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就當替我好好活着
“七七,未離究竟跟你說了什麼,自回來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他側坐於榻邊,微微矮身,握住我雙手。
我忙不迭回了神,強顏歡笑了聲,順勢倚到他的懷裏,“未離說我有了身孕,方才我已經找醫姑證實了。”
他扳起我的肩膀,湊到我的臉上,五官上的笑意層層剝開,額頭貼上我的額頭,激動不已,“七七,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有了我們的孩子?”
我心裏又甜又澀,緩緩點了點頭。
他捉上我的唇,柔柔一啄,旋即滑下身子,兩臂緊緊圈攏住上我的腰,將頭靠在我懷裏,“我好高興啊,真的好高興啊,七七。”
我緩緩撫上他的發,一下一下,如縷縷綢絲。
燭淚暗滴,一顆顆大紅的燭油砸下桌。
“上堯,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我輕輕問道,眼眶裏熱潮翻來。
他的手臂稍稍一松,旋即又將我圈得更緊。
許久都沒有說話。
我心裏愈發悲戚,眼淚大滴大滴的,安靜的湧出來,卻還是不死心,復問道:“上堯,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他直起身子,拭掉我的淚,目中多憂,卻笑着,“七七,我......”
我知道他又會敷衍寬慰我,立即捂上了他的嘴,“你若是離開我,我就隨你而去,不會要這個孩子。”
他拿開我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問道:“七七你實話告訴我,未離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耐心而溫柔的笑着,深邃如穹的眸子裏像是有一彎星河,弱弱閃動,愛意如潮。
我心裏越發痛,哽咽失聲,越要控制情緒,就越發難以收拾。
“魔王說你朝不保夕,可未離告訴我,你在寸心母親面前發的毒誓早就威脅不到你,說你的身體到如今這般樣子,只有一個可能,只能是因為我。”
我抱緊他,泣不成聲。
他沒有說話,一下下拍撫着我的後背,手的力道不輕不重,像清風縷縷扇過,熨帖入心。
待我的心情稍稍平復,他似悵似嘆似不舍,娓娓而言,“七七,你要生下來腹中的孩子,好好養育他和阿灼。”
我故意不做聲。
他輕輕挑起我的臉,與我相對,眸子深邃,隱隱有光亮,倒映出我的樣子。
“七七,答應我,好嗎?”他一字一頓,目色乞憐,飽含無奈。
像是即將離開的囑託。
我不言,深埋下頭,將淚隱在燈火暗處,雙手交握,互相挾制着。
他滑下身,理着袍子,半蹲在我的下首,一寸寸縷我身後的長發,“七七,我們不能這麼自私,我們既為人父母,就要盡好父母的責任。你我自小都是孤苦伶仃的,難道你希望我們的孩子也要遭受這樣的孤單,無父無母嗎?”
“那你能盡好一個丈夫的責任嗎?能盡好一個父親的責任嗎?”我抬起頭,咬着唇,暗暗聲泣。
他面色蒼蒼,像是冬來枯萎的荒山,許久都沒有生機。
“你方才沒有反駁我,也沒有像我解釋,說明未離的話是真的,的確是因為我,因為你替我受了本該是我受的罪,你的三魂七魄才會發生移位。”我覆上他的雙手,牢牢握着,“上堯,你實話告訴我,我的身子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才會殃及到你?”
他搖了搖頭,淺淺撐笑。
我甩開他的手,決然道:“反正未離說,只要我死了,你就會得救。倘若你還不和我坦白,讓我孤身一人稀里糊塗的活在這世上,我寧願隨你一塊去死。”
他抬眼望我,雙眼裏黑漆漆一片,如無底深淵,是寸草不生的無助。
“鳳後為了護你,用僅剩的仙力催熟仙胎,又為了保你性命,又將內丹放置於你的體內。這顆內丹被大善也大惡的紅蓮業火所洗禮,亦仙亦魔。天後助你解開前世的記憶封印,你登臨上神,勢必會造成內丹的蘇醒,你資歷尚淺,根本經受不住這樣深厚的法力,可若要強行拿出你體內的內丹,你又會性命堪憂。”他直身,起坐於一旁,摩挲着我頭頂的發,眸波痴痴,“所幸上世我給了你一半的修行,又將你的模樣根骨刻在了我的每一片魂魄上,日漸久之,我竟與你生出了連理之根,連魂之源,才能替你承擔你將要承擔的一切苦痛。”
他說這話時,臉上洋溢着我從未看到過的幸福充足。
可他越是這樣無畏,我就越是心疼。
“你......最多還有多少日子?”我咬着唇,哭聲隱沒在唇齒里,可顫抖卻爬滿了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他半晌不言,良久后才淡淡開口,聲音細小且淡離,像是那片落地的榮雪,“按人間的時令算,最多,三年......”
沒有晴天霹靂,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心跳的浮動。
只覺得身子一下子變得軟綿綿,記憶里空洞洞的。又一下子硬邦邦,腦子深處又塞滿了無數個記憶的橋段,有喜有憂,都張牙舞爪的。
三年?
對一個擁有千古歲月的神仙來說,不過彈指。彈指紅塵寂靜,彈指不見舊人。
“你不要救我了,好不好?”我拽着他的衣裳,竭力平靜,每一個音調都沾滿乞求的哭聲。
我像一個乞丐,奴顏婢膝的,向命運乞求,向天意妥協。
只要他能好好活着,不要丟下我一人。
“七七,我不單單是救你,還是為了你腹中的孩子,還是為了阿灼。”他慢慢撫向我的小腹,滿面慈愛,滿載初為人父的喜悅溫暖。
他素來說的話一向平淡,無多大的情緒變動。可他今日的這句話,分明含着壓抑不舍,還有令我極其不安的語重心長。
我怕極了,可我又無能為力。
我若執意要救他,腹中的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條。我若是心安理得的活下去,無異於是在漫漫光陰中受罪,一日日生不如死的煎熬。
“七七,這個孩子,你一定要平安生下來,倘若你要動什麼救我的心思,殃及孩子。我不會原諒你的。”他指腹如玉,緩緩拭去我睫上掛着的淚滴,雖笑着,但神色深處卻是不苟言笑的深沉。
他說罷又輕輕敲了下我的額頭,勾唇漾笑,“你可別想着生下孩子之後,再有隨我而去一類的心思,孩子需要你。”他似嘆似笑的一聲苦氣,“七七,答應我,好好活着,就當是替我。”
我趴在他的肩頭上,哽咽失聲。
他的聲音似乎也沾上了淚的潮濕,像是在寒夜裏瑟瑟發抖,慢慢傳來,“三年,足夠了,這遠比我的一輩子還要幸福,上天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