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毛頭當然在聽,可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直接聾了。
他抬眼望向電話亭外頭,這會兒外面的雪倒是停了,可道路兩旁卻仍有不少積雪,還有沿途房屋頂上、樹冠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白雪皚皚。握着電話聽筒的毛頭,只覺得自個兒的心裏瓦涼瓦涼的,偏偏電話那頭的親媽完全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毛頭!!”
一聲怒吼,毛頭差點兒懷疑電話那頭的人從親媽變成了親奶,好在驚嚇之餘,他也總算是回過神來,無精打採的應了一聲:“嗯,我在聽呢。”
“那你倒是說話啊!給媽拿個主意,這事兒到底要咋辦才妥當?你弟那人咋樣,你還不清楚嗎?他啥都不會啊!”
對啊,臭蛋啥都不會啊,所以國家電視台到底是哪根筋抽到了,才會非要上趕着讓臭蛋上春晚?還隨便說兩句就成,春晚是那麼隨便就能上去的?
春晚:……因人而異吧。
“媽,你先別激動,有話好好說,慢慢說。”毛頭拿手捏了捏眉心,臭蛋啊,你不想去,倒是讓我去啊!!
“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毛頭,媽也不懂這個事兒,臭蛋就更別提了,上頭那電視台領導見天的往咱們家跑,叫我給臭蛋左思想工作,還說到時候可以安排車子送臭蛋去,對了,我想去也可以的,反正就是有事兒好商量,啥都不會也不要緊,就是說叫臭蛋露個臉,還有啥……”
張秀禾努力的回想着電視台領導跟她說過的話,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的擠出一句話來:“就是那個,讓老百姓知道咱們國家今年的新成就,還有傑出代表……對,就是傑出代表,你說臭蛋咋就成了傑出代表呢?”
毛頭很想告訴他媽,春晚跟國家其實不掛鈎的,更不是強制性的,那就是個電視台,哪怕名頭上頭有“國家”兩個字,那也不能把人強行綁走。所以說,要是真不想去,完全可以不去的!
就是他很想去……
“去吧去吧,到時候媽你也過去,臭蛋看到你,他一定不會鬧的。”毛頭心裏苦啊,但是他憋住了沒說。
“你還沒跟媽說,春晚到底是不是直播啊?要直播咱們就不去了,出了個啥岔子,多丟人呢?”張秀禾並沒有被說服,她還是很猶豫。
毛頭好氣啊,他心裏苦得就跟吃了二十噸黃連似的,還不放過他?
“怕丟人就乾脆別去了,跟人家電視台領導推薦我啊,我不怕丟人,我啥都會,不會的我也可以學啊,這不是還有段日子嗎?”
“媽跟你說正事呢,別鬧!你們那個春晚是直播不?”
“誰鬧了?誰跟你鬧了?啊!……我看是你跟我鬧吧?春晚還能是錄播的?回頭要倒計時的,你錄一個給我看看啊!直播!那就是直播的!面向全國人民,幾億人都在看呢!”
“哦,那咱們就不去了。”張秀禾在一瞬間做出了決定,然後果斷的掛掉電話。
毛頭:???
我是誰?我在哪裏?我想幹什麼?
本來他是打算出了京大后,跟家裏打完電話就直接回學校的,他那個法國華裔留學生的角色過兩天就要試鏡了,但是電影學院的期末考試也即將到來,哪怕學校那邊好說話,要辦的事兒也不算少。結果……
悲傷而又懵圈的毛頭推開電話亭的門,哈着氣往家裏趕。就連他自個兒都分不清楚到底是悲傷多還是懵圈多,只覺得自己真心好命苦啊!
沒錯,春晚的確不是強制性的,可好歹也是國家電視台,人家也是要排面的,先前幾次三番上門邀請,那是給你面子,婉拒幾次就可以了,多了那叫啥?那是打臉!就算臭蛋並不打算涉足娛樂圈,好端端的你打人臉幹啥?去啊!為啥不去啊?!
等毛頭頂着寒風趕到他哥買的那院子時,早已是華燈初上,而且半空中又開始飄起雪花來,瞧着這情況,估計晚上又是一場鵝毛大雪。
當然,對於毛頭來說,數九寒天也比不上他內心的悲涼,他也想上春晚啊,結果還得跑來給家裏的傻子們上課、做心理輔導,勸他們上春晚。
如果這就是命,那他的命也太苦了。
好在,毛頭還是挺能言善辯的,在他的說服下,張秀禾勉強接受了上春晚這事兒,而只要張秀禾願意去,臭蛋本人是無所謂的,對他而言,“跟媽過年”這四個字有着非比尋常的誘惑力,其他就歇着吧。
等溝通完畢,毛頭還盯着他媽打電話給國家電視台,確定了臭蛋會上春晚這事兒,當然也提出了自己的條件,母子倆一起去,不然臭蛋一準使性子不去。電視台相當好說話,直言不需要做任何準備,包括服裝等等,都不需要,電視台全包,還是一口氣包兩人的,回頭衣服鞋子啥的,還不用還,到時候還會給新年大禮包,算是春晚給他們拜年了,對了,還有車接車送。
毛頭全程面無表情。
雖說這年頭的電話機並沒有免提功能,不過他湊得近,還是聽了個七七八八,順便還刷新了自己的世界觀。
明明他記得國家電視台的人都很傲氣的,當然不是那種用鼻孔看人的驕傲,而是天然自帶氣場,說出來的話多半都是決策性的,而非帶着商量口吻的,更別提現在這種語帶討好的調兒。
及至一切都妥當了,張秀禾大手一揮:“行了,你可以回學校了!”
過河拆橋也沒那麼快吧?
“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我看是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毛頭是沒打算留下,他明天還有課呢,可他自個兒不想留,和被親媽轟出去,那是兩碼事兒啊!
“誰會撿像你這麼糟心的孩子?要不是自個兒生的沒法子,我一準丟了你。”張秀禾手腳利索的從一旁的五斗櫥里摸出了個玻璃大罐子,裏頭全是各種糖果,還是包裝挺漂亮的那種。她擰開蓋子,隨手抓了一把塞給毛頭,“行了,走吧。”
真·親媽。
毛頭氣呼呼的扯開包裝紙往嘴裏塞了一顆,然後把剩下的往兜里一揣,頭也不回跑了。
他還忙着呢!
忙呢!!
是挺忙活的,等毛頭頂着半大不小的風雪跑回了學校后,食堂都已經關門了。不過,他人緣好,徐向東幫他打了飯,還特地幫他塞被窩裏取暖,等他吃到半溫不熱已經糊了的面塊時,那叫一個五味雜陳。
“我弟要上春晚了。”本着糟心事兒應該跟人分享的原則,毛頭邊吃邊哼哼。
不等徐向東開口發表意見,宿舍里的其他牲口就已經嗷嗷的叫了起來。
“社會弟那麼牛氣?其實吧,我挺期待社會妹上春晚的,對了,她會一起去不?”
“對對,社會妹長得那麼好看,沒來咱們學校念書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弟可以上春晚,她呢?叫她一起去唄,別的我不敢說,起碼這倆人擱在一塊兒,瞧着就特別養眼。”
“要我說,上不上春晚無所謂,這眼瞅着就快要過年了,咱們要不要搞個小聚會?就咱們宿舍,加上社會妹咋樣?屎蛋就算了,他是京市本地人,還是回家陪爸媽過年吧。”
“你啥意思啊?宿舍聚會憑啥把我撂下?我也要去!都陪爸媽過了二十個大年了,少一次咋了?趕緊的,最要緊的就是一定要叫上社會妹,咱們一起看社會弟上春晚!”
“……”
毛頭呼啦啦的吃着面塊,權當自己已經聾了,沒聽到這些牲口說的話。
當著他的面誇他弟,還想泡他妹,沒打死已經算是仁義的了。等一份面下肚,他打了個飽嗝才抬頭瞥了這群牲口一眼:“兩天後的試鏡,誰跟我一起去?”
牲口們齊齊靜默。
並不是所有的劇組都公開試鏡的,一般情況下,像他們這種學生狗,很少有機會參與大製作,這跟演技和顏值無關,多半情況下,是連試鏡的門頭都摸不到。
雖說毛頭入行以來,一直走得磕磕絆絆的,可平心而論,他算是同年級里混得最好的了。別看他現在一部上映的片子都沒有,那是因為這年頭電影、電視劇的拍攝、審核周期本來就長。正所謂厚積薄發,等到了一定的時候,毛頭演過的片子會齊刷刷的上映,到了那時候,他才算冒了頭。
再一個,毛頭因為形象的緣故,很多角色都不適合,然而他在各個片子的導演跟前卻是刷足了好感度。假如沒有適合他的角色,那當然是沒法子了,一旦有,人家都是點名要的,還會主動幫忙推薦。
天道酬勤,有時候不是老天爺不夠厚待你,而是你還不夠勤奮。
宿舍里在安靜了片刻后,章世耽弱弱的開了口:“你帶我們去試鏡……不怕角色被搶嗎?”
“被搶就說明我不適合或者不夠好,你們行你們上唄。”毛頭很是嫌棄的看了過去,“不是我太自信,想要在我手裏搶角色,你還得再練一百年,屎蛋兒同志!”
“能換個叫法不?”章世耽捂着心口抗議道。
“東施蛋兒?”毛頭覺得,假如以後要拍成語故事,章世耽就挺適合演東施效顰里的東施,瞧瞧這顰眉捂心的動作神態,差點兒沒把他噁心吐了。
章世耽默默的挪開了自己的爪子,順便閉上了嘴。
等兩天後,試鏡這一天,毛頭是一拖五去的劇組。
他本人試鏡法國華裔留學生,至於其他五個,那就隨意了,配角龍套都可以,在簡單的試鏡之後,留下了兩人,也就是徐向東和章世耽,不過角色尚未定下,橫豎他倆的外在形象都不錯,演技也過關,回頭看哪個角色有空缺就上。
至於毛頭,自然是完美的接下了原定的角色。
導演對他大為嘉獎。
這是個明年主打的片子,寫的是中國在改革開放后,不單經濟發展迅速,連帶文化方面也恢復了以往的高水準,吸引了不少國外交換生。有美國的、英國的、法國的等等,而故事就是從一個國際宿舍開始的,用情景喜劇的形式,以小見大的描寫了這幾年國內的發展,而國際上對中國的評價和改觀。
裏頭當然也有純正的外國人,還真別說,在京市想找出幾個美國人挺容易的,演技不過關也沒啥,本來就是生活片,主要也是校園裏發生的事兒,在代入角色方面,大家都沒啥問題。像這種室內情景劇,要比毛頭早先演的西遊記簡單太多了,不止是演技方面的,其他要求也會相應的放低很多。
唯一的麻煩就是,當初在確定角色時,投資方希望能有華裔參加,讓遠方的孩子重新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親身感受一下國家日新月異的變化。
這就比較蛋疼了,要中國人的外表,卻必須是國外長大的,還最好不要是美國英國這種,另外必須在片子裏演繹出從未到過中國的華裔那種不適感和違和感。除非他們能找到真正的華裔,不然對演技的要求就會高出許多,尤其劇本里還有不少對方學習中文的搞笑片段。
等於就是,這個角色雖然不是主角,可戲份倒是不少,而且還是全劇的演技擔當和搞笑擔當,另外他還是個話嘮學霸,台詞非常之多,關鍵是他的台詞絕大部分還是相對應國家的,並非中文。
到了這個份上,那就不是蛋疼的問題了,蛋都碎了。
也是在了解了這個角色的設定后,章世耽頓悟了。怪不得毛頭不怕被人搶角色,就這個角色,倒貼他也不要,幾乎九成九的法語台詞,光是背誦這些就要老命了。當然,最開始設定倒不是非要法國華裔,而是在研究后覺得,法語很優美、很浪漫,尤其符合話嘮的設定,畢竟一個“請坐”都能被翻譯成“跟椅子來個親密的擁抱”這種話的,不話癆才叫怪了。
“社會哥,你可以的!我看好你!”章世耽毅然決定,他還是給點兒鼓勵好了。
徐向東也是這麼想的,畢竟他是正常人,只要看着那厚厚一沓的台詞本,他整個頭皮都炸了,再一看到那法語原文,他只想換個腦袋。
“哥,相信我,你這麼努力一定會紅,不紅沒天理啊!”
毛頭並不想理會這倆智障,這倆還得接着等角色分配,可他在試鏡通過後,就領到了自己的台詞本,其他角色還怕劇透啥的,到他這邊完全沒問題,那密密麻麻見鬼一樣的法文,除了能把人逼死或者弄暈之外,看得再久也看不出啥名堂來。
領到了台詞本,毛頭就跑了,因為是室內情景劇,也就是一場一場的,除了固定演員班底外,其他出演的角色完全可以邊演邊找。毛頭演繹的這個法國留學生,屬於半途插進來的,至少原劇本上是這樣的,春季開學的時候突然入學,正好碰上幾個比他早到的外國留學生在說中國的壞話,然後他露了臉,大家一臉尷尬,畢竟又不是壞透了的人,都還是十幾二十歲的青少年,說壞話被人逮住太丟臉了。
可惜,這是個華裔,一句中文都不會說,當然也聽不懂。
更尷尬的還在後面,只要他們幾個一出門,雖說有人能說半吊子的中文,可多半情況還是指手畫腳的問人,然而人家都會完美的跳過中文水平最高的那幾個,直接面向法國華裔說話,可惜這位是個真·假洋鬼子。
能想像那種情況嗎?我以為你是我的同胞,結果你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反而是旁邊白人小哥怪腔怪調的說著中文,還兼任翻譯功能。
太尬了……
正式開拍在年後,毛頭進組還要再晚一個月,之所以立馬給台詞本,除了不擔心劇透外,最重要的還是給他時間去背誦。毛頭深以為然,於是他就帶着台詞本跑了,毫無愧疚感的丟下了兩個苦等角色分配的好基友。
臨近年關,又因為最近幾年以來,經濟發展很快,哪怕以前窮得一年到頭有半年需要餓肚子的,這兩年也能敞開肚皮吃個痛快了。
老百姓都崇尚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這以往是沒錢,就是心裏想得慌,也沒法好好的過一個年。現在就不同了,兜里有了幾個錢,買肉買糖等其他吃食、副食品都已經不再需要票證了,哪裏還忍得住不買?別說吃的了,稍微寬裕的人家都給家裏添置了新衣裳,畢竟前頭那些年物資奇怪,就連城裏人家,每年那點供應布,得攢好幾年才能湊出一身衣裳來,誰家都是縫縫補補湊合著穿的,現在有條件了,當然得買,不單要買還得大買特賣。
京市就不用提了,鄉下老家那頭更明顯一些。
宋菊花也沒有想到,早先只是覺得百貨大樓的工作不大穩定,而且眼瞅着其他人擺個早飯攤子都比自個兒能掙錢,她這心裏就癢得慌。正好,她男人有工作,前途還不錯,就算沒了她那點兒工資,家裏的開銷也是不成問題了。再三猶豫之後,又得了親媽的一席話,她一咬牙,就辭了工出來單幹。
雖說羨慕人家早飯攤子能賺錢成本又小,可宋菊花卻完全沒想過要做這一行。一來,她做飯的手藝一般般,家裏人肯定是不嫌棄的,誰家都這麼過來的,可拿出去賣錢就不成了。二來,做吃食買賣太苦了,支個攤就得風吹雨打,租個鋪面又擔心虧了本錢。
幸好,她還有一手裁縫手藝。以前家裏又窮又苦,爹媽哥哥們都下地去了,她就算是家裏最小的那個,也不可能閑着,除了跟最小的四哥一起做功課外,家裏零碎的像餵雞、洗衣這種事兒,都是他倆做的,四哥心疼她,能幹的都幫她幹了,她就學了手縫補活兒,多少也能幫着分擔一些。
後來嫁了人,生活條件好多了,可也沒到可以隨便買成衣的份上,加上她本人就是賣布的,自然是扯布回家做。談不上做得有多好,畢竟她啥款式都不懂,只能仿着大眾貨來做,可總算針腳不錯。
及至下決心開店后,她就通過關係弄些了料子,不要票,只要錢就能買了,又把家裏的縫紉機搬到了店裏,平時除了賣布,還兼賣一些自個兒做的衣裳,當然也接受訂做、縫補之類的活兒。
還真別說,生意挺不錯的,除了第一月沒賺到啥錢外,之後倒是逐漸穩定了下來,基本上每個月扣除房租電費,能結餘個五六十塊。
再後來,她那倆大侄子衣錦還鄉了……
又到年關時,宋菊花熱情的招呼着客人們,介紹了店裏的新貨。她這鋪子已經不算是裁縫店,而且早已不再賣布了,早在幾年前,強子和大偉回來后,沒過多久就給她弄來了一批南方的時興服裝,一件兩件的,款式新穎不說,料子還挺好,關鍵是價格便宜到叫人咂舌,她靠着那幾批衣服,迅速佔領了縣城的服裝行業,而且專賣女青年的衣服。
這是當然的,二十歲左右的女青年,很多都還沒結婚,可她們已經從學校畢業了,有工作賺工資,正是手頭最寬鬆的時候。偏偏,這個年齡段的姑娘都愛美,有些是天性使然,有些則是想打扮好了能找個好對象。甭管理由是啥,反正買起衣裳來,半點兒都不心疼錢。
憑着優質的貨源,以及搶先奪下的市場份額,宋菊花很快就租下了隔壁兩間鋪子,更在今年年初,趁着縣城裏大規模的房改政策,一舉買下了自家三連鋪面,以及對面的零散幾個鋪子。
現在,她已經不靠強子和大偉給她從南方送貨了,而且在那倆的牽線搭橋下,認識了好幾個南方服裝廠的老闆,直接從老闆手頭上進貨,方便省事不說,也更加及時,畢竟強子和大偉還有自己的事情在忙,又不是一直待在南方的。
唯一叫她覺得遺憾的是,她已經好久沒瞧見她媽了。
成熟長大這種事兒,真的跟年紀沒有太大關係,宋菊花自認為挺獨立的,打小就去縣城上學,長大后又嫁人生子,還在那個女性普遍當家庭婦女的年代裏,就有自個兒的工作,後來更是自主創業,確實很是獨立。
可她還是想她媽了。
小時候進縣裏上學,她身邊有四哥陪着,而且每天都往返於家裏和縣城。哪怕等後來嫁了人,她媽也三不五時的跑到縣城裏看她,至少一個月能見一回面,像喜寶在縣一中上學時,她每周都能看到她媽。
然而,媽跑了。
宋菊花很是惆悵,這些年來,她都已經養成習慣了,看到哪塊料子好,哪件衣裳不錯,就想着先收起來,等過兩天她媽來瞧她了,直接拿給她媽。可正要收呢,她就想起,她媽跑了,跑到京市去了,瞧着情況,估計是不大可能回來了。
臨近過年,店裏的生意一天好過於一天,宋菊花卻沒感到有多高興,錢是賺不完的,而且她現在也確實不差錢了,可賺那麼多錢幹啥呢?還不如以前好,她攢了糖票、肉票,回頭給媽時,媽多高興啊,現在她啥都買得起,可已經足足有半年沒瞧見人了。
“老闆娘,你看外頭。”店裏打工小妹剛送走了幾個顧客,指了指店外頭叫宋菊花看。
宋菊花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卻見她男人程勝利在外頭。
“大冷天的,你不進來躲外頭幹啥?”宋菊花出去把她男人喚了進來,卻見他一臉的遲疑和為難,當下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咋了?出啥事兒了?茂林和修竹呢?”
“他倆好着呢,沒事兒想不到咱們。”程勝利隨口應了一聲,遲疑了很久,才再度開口,“菊花啊,我跟你說個事兒,我年後可能要去外地了,先去京市念三個月的黨校,然後直接調職,當然是升職,可就是……”
“京市啊!這個好,咱們一起去吧,別管那倆蠢兒子了,對了,記得帶上爸媽一起去。”
啥叫瞌睡來了枕頭?這就是了!!
程勝利一臉的懵圈。
“那你的店怎麼辦?你不是買了好幾個鋪面嗎?咋辦?咱們兒子咋辦?他倆一個剛結婚,一個剛談了對象,不管了?還有……”
“去京市!他倆要去就一起去,不去拉倒。我的店鋪回頭看看有沒有人接手,沒就算了,直接賣掉,賣不掉讓人幫着收租金,我重新去京市打拚!”宋菊花頓時沒了早先的灰心喪氣,意氣風發的表示,“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你……”程勝利一陣哽咽,感動得眼眶都紅了,一把握住了宋菊花的手,“媳婦兒,你對我真好。嗯,咱們一起去京市。”
程家那頭,老倆口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退休了,身子骨倒是極為不錯,最近更想着抱曾孫子的事兒,萬萬沒想到,兒子兒媳說一出是一出。當然嘍,這事兒也是國家需要,在老倆口的心目中,再沒有什麼比國家更重要了,可兒子兒媳都走了,他倆也跟着走了,曾孫子生出來以後可咋辦呢?
還沒有生孩子打算的程茂林夫婦和尚在戀愛階段的程修竹:……爺奶你們可能是想太多了。
雖說是年後才打算出發,而且就算要出發,估計也是程勝利先走,其他人則在辦妥完一切事情后,再慢慢北上。不過,既然是已經定下來了,宋菊花回頭就給京市打了個電話。
打的是電器行的電話,趙紅英忘了告訴閨女,家裏按了電話。
於是,接電話的人變成了春芳。
得知小姑姑要來京市發展,留守電器行的春芳立馬叫了春梅過來,姐倆一起聽電話,嘰嘰喳喳的敲定了合作事宜。
女孩子嘛,誰不喜歡漂亮衣裳?早先她倆是打算跟着大偉學習做生意,又不是想着搶生意。雖說電器這一行的利潤相當不錯,可那也沒有漂亮衣服來得吸引人。正好,小姑姑有經驗,她倆也被大偉純放養式的教學法給歷練出來了。
三人一拍即合,當下就決定由人在京市的春芳和春梅先去尋找合適的鋪面,等年後宋菊花過來了,再正式開始做生意。
宋菊花一點兒也不介意帶着倆侄女做生意,畢竟她能發家,還多虧了強子和大偉一開始義務幫忙提供貨源以及送貨,雖說後來穩定下來后,就沒再麻煩這倆大侄子,不過能跟南方服裝廠老闆搭上線,全靠了這倆。
再說了,宋菊花還是很願意相信強子和大偉的調教能力的,當哥的這麼出色,一直帶在身邊的妹子還能差到哪裏去?就算不懂也沒關係,她堅信自己帶得出來!
一切搞定,因為談得太愉快了,宋菊花掛掉電話后,才忽的想起她忘了說,讓倆侄女通知趙紅英,她年後上京的事兒。當下,她趕緊去了個電話,然後就得知了這個無比悲傷的消息。
“啊?姑你不知道小叔家裏裝了電話?難怪你打店裏的。來,我說,你記下,小叔家的還有我家的,都記下。”
記兩個電話當然沒問題,可宋菊花依然很悲傷,總覺得,這半年裏大概是她單相思了,她想着親媽,親媽恐怕並不想她。
可再怎麼著也得繼續打電話,在撥通了電話后,宋菊花簡單的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一個沒忍住,問出了心裏的大實話:“媽,家裏裝了電話你咋不告訴我?你有惦記我嗎?”
“惦記,惦記,咋就沒惦記了?我惦記你,就跟你惦記茂林、修竹哥倆一樣。”趙紅英回答得那叫一個乾脆利索,還不忘提醒閨女,“你年後過來是吧?那你記得過年看春晚,一定要看啊,臭蛋今年會上春晚,還有你大嫂,她也去,上不上台我就不知道了,臭蛋肯定上台,肯定有鏡頭。你千萬記得要看啊!”
及至掛了電話,宋菊花還是沒能第一時間回過神來。
問題來了,她媽惦記她就像她惦記自家倆蠢兒子一樣?可她並不惦記倆蠢兒子啊!!
還有,她怎麼記得自家考上電影學院要當演員的人毛頭呢?啥時候變成臭蛋了?就臭蛋那破記性,上春晚直播能行嗎?!
宋菊花開始懷疑起了人生,而在不遠處的老家村子裏,也有人正在懷疑人生。
扁頭同志決定離家出走,年後就走,領了壓歲錢就走。而且這回他是真正的離家出走了,不是待在村子裏,而是走出村子走向未來……咳咳,縣城。
他都盤算好了,年後能收到一筆不小的壓歲錢,他奶也會給的,人在京市沒問題,不是還有郵局匯款嗎?這個套路,他們老宋家全體人員都熟。到時候,年後村裡一定很熱鬧,走親訪友的,哪怕他奶等人都跑了,這裏還是有不少親戚的。然後他就跑,一口氣跑到縣城裏,投奔他姑!!
為啥突然想起他姑了呢?只因前不久,村裡外出打工的人幫着捎帶了包裹過來,裏頭有好幾件簇新的羽絨服,還有吃的用的,全是給他和宋東宋西的,還包括三個壓歲包,每個裏頭都裝了五十塊錢。
一時間,扁頭對宋菊花的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漲,他絕對不會想到,這是因為那陣子看着店裏全是一家子過來買衣服,宋菊花想媽的心情攀登到了最高峰,可她又不喜歡她三哥三嫂,思來想去,就把滿腔的思念之情轉移到了仨蠢侄子身上。
聊勝於無啊,再說了,羽絨服是很貴,壓歲包也不小,可充其量也就這麼回事兒,她現在生意做大了,哪個月不是千八百塊的收入?小意思。
誤會就是這麼產生的,等扁頭年後興沖沖的跑去了縣城裏……
人生就是如此的無奈。
而在扁頭被扎心之前,袁弟來先感受到了來自於全世界的滿滿惡意。
臭蛋要上春晚了,趙紅英當然會幫着做宣傳,她都懶得跟自家那幾個蠢貨說話,直接叫趙建設接電話,讓他務必要通知親朋好友,大年夜一起看臭蛋上春晚。
趙建設領了太后懿旨,二話不說立馬照搬。
他姑是北上了,可他爹還在身邊舉着鞋拔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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