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續)
壽寧侯張巒的仙逝,又給了無恥文人們少許茶餘飯後的談資,說什麼“天不藏奸”,說什麼“聖人一怒”,彷彿原本和他們一樣的老文士,僅僅因為封爵,就成了大奸大惡之徒。紛紛詆毀着這個老文清的最後聲譽,詆毀着這個已故文人的最後體面。
張延齡記得父親的喪事辦的很是荒涼,除了自請的三十六位大和尚做的的水木道場,連前來拜祭的人都很少。
如果說以文官為首的士人沒有前來拜祭還算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同為功勛的其他勛爵也很少前來,那就是根本瞧不起因女封爵的張永,好在幾乎同時被封為勁爵的其他外戚一個不剩的全都到場了,才讓場面不太難看。
畢竟在他們看來正是有已故壽寧侯的推薦和提議他們才得以封爵(其實這就是個誤會),況且當今萬歲獨寵皇后張氏,所生皇長子也早早被封了太子,這意味張家至少在未來的幾十年決對是官宦圈子裏最頂級的存在,這樣的大粗腿怎麼能不趕緊抱緊。
國丈壽寧侯的去逝並不是這一場封爵鬥爭的結束,僅僅能算個高潮。
逝者已逝,但活着的人還需要繼續的活着。
弘治五年八月十五,皇帝按照慣例在玉瓊苑大宴群臣,剛剛在永濟陪已故父親過完百天的張鶴齡,張延齡也再邀之列。
“呦,這不是奸戚的兩兒子么?”
不知道是誰最先看到了故意躲在角落裏吃宴的張鶴齡,張延齡兄弟二人,於是刺耳得聲音不停的傳進兩人的耳朵里,更有甚者藉著來張延齡這桌敬酒的機會,故意明嘲暗諷的故意撩撥張延齡兄弟,其中一個七品的小御史更是明目張胆的過來詆毀已故的壽寧侯,被忍無可忍的張鶴齡給潑了一臉的熱茶,看着無恥小人離去,當時才十六歲的張延齡第一次發現原來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
中秋過後的大朝會是另一個高潮的開端。
這天早朝和平時也沒有什麼不同,先是奏報了這一年的風調雨順豐收在即,而後是各地吏制的優劣考評,然後是御史大夫奏報一些捕風捉影的朝野趣事,就當整個早朝在一片國泰民安君臣和諧的氣氛下即將結束的時候,前不久剛剛封爵的安寧伯周毅突然走出群臣,站在大殿中央高聲請奏:
“臣有奏,臣請陛下萌封以故壽寧侯長子張鶴齡繼承壽寧侯爵位。”
duang!一個炸彈投到了群臣頭上。
“臣反對!”巡城御史何鼎出列大聲反對。
“臣附議!”
有反對的就有贊同的,但是只要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附議的全都是前不久剛剛封爵的勛戚們。
“臣反對!”
仍就是那個巡城御史何鼎在獨自反對。
“眾為卿家有什麼看法?”
皇帝輕飄飄的把皮球踢給大殿上各位文成武將。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願做出頭之鳥,最後還是剛剛升任內閣首輔的劉鍵劉公權帶頭“附議”,才算一錘定音才讓皇帝的大舅哥張鶴齡繼承了壽寧侯的爵位(本來是壽寧伯,大家不要計較了),子繼父爵本來就是人之常情,也不知道巡城御史何鼎反對個什麼?!
“臣安寧伯周毅還有本要奏。”
一波已平一波又起,仍舊是安寧伯周毅:“臣懇請陛下加封已故壽寧侯次子張延齡為建昌伯。”
duang,有一個炸彈給扔了出來。
“臣附議!”
這一次不等有人反對,一群勛戚就先行附議。
有陰謀,看着一同附和的勛戚,群臣頓時感到冷風吹過,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是新一輪黨爭的前奏,出於謹慎這一次沒人反對,就連剛剛反對的巡城御史何鼎也退回了人群,槍打出頭鳥,誰都不是傻子。
一時間,整個金鑾殿竟然安靜了下來,群臣全都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口的雙目低垂。
“臣……”
好半天,作為首輔的劉鍵劉公權才準備開口“反對提議”,沒成想話剛出口,金鑾殿的御坐上傳來皇上朱佑樘的聲音:“准奏!”
聖御一出金口玉言,朱佑樘看到內閣首輔劉鍵似乎要反對,忙開口把事情定了下來,把劉鍵反對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裏,也不知道會不會造成內傷。
皇上金口一開,低下的群臣全都明白了過來,今天這齣戲其實就是皇上演的,不用說一定是母儀天下的張氏在後宮吹的枕頭風,大家也不用反對了,反正都封了十多個了,也不用在乎這一個了,於是紛紛躬身口稱“宗旨”。
就這樣張延齡由僅僅是張家沒有繼承權的次子一躍成為大明為數不多的功勛貴族。
御賜的伯府,封賞的綾羅綢緞金銀器具,身着藏青色錦緞背圖猛虎下山長袍的張延齡從此在新居建昌伯府住了下來,大明又多了一位與國同期伯爺。
處理完封爵,張延齡換上平時穿的錦袍再次步入國子監,被封為伯爺的張延齡已經不能在國子監繼續讀書了,這一次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回到國子監,心情複雜的張延齡不知道改如何面對當年的同窗,於是選了一個同窗們都前去參加詩會的日子才前去國子監。
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裏就是他的黃泉地,最後便宜了一個後世同名同姓的穿越者。
作別了寺監大人,收拾好自己原本留在國子監的筆墨紙硯,張延齡提着自己的書囊退出國子監的大門,不成想一出門就碰到了正好歸來的同窗們。
“延齡,你這是要去哪裏?”
“延齡,你這是退學了么?”
…………
有不明因由的同窗看到張延齡手裏拿着書囊和文房四寶等東西問道。
張延齡訕笑的不知道改如何回答,難道跟同窗多年的友人們說,我已經是伯爵了,以後不需要讀書之類得渾話么。
“呵呵,咱們大家不要堵住張伯爺的去路,你們還不知道吧,張延齡現在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建昌伯了,以後見面大家可要記得作揖。”
正當張延齡不知道如何回答同窗們的詢問,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了出來,定睛瞧去卻是劉首輔的長子劉瑜劉子傑。
“延齡,子傑說的都是真的么?”
聽到同窗的問話,張延齡只好坦白,自己是已故壽寧侯的次子,萌封了建昌伯。
“是么?”
“真的么?”
…………
聽到張延齡說自己壽寧侯次子,皇后的親弟弟,大家都還有一些不相信,平日裏張延齡都是很低調的,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的家世。
“哼哼,你們大家不要跟他套近乎了,他以後也就是個丘八的命,東華門唱名跟他也就沒關係了,我們可是將來要金榜題名替天子守牧一方的國之棟樑,怎可和個丘八為伍。況且他還是張巒那個老國賊的種。”
“劉子傑你不要太過分!”
張延齡本意不想跟劉子傑起衝突,一直在暗暗忍耐,不想這個劉子傑盡然登鼻子上臉,詆毀父親大人。
“老國賊就是老國賊,聽說還有義士前去為民除害,怎麼沒有成功,讓他多活了幾……”
“啪!”
劉子傑還在得意洋洋的咒罵已故的壽寧侯,不想張延齡扔下包袱沖了過來,照着臉上啪的就是一巴掌,作為首輔的長子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打擊,打了個趔趄的劉子傑也衝上前去撕打張延齡,口裏還上綱上線的喊着:“前日裏無法手刃老賊,今日為國除個小賊也是不錯。”
聽到劉子傑的話,一些頭腦空空的熱血青年也沖了過去,一半是因為前一陣的“除賊”風潮,一半是因為本來就跟劉子傑關係不錯,也知道他是首輔長子,想要結個善緣。
大多數士子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有頭腦靈活的跑到國子監內去找教習等等。
僅有不多的士子站在張延齡這邊想去拉開撕打的眾人,場面一時混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