薛桂枝臉色很不好，她慢慢悠悠的跟在眾人身後，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
古國富回首看了一眼，腳步緩慢下來，等薛桂枝走上來，聲音低沉、不帶一絲感情的說到：“你擺臉色給誰看？你不想來就回去！一大清早的，讓村裏頭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我，我沒有不願意……”薛桂枝咬着嘴唇，一臉受傷的看着直視前方，面無表情的丈夫委屈的說到，只是她還想裝可憐說話的時候，卻被古國富更冷淡的話語生生給逼了回去，“那就把你的臉色收起來，你有啥不滿就對我來，別端着個架子，我家人可不欠你啥！”
“國富，我沒有，真的，你相信我！我就是，就是昨晚沒睡好，你別生氣好不好？”薛桂枝心中很害怕古國富再說出什麼嚴重的話來，她攥緊雙手，紅着眼眶低低哀求道。
“別裝了，你不累嗎？你不累我都看累了。”古國富扭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說完這句就往前走了。薛桂枝那看似無辜、我見尤憐的眼神，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激起他的保護欲和妥協，相反他覺得很反感，他甚至有些厭倦了面前這個女人的表演。
丈夫冷冷的話語傳到耳邊，薛桂枝整個人如同雷劈，她睜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她沒想到丈夫會這麼直白的對她說話，她緊緊的咬着唇，手指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陷進肉里，劃破了掌心她都沒有感覺。
看着丈夫遠去的背影，薛桂枝覺得隱隱有什麼遠離了她，她覺得自己快要抓不住他了，這種感覺她很不喜歡，她甚至覺得有些恐懼。薛桂枝搖搖頭，深深的緩了緩氣息，很快她便調整好臉色，笑着往前跑去，“國富，國富……你等等我……”
與薛桂枝的不安相比，這邊周杏就洒脫了很多。自從分家之後，木建業對她就沒啥好臉色，加上家裏頭那自私的老太太的一番宣揚，她也沒啥好名聲了。
經過這麼多事，周杏算是想明白了，這日子能過了就過，不能過了分開也沒啥，只是可憐了三個孩子，現在她的心裏，三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對於外人咋看咋想咋說，她也不去理會，只要孩子以後有出息，她就是者再委屈那都不算事。
木盈盈對父母之間的變化，她看在眼裏卻也無可奈何，奶奶不喜歡她她都知道，爸爸對她也不關心，就是兩個弟弟在爸爸那得到的關心也沒多少，她有時候不明白，媽媽為什麼就能容忍的下去，看着媽媽時而憂愁的面容，她的心裏也很不好受。
濃密的苞米地里，周杏一回頭就瞧見身後的閨女兒手上拿着一顆苞米在發獃，她轉身走了過來，伸手在閨女兒眼前晃了晃，柔聲說到：“發啥呆呢，是不是手疼了，來把這個手套帶着，雖然舊了但還能用。等咱家苞米收完了，媽買給你們姐弟仨一人買雙運動鞋穿，你不是想要很久了。”
“不用，媽，我有鞋穿，給天天和齊齊買就成，他倆是男孩子穿鞋比較費。”木盈盈緩過神來，笑着對媽媽說到。
木浩天把地上的苞米一個個的撿拾起來放進麻袋，聽到媽媽和姐姐說的話，他緊接著說道：“媽，我也不要，我的鞋子好着呢，給弟弟買，弟弟的鞋子都小了。”
“你們呀，別擔心，媽媽有錢，給你們都買，到時候穿新鞋子上學才舒服。”周杏摸了摸閨女兒的臉頰，看着不遠處的兒子笑着說到。
“喔，喔，有新鞋子穿咯，有新鞋子穿啦。”木浩齊扔下裝了一小半的竹籠，很開心的穿過苞米地桿，跑到媽媽身邊，笑眯眯的。他不明白姐姐和哥哥為啥不要新鞋？他也來不及想，他只知道媽媽要給他買新鞋子了。
“開心吧，那趕緊去裝苞米，要勤快知不知道。”周杏慈愛的揉了揉小兒子頭頂的軟發，笑着對兒子說。
“還不趕緊掰苞米，都杵在那幹啥！一個個的，這才多大會兒，就偷懶了。”木建業拿着鋤頭坎完一半的苞米桿，走過來看見妻子和孩子都沒幹活，他這火氣立馬就上來了。
周杏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丈夫，安撫了下三個孩子，這才開始又去掰苞米，木盈盈和兩個弟弟也沒敢出聲，因為爸爸的臉色很難看，兇巴巴的。很快，苞米地里就只剩下掰苞米、裝苞米的聲音。
那邊，崔家，崔錦浠今天穿了一身深顏色的衣服，腳上也沒穿他那雙皮鞋，而是穿了一雙不起眼的運動鞋，他笑着對爺爺奶奶說到：“爺爺、奶奶，思思家不是忙着秋收嘛，我想去田裏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錦浠，你這是……”老太太驚訝的不行，這孩子好好的咋突然想去干農活了。
“我就是想去體驗一下，我長這麼大還沒真正下過田呢。”崔錦浠也沒掩飾，直接笑着解釋道。
“行，你去吧，思思家人手也不夠，你去了好歹也能幫點忙，不過凡事量力而行，不要什麼事都和別人比較。”老爺子眉頭一挑，面帶笑容的對孫兒說到。
“嗯，我明白的。那我現在就去隔壁找乜大哥，我聽他們說今天也要去幫忙的。”崔錦浠點點頭，在爺爺奶奶的目視下走出了家門，腳步歡快的去了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