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狩獵季(其八)
(一)
“我將時間停了下來,然後......”
殷圌紅的血液從十六夜咲夜的眼睛、鼻子、嘴巴裏頭流了出來,儘管如此,她說話的聲音還是很清晰的。
“咳咳......”
或者說,她只是在儘力保持話音清晰罷了。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咳出來的血,接著說道:
“然後,回到了自己‘曾經’所在的位置上。”
離子集束刃的灼熱藍光燒焦了耶格的肉體,於是這狹小密閉的空間之中,便充斥着難聞的蛋白質焦糊味。耶格還想說點什麼,但他的肺被切開了,發不出聲,所以他只是訝然。
“在時間之中的某個點上,我曾經站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我可以‘前進’,當然也可以‘倒退’,只要我想。”
說著,咲夜又用拇指擦了擦那淌得停不下來的鼻血。
“儘管,憑我的力量,‘尚不足以’回溯這一身的傷,但若只是將你殺死的話,也夠用了......只要能回到這裏來,就夠了。”
“這是我第三次碰到你......”
“同時,也是最後一次。”
第一刀是袈裟斬,從耶格的肩膀,斜向下劈到了他的胸口,緊接着第二刀,咲夜往上一挑,乾淨利落地,將耶格的腦袋,連同他的脖子,一起斬下。
“哐當”
沒有刺耳的嚎叫,沒有噴濺的血泉,耶格的腦袋和他的身子一同,默默地着地。劇烈的衝擊,令他腦子裏的那些,有關如何逆轉眼前的絕境的想法為之一顫,然而咲夜並沒有給他實施的機會。她滅了手中的光劍,從大圌腿上的刀帶里抽圌出來一把白銀小刀,跟上去一步,單膝跪下,一刀插圌進了耶格的腦門,直沒到刀柄處,方才停下。
耶格的思維,便就此停止了。
並不是說他就這麼死了,而是說,他的大腦活動,被這把深入腦髓的銀刃給強行阻止了。所以,是的,他暫時可以算是死了。什麼時候咲夜將刀拔圌出來,什麼時候他再次開始思考,某種意義上,這把刀就跟插在兩塊紐扣電池中間防止漏電的塑料片一樣。
“這樣就,全都結束了。”
咲夜身子一軟,癱坐下來,臉色頓時白了許多,氣息也不如方才穩了。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她可是實實在在地,曝露在了那極寒真空的太空之中。假若她的反應再慢上一點點,在身邊的空氣徹底跑光之前沒能及時停住時間,那後果......
實際上,直到剛才為止,她都是拖着一副走到極限的身體,繃著最後剩下的一根弦,強行邁出了那決定性的最後一步。現在,她只覺得無比的輕鬆,就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松補足了水分沖了澡,一頭倒在柔軟的床墊上一樣,整個身體都融化了,沒法動彈,也不想動。
她閉上了眼睛,視野便被一片柔和的白光包裹。那裏頭閃過了她的過往,這場持續了數百年的狩獵,她的整個獵人生涯,現在,它們都已經結束了。她聽見一個聲音對她說道,“已經可以了伊芙,你可以離開,去開始你的新生活了”,她點了點頭。
“十六夜咲夜”這個名字,她已經背負了很久了,可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開始以“十六夜咲夜”這一身份活着。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斬斷她的過往,將那些殘留在現世之中的回憶永遠地留下,再也不需要有什麼包袱。
接着,她又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令人心生惆悵的,渺遠而沒有邊際的星空,塗滿了血液的空間屏障,以及倒地不起的蕾米莉亞和帕秋莉。
她身上的輕鬆感便逐漸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生理層面上的,以及心理層面上的疲憊。
永遠別忘了,十六夜咲夜,在時間的長河之中,不存在真正的“結束”,一日的黃昏,永遠連接着下一日的朝陽,循環往複,沒有終點。喜怒哀樂俱增疲勞,能將你從永無止境的勞累之中解救出來的,只有死亡。
哦,對了,還有,生日快樂!
(二)
永遠亭走廊的格局,大抵是......好吧不玩梗了,不用說大抵,納蘭暝三人一路走過的每一條過道,都是,完全,相同的!
地板的紋路、牆紙的花色圖案、岔路的方向,乃至木材的受潮程度,全部,都是一致的,就跟複製粘貼出來的一樣。
要不是這仨人全是吸血鬼,方向感好得可以,他們得迷路到死。
另外,多說一句,永遠亭和它外頭的迷途竹林,其實是有很多共同點的。首先,它們看起來都很小,走進去卻驚人地大,裡外完全是兩個世界;其次,它們的內部構造都複雜得跟異次元迷宮一樣:再次......
“它們的設計者都是那種活了十萬年沒摸過男人甚至沒摸過女人的內分泌失調心理扭曲老妖婆。”納蘭暝說道,“注意我不是在特指某一個人,我所說的是在幻想鄉中身居高位的某一類人,比如某個名字裏帶八的。”
“我們現在到哪兒了?”
他又瞅向了身邊的嘉芙蓮,如是問道。
“我的臉長得很像地圖嗎?”
波斯貓一樣高貴優雅的銀髮少女抬起頭,面無表情、聲無好氣地,如是反問他。
“呃......”納蘭暝瞧着她的面相,捏着下巴,“認真”地思索了一陣,答道:
“在我看來,不像。”
“那就別問。”
“別生氣嘛,我只是......”
說到這兒,納蘭暝那張開玩笑的臉便與他的腳步一同凝固了。嘉芙蓮和炎華也都沒問他為什麼,只是隨他一起停了下來——他發現的那個東西,她倆也都看見了。
火光,或者說,燭光,在正前方的走廊深處幽幽地搖曳,照亮了一個男人的身影:瘦高個、大長臉、鷹鉤鼻,一頭烏黑的長髮帶卷,披散在肩膀上,一身漆黑筆挺的神父扮相,唯獨胸口的十字架,是倒掛的。他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就跟納蘭暝、嘉芙蓮與炎華一樣。
“果然,我該說果然嗎?”納蘭暝淺淺地笑了,“到了地獄門前,魔鬼的走狗就會主動出來迎接。”
這個男人他認識,嘉芙蓮也認識,所有跟他倆同輩的第三代吸血鬼,都認識。畢竟同一代人一共就那麼些個,不認識才怪。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踏在木地板上,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火之里炎華扶了扶眼鏡,仔細一瞧,才發現那個男人手中的那根“蠟燭”,根本不是什麼蠟燭。那就是他自己的右手食指,如一根小蠟燭一般直直地立着,第一個指節已被完全燒化,只剩下燭芯一樣的白骨,還冒着火焰。
他就那麼地,燃燒着自己的手指,藉此光亮,一聲不發、徐徐前行,直到與他想要尋找的人,在這狹長沒有出口的迷宮之中相遇。“這太......詭異了。”炎華不由得捂住了嘴,瞪着眼睛,在心中評價道,“這個男人,很危險。”
因為他看起來,既不懼怕疼痛,也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在炎華的潛意識之中,這樣的人,無論手裏拿着什麼,無論本領大不大,都配得上“危險”二字。
更何況,向著他們三人走來的這個男人,十五位第三代吸血鬼中的第五位,“地獄犬”弗拉明·德·賽比魯斯,可從來不會被懷疑“本領大不大”。懷疑過的人都死了,剩下的都被嚇怕了。在場的三個吸血鬼,只有身為新人的火之里炎華對這個男人的實力與名號一無所知......而她馬上就要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