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去的路
現在這麼多人里,除了我和受傷的小黑之外,還有五個人。他們是:機槍手大劉,河南人,高大彪悍,執行力極強;步槍手老孔,山東人,老兵,喜歡歪帶着帽子,槍法比我還准,指哪打哪,就是因為老是愛發牢騷,一直不能往上升;衛生兵小丁,湖北人,極為機靈,懂醫療救護,但戰術技能就不怎麼樣了;衝鋒槍手老歐,廣東人,普通話極爛,但出身山村慣走山路,槍法也可以,口頭禪“丟你老母”。最後一個是步槍手老鄧。我強調,不是北京那個老鄧!這個是山西人,人也相當的孔武有力
我們湊在一起商量說,該繞道回去找部隊集合了。身為軍人,收到了命令就必須無條件去執行,這是軍人的天職。經過了敵軍這麼一番炮火轟擊,部隊損失不小,重新集合,重新找路,都會浪費掉上級交給我們的限定時間。我們必須得儘快回到部隊,儘快集合起來出發,免得貽誤戰機。
誰都沒有異議,就這麼定了。當下我們商量了一下,辨認了方向,由大劉拎着機槍在前開路,老鄧和老孔輪流抱着受傷的小黑,和小丁一起走在中間。我和老歐斷後。
老孔這時對小丁說:“小丁,快丟掉你的紅十字標誌,找點東西把你的醫藥箱蓋住。”
小丁愣了一愣:“為什麼?不是說醫護人員是不能攻擊的嗎?”
老孔吐了一口痰說:“屁!以前我們國家這麼幫着小鬼子,現在小鬼子反過來咬我們,這麼背信棄義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會遵守國際公約?換了是我的話,我專挑着醫護人員先打,這樣可以讓對方的負傷人員得不到救治,死得更多。這是老兵的做法,相信我!”
我也說道:“謹慎些總是沒錯的。戰場之上,只要能保住命,就算要裸-奔也是值得的,別說丟掉紅十字標誌了。活下來才能讓敵人死!”
小丁默默無言地照辦了,丟掉了手臂上戴着的紅十字標誌,又用刺刀把醫藥箱上的紅十字颳去。那時候我們這支部隊沒有鋼盔,小丁的軍帽和我們一樣,都是綠帽子前方頂着一顆紅五星,沒什麼區別。
北越的熱帶雨林是十分茂密的,無數老樹、大樹、小樹雜亂生長在一起,整天蔽日,陽光幾乎透不進來。可能是太過擁擠環境又一模一樣的原因,這些樹一眼看上去都很相似,大多都是直徑十多二十公分的喬木,少部分長得很高大,大到了大劉都未必能環抱過來。
在喬木之下,則是密密麻麻的低矮灌木和草叢。說是低矮,但也很多都高過了人頭,即使是大劉也未必能冒出頭來。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我們在這裏行走不容易被敵人發現,但是敵人如果埋伏在這裏,我們也發現不了。
外面敵人的炮聲還在隱隱傳來,難以分辨遠近。林木太密集了,將聲波分割得太過細碎,阻擋了絕大部分,傳到這裏時已經大幅度衰減。在叢林裏打過一年以上游擊戰的越南老兵估計能分得清,我們這些在這裏全部屬於新兵蛋子,不懂。
叢林裏還有不少蛇盤踞在樹上,有些是渾身一節白一節黑的,看起來像銀環蛇,有些是渾身黑褐色的,側邊有些紅色的斑點線,這個我也不認識。有些則渾身黑色斑點,咋一看有點像是一條大鯰魚跑到了樹上。這些蛇幾乎都有一米長以上,感覺到我們從旁邊經過,都從樹上垂下腦袋來,對着我們所在方向噝噝地吐着信子。我記得以前有人說過的,那是蛇在對我們進行精確定位,舌頭就是它們的眼睛。
在前面開路的大劉不愧是開路先鋒,他一手拎着機槍,一手拔出三棱軍刺,對着在他面前的蛇頭一揮,乾脆利落地將蛇釘死在樹上。經常遇到蛇的人都懂,不是所有的蛇都能斬頭的,有些極其猛惡的毒蛇,蛇頭被斬落後還會從地上蹦躂起來咬人,除非全身都是鐵甲,否則是防不勝防。
饒是都已經是上了戰場見過血腥的軍人了,見到這麼多蛇,難免都有些驚心動魄。老歐喝道:“丟你老母,怕什麼啦?對這東西要像對敵人一樣,你越系勇氣十足,就越容易幹掉它,相反,你越系害怕,就越容易被它攻擊!”
在老歐一罵,我們也都摸出三棱軍刺裝在槍口上,能挑開的就遠遠挑開,不能的就直接用刺刀釘死在樹上。蛇的視力很差,主要靠舌頭接收到的熱能來發現人,如果把它遠遠挑開,它受了驚嚇,又找不准我們,自然就會溜走。
小丁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嚇得手腳發顫,全靠老歐和老鄧幫他驅趕游到他身邊的蛇。老孔嘆道:“唉,小新兵蛋子啊!”
小丁面紅耳赤。老鄧說道:“少說兩句吧,人家醫護兵本來就不像我們這樣訓練的,怕蛇很正常。只要不暈血,能在戰場上救護戰友就很不錯了。”
眾人向前又走了一陣,蛇越來越少,慢慢的都沒有了,前面的倒是出現了一陣白色的霧氣,籠罩在叢林裏,能見度很低,看不清遠處。
大劉皺了皺眉,停下來看了一會,對我說道:“小嚴,你給我的指北針是不是經常出故障的?”我們那時的普通士兵裝備可沒有電影裏的美國大兵那麼先進,人人戴着單兵計算器,隨時可以看出自己所在的坐標,分得清方向。我們這裏這麼多人,就我自己有指北針,其他人只能靠經驗判斷。但在這遮天蔽日的叢林裏,很難判斷方向,所以我就把指北針給了大劉讓他在前帶路。
聽到大劉的話,我愣了一下,對他說道:“沒有的話!我拿着的時候從來沒發生過故障,會不會是剛才遭到炮擊震壞了?”
大劉拍了拍指北針:“難說。現在它一直就指着一個方向,我也一直照着它指的方向走。可是剛才拐了幾個彎,我這才注意到,它的指針壓根就沒動過,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我們都面面相覷。在這樣的叢林裏分不清方向意味着什麼?迷路!
理論上,照着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是可以走出叢林的,但是我們現在是要趕回去跟大部隊集合繼續作戰的啊!因為迷路而趕不回去的話,大部隊走了,我們迷失在叢林裏到處亂轉,運氣好的話走出去,運氣差的話困死在叢林裏。而最糟糕的是……我們身為負有作戰任務的軍人,卻沒有跟隨部隊作戰,那意味着什麼?
老歐抬頭四處看了看,說道:“莫慌,莫慌,先坐下來休息一下,仔細合計一下。”說著一屁股坐在樹根下,掏出煙來分給大家,除了小丁不抽煙,小黑受傷不能抽煙,我們都圍在一起坐下來點上了香煙,老鄧警戒。
老歐這老兵就是老兵,此時分給我們的煙竟然是大中華,高級過濾嘴。這廝平時抽的可是沒有過濾嘴的兩毛錢一包的超級便宜貨,又苦又辣,居然也能叫煙。不過話說回來,那時候我們的津貼一個月才幾塊錢,誰也奢侈不起。只是這次出兵越南作戰,很多人都抱了隨時可能“光榮”的心理狀態,平時再捨不得吃喝抽煙的,都突然間大方了起來,也不是一兩個人而已,整個連隊基本上都這樣。
畢竟,說不定這就是人生中的最後幾天了。
我們一邊抽着大中華,一邊仔細回想方向。理論上是要向北走,因為我們是從北邊進入叢林的,向南穿插。從一開始尋找方向的時候,可以肯定方向是沒錯的,指北針正常工作,但是拐了幾個彎以後,這可就說不準了。
老歐用軍刺在泥地上畫圖說:“我們畫圖形來推論。一開始我們的方向系對的,照着正北方向往回走。然後第一次拐彎時,我記得系向左拐,走了大約10分鐘,那就系向西,哦,好像系向西北走……”
大劉很不耐煩地說:“連長讓我們在往後兩公里處重新集合。兩公里能有多遠?以我們的行進速度,都不用一刻鐘。如果方向沒錯的話,我們應該是在大部隊附近了,說不定扯起嗓子喊兩聲他們都能聽到。我來喊,中不中?”
老鄧說:“不要瞎出主意。這裏並不是只有我們而已,還可能有敵軍。你這麼一嗓子的話,我們的人能不能聽到還在其次,萬一是敵軍聽到,那麻煩就大了去了,暴露了我們自己不說,還會連累大部隊。叢林裏可是越南小鬼子的天下。”
老歐說:“丟你老母,老鄧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嘛。什麼叢林裏就系越南小鬼子的天下?我們要奪過來,把它變成我們的天下!”
老鄧生氣說:“從戰略上藐視敵人,但是要從戰術上重視敵人。這不可爭辯的事實就是越南小鬼子對叢林的熟悉程度遠遠超過我們嘛!”
眼看他們就要吵起來,我打圓場說:“好了好了,不要吵起來,人民內部矛盾要內部解決,而且要和平解決。我們應該平心靜氣地想一想,認準方向,找到大部隊,跟上行動,不當逃兵。”
老鄧瞪眼說:“難道我們這不是在找路嗎?”
老歐吸了一口煙,吐了幾個煙圈,滿臉嚴肅地說道:“丟他老母,我一直覺得有件事很奇怪嘛……兩公里真的不遠,如果我們的方向系沒錯的話,我們應該系在大部隊附近,也應該能看得到其他戰友路過。可是,誰看見了?我們已經不知偏離了有沒有十萬八千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