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這血脈的宿命(其二)
戰鬥其實已經開始了,自一分鐘前起它就已經正式開始了。然而,納蘭暝三人卻始終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做好了準備,隔着一段距離,警戒着。
希拉看起來很放鬆,雙手垂在兩側,裙擺輕飄飄地搖動,一臉半笑不笑的曖昧表情,叫人捉摸不透。然而,從她的身體裏釋放出來的那股“力量”,那種“氣息”,以及隨之而來、直接刺激着納蘭暝三人最細微敏感的神經的“信號”,只將他們壓得喘不出氣。危險,讓人想要轉身逃走的危險,毫無遮掩地擺在了三人的面前。
進攻的想法,並不是沒在他們的腦海中圌出現過。然而每當他們產生這樣或那樣的想法,再抬起頭,將這些想法與希拉的身形一對照,他們總是能驚異地、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死相。
從正面進攻,會被碾壓;從側面夾擊,會被切碎;繞后偷襲,會被燒焦。他們將那一個又一個的戰術在腦內實驗了無數次,每一次都能解鎖一種新的死法,直到他們的身體開始產生幻痛,方才放棄了這些想法。希拉明明還沒出手,無論她有多強,她都還沒開始展現自己的強大,源自本能的警報,就已震耳欲聾:
“不行,你不能這麼做。趁現在還有機會,快逃,否則的話......”
“你就死定了。”
見三人被死亡的幻象所困,不敢妄動一下,希拉便是輕輕一笑,向前一步,而後彎腰,從那燒焦的土地上抓起了一把白灰。
她將那餘溫尚存的灰燼湊在鼻子前,輕嗅一下,接着便伸手向前,鬆開五指,將它丟在了熱風之中。
“這就是,我的僕人,塞比魯斯的結局嗎?”
是的,沒有錯,第二真祖不可能出錯,此時此刻,躺在她腳下的這一攤灰,正是她的僕從,“地獄犬”塞比魯斯燃燒殆盡以後的殘留物。
永遠亭在她的身後熊熊燃燒,她望着那蒼白的灰燼緩緩飄落,回歸於大地,雙目失神。
“我還記得他‘出生’的那一天,他單膝跪地,向我效忠的情景。”她回憶道,“我俯視着他的雙眼,便知道,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
“他追隨了我一萬年,從來沒有過二心,哪怕是在最艱難的時候,在他的同輩人篡奪了血族的領導權的時候,他都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而當我最終歸隱於黑暗,他也成了陪伴在我身邊的,唯一的從者。”
“而這,就是他的結局嗎?”
希拉拍去了殘留在手掌上的灰粉,輕呼了一口氣。
“火焰燃盡,僅剩餘灰。不得不說,這個結局,實在是與他相稱。”
語氣間,沒有一絲一毫的哀傷,亦無讚許之意,僅是波瀾不驚的陳述罷了。
“雖然遺憾,但,”話鋒一轉,希拉的雙眼便一骨碌,轉向了納蘭暝,“也不過,就是損失了一個好用的‘道具’罷了。”
她直視着納蘭暝的眼睛,那種眼神,就像針一樣,刺痛了納蘭暝的靈魂。
“知道嗎,納蘭暝,跟你一樣,塞比魯斯也是我親手創造出來的吸血鬼。我在他身上付出的,和在你身上付出的,是完全相等的,一滴鮮血,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他的那滴血的價值,我已經完完全全地收回來了,下一個,該輪到你了。”
說完這句話,希拉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殘影,殘留在納蘭暝的視網膜上。當血腥味瀰漫開來時,納蘭暝愕然回首,發現希拉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而她的拳頭,則穿透了嘉芙蓮的胸口。
“我......明明......”
鮮血飛濺,嘉芙蓮的眼中寫滿了困惑。
“你明明使用了你那,抹除能量的力量,但為什麼,我還是能毫無阻礙地碰到你呢?”
希拉微笑着,將她的拳頭從嘉芙蓮的身體之中抽了出來。沾滿了整隻手的鮮血被她的皮膚吸收,血紅的拳頭很快便變回了白色,乾乾淨淨。
雙圌腿一軟,嘉芙蓮便跪坐了下去,冰涼的小手顫抖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模糊的視野之中,那滿手的鮮血清楚明白地告訴她:這是現實。她那無敵的防壁,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兒戲一般地,被突破了,甚至連稍微阻礙一下,都沒能做到。
這種情況不一樣,這種情況,她從來都沒遇到過。縱使是鬼王伊吹萃香,依仗着那頂天的怪力,也做不到這種事。這簡直......這就像是螞蟻舉着樹葉,自以為堅不可摧,卻被人類用一根小指輕易碾壓一樣。她開始覺得,自己跟希拉,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只上。
這就是真祖,傳說中的血族。
“嘉芙蓮小姐!”
離嘉芙蓮最近的火之里炎華顯然是有些慌了,大叫了一聲,便挺身擋在了嘉芙蓮與希拉之間。納蘭暝甚至都來不及出手去阻止她,便看見希拉僅用一根手指,如彈飛一隻惱人的蒼蠅一般,把她給彈飛了。一個大活人被一根手指給彈飛,這種事情發生在眼前,納蘭暝還真是一時詞窮,不知道怎麼去評價了。
跟拉杜三世決戰的時候,他總是會想到《火影忍者》裏的某些畫面,跟風見幽香掐架的時候,他又會不自覺地聯想到弗利薩,或者傑頓。但是眼前的這一幕,他的大腦在接受了視覺信號之後,便給他回放了一段,他以前非常喜歡,現在也仍然很喜歡的動畫片,《貓和老鼠》。
他是湯姆,嘉芙蓮是傑瑞,炎華是跟在傑瑞屁圌股後面惹是生非的那隻小白鼠,希拉是鄰居家養的那條大狗。
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呀——”
看着那不成器的火之里炎華尖叫着從他的面前飛走,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最後落在了幾根尖銳的斷竹上,被圌插成了串串,鮮血淋漓,納蘭暝的眼皮便跳了兩下,心裏頭暗罵了一句:
“這送人頭的倒霉玩意兒!”
接着,希拉抬起腿,橫着掃向了嘉芙蓮的腦袋。希拉的腿很好看,修長,線條圓潤,還穿着半透的白色絲圌襪與象牙一般潔白光滑的高跟鞋。要說如此細膩的少女的腿,能有多麼可怕的破壞力,恐怕多數人都是不相信的。然而,納蘭暝能夠想像,這一腿下去,嘉芙蓮的腦袋必然會像高爾夫球一樣,被球杆猛地一掄,便離開球架,遠走高飛。當然了,他是不會讓這種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的。
一腿下去,只踢到了空氣,希拉抬起頭,發現嘉芙蓮已經瞬移到了數米之外。她便又轉過身,望向了除她以外,唯一還站立着的那個人,納蘭暝。
“抱歉,我不能讓你殺死她。”他說道,“跟你不一樣,我的同伴,可不是什麼‘好用的道具’。”
“你要是在我的面前把她們殺了,我會憤怒得無法自制的。”
“呵呵呵......”
希拉笑了,她的笑容,納蘭暝依舊分辨不出,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上一次,你也是這個樣子。”
她說著,往前踏了一步,而納蘭暝則相應地後退了一步。
老實說,不妙。
耍帥是耍過了,爽到了,希拉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這種情況,納蘭暝仔細想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因為他是真的,打不過希拉。
“我從屍山上走下來,你沖我大吼大叫,嘶聲力竭。我當時不能理解你的感受,後來,我回想了一下,就猜測......我的存在,是否讓你很痛苦?”
聽見這句話,納蘭暝先是一愣,接着,嘴角一抽抽,笑了。
“哈......”他長出了一口氣,“我......”
該怎麼說,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他在肚子裏頭醞釀了一下,好好地組織了一下語言,最後也沒組織出一個屁來,便只能抬起頭,坦誠地回答道:
“是的,你的每一句話,你的所作所為,你的存在本身,無一不讓我感到痛苦。你就是我一生所有苦難的源頭,這個答覆你滿意嗎?”
“嗯!”希拉點了下頭,雙眼眯成月牙,像個清純小少女,“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我啊,其實,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夢想。”她接著說道,“那就是找到你這樣的人,勇敢、堅韌,充滿決心,直面強敵,永不放棄。我一直都想找到一個這樣的人,然後......”
“徹徹底底地傷害他。”
“我給你兩三拳!”
納蘭暝大喝了一句,提着拳頭衝上前,對着希拉的面門狠狠地砸了下去。
他本不想發怒的,因為他明白,大敵當前,意氣用事絕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但是,為什麼呢,當他聽見希拉最後說出的那句話時,他立馬就,出離憤怒,以至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拳頭了。
他出的是帶着魔力水晶的左拳,厚實的疾風裝甲包裹在他的拳頭上,將他這一拳的打擊面擴大了兩圈,威力更是成倍增長。他要轟爛面前的這張漂亮臉蛋,他要見血,只有仇敵的鮮血,能給他帶來內心的寧靜。
“你該不會,忘了我是誰了吧?”
出拳的剎那間,希拉的聲音順着流風,進到了他的耳朵里,他那熾圌熱的內心,便一下子開始動搖了。
接着,他看見希拉單手接住了他的拳頭,僅憑腕力,一爪捏碎了外頭的氣流裝甲,五指如釘子一般深深地扎進了他的皮肉里。他能感受到一股巨力,注入他的拳頭,流過他的手臂,竄向他的全身。他試着與之對抗,但他那弱得可憐的臂力,在希拉的怪力面前就如同入海的小溪碰上了漲潮逆流的海水,只能被無情地摧垮,接着強行扭轉方向,朝着他本人所在之處逆流而上。
納蘭暝單膝跪下,這不是他的本意。雙方的角力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緊接着,他便丟掉了他的重心,以及將這等強度的對抗繼續維持下去的,所有的力氣。說出來慚愧,零距離,硬碰硬,純粹的力氣比拼,納蘭暝甚至都沒辦法跟希拉拼上一秒鐘,不是他不想,不是他慫、缺乏鬥志,他是真的做不到。
“你既然是我親手創造出來的‘東西’,那就應該更加,更加地了解我才對。”
希拉念叨着,將那五根手指從納蘭暝的拳頭之中拔了出來。納蘭暝的左臂便無力地垂了下去,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地仰望着他的創造者,偉大的第二真祖,希拉。
“還是說,你已經被情緒沖昏了頭腦,而無法做出理智的判斷了呢?”
希拉舔圌舐圌着指甲縫裏的,屬於納蘭暝的血液,就像一隻貪吃的小貓。納蘭暝的嘴唇有些干,有些蒼白,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幾下,接着,只聽他的嗓子裏,傳出了這句話:
“不......並沒有。”
希拉聞言,撂下手,剛好瞥見了納蘭暝臉上的那一抹,充滿了自信的微笑。
“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經過了理智的判斷,最終得到的結果。而正是因為了解你,所以我才知道,無論是將你的臉打爛,還是用我的‘切割’能力將你切成肉塊,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那樣做會很爽快,但既浪費機會,也沒辦法真正地殺死你。”
“既然這樣,希拉,問問你自己,既然我明知道拳頭不會有用,為什麼還要向你揮拳呢?”
納蘭暝翹着嘴角,舉起了左手,豎起了左手的小指。那根小指的第二個關節上,纏着一根極細的、稍一不注意便會被忽略掉的,紅線。希拉見之,便下意識地將方才與納蘭暝對拳的那隻右手舉到了面前——紅線的另一端,就纏在她右手小指的第二個關節之上。
“我根本不用比力氣比贏你,事實證明我也贏不了,但只要你伸手,接下我這毫無威脅的一拳,我就贏定了。”
“命運的血線,將你我連接在一起,從‘始’,至‘終’,一千二百年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這是生命的連接,希拉,你我現在要共享同一條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