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陳錦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女人,那個在人群中無比冷靜的女人,是如何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舉起手裏的槍,連續槍殺了他們好幾個兄弟的。
沒有一點猶豫,眼神里雲淡風輕,彷彿數條人命對她來說不過轉眼間的射擊靶子,異於常人的心狠手辣。
黑道上沒有對與錯,只有強與弱。
他們輸了,那麼無論什麼結果,都得承擔。
這是規矩,這是定論,無人阻止,無人妄敢插手。
錄像播放完畢,屏幕里一片黑暗,沒有光芒,只有地面上流淌的水滴聲,不知是否鮮紅,匯成一條血河。
這是殺戮,這是活生生的殺戮。
舒然蹲着身子捂着嘴,害怕驚恐的眼淚從眼眶中洶湧流出,她連呼吸都不敢,腿軟的一動不敢動。
“少夫人。”
身後傳來一聲輕喚,聲音很小,可卻足以在這諾大的酒窖室里清楚的聽到。
幾乎是迅雷掩耳之勢,陳錦看見秦現神色大變,以極快的速度往樓梯口走,他心裏暗叫一聲糟糕了。
舒然本來還獃滯在原地,被阿唱一喚,地窖下的腳步聲一響,她整個人瞬間都清醒過來,慌不擇路地起身欲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看見秦現爬上來了,踩着樓梯,一步,兩步,三步,渾身陰冷的氣息朝她直直壓過來。
舒然不知道自己那一刻腦子裏混亂成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自己臉上神色極度驚恐,像是受驚的小兔,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她只知道,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
跑。
她要離開這裏,她要跑,她害怕。
她好怕,她不喜歡這樣的秦現。
她討厭他眼神裏帶着嗜血的晦暗,她討厭他渾身壓迫性的氣息,她討厭他那麼殘忍,那麼血腥,那麼暴力。
這不是她的秦現,他不是這個樣子的。
看見她臉上害怕地近乎驚慌失措的眼神,秦現的心一揪,突然間像被什麼堵住,沉悶地令人煩躁。
阿唱就站在舒然的後面,他看見秦現黑沉地雙眸,直直向他剜來的時候,嚇得渾身發抖,當即就跪下認錯了,“秦少對不起,是我沒攔住少夫人。”
他氣得咬牙切齒,抑制住心裏翻騰的欲殺人的意念,惡狠狠地道:“滾出去。”
如果不是舒然還在場,秦現真的不保證自己是不是會殺了他們以解氣。
阿唱幾乎是慌忙而逃的,他以最快的速度從他們眼前消失,到門口時還順帶捎走了那個一臉懵然不知自己犯了大錯,惹怒了閻王的人。
時間就在幾分鐘內,幾分鐘前她興緻盎然地來尋秦現,幾分鐘后她帶着無盡害怕躲避秦現。
她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眼神似安撫似溫柔似繾倦,本該覺得安心的舒然,腦子裏卻只翻湧着剛才屏幕里的一雙雙眼睛,絕望,害怕,驚悚,攪得她思緒混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別過來。”她對着秦現說。
終於,她還是無法告訴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行,對不起,她做不到。
她捂着嘴,眼淚一顆顆掉下來,是害怕,是失望,是措不及防。
好陌生。
就像回到一開始一樣。
好陌生。
她不了解他,她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他。
她當時,在車上,問過阿唱,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阿唱沒有回答。
可是她今天得到答案了。
這就是他嗎?是真實的他嗎?
那外人口中的狠戾無比,性格莫測,嗜血殘暴。
秦現沒有聽她的話,抑或是他根本不在乎她說的話,他不顧她一步步的後退,一直往前走,心卻隨着距離一寸一寸的痛。
是驚是恐。
秦現完全不聽她的話,妄自往前,舒然一退再退,終於無路可退。
她咬着唇,閉上眼睛,內心無限煎熬的做出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她轉身,跑了。
是踉蹌的,是無措的,是害怕的,抑或着,是被逼迫的。
她一路小跑,順着來時的路,一邊哭一邊跑。
她在跑,卻不知道盡頭在哪裏。
她能去哪裏,家?
哪個家?
從前她以為,有秦現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可現在,她覺得自己無依無靠。
她跑回後花園,穿過樓梯,馬不停蹄地跑回房間。
她連聲音都不敢發出,怕驚擾了熟睡的人。
她將房間門反鎖,這是她對自己最後的安全感。
她躲在被窩的角落,用被子將自己牢牢的悶住,手裏緊緊抓着手機,她想打電話給誰,卻發現最想打得是秦現的電話。
她笑着哭,哭着笑。
心酸不已,她對自己無可奈何。
她聽不見窗外的煙花聲,也聽不見秦現在地下酒窖里冰冷的命令。
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門,開了。
她鎖了又鎖的門,她最後的防禦。
開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眼淚掉得越來越洶湧。
終於,被子被掀開了。
秦現看着被子裏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小身子劇烈地抖動着的模樣,心像被絞碎般疼,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卻不知從何下手。
可要他看着她這樣,逃避,發抖,害怕,卻不做什麼。
不可能。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對舒然,絕對不能讓放任她自己去處理情緒心事。
她心理上有輕微疾病。
很多事情繞進去就永遠出不來。
她不善言辭,不會把痛苦說出來。
需要或強或弱的姿態,誘導她,牽引着她走出來。
他知道今天的事是他的錯。
他一直極力隱瞞,不讓她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可是,終究還是讓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