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南
不足四十平米的一室戶內,簡單地擺着一些必備的傢具。
略顯破舊卻頗為整潔的客廳內,除了數年沒有換過的一套餐桌椅和其他用具外,一個明顯用了十多年不止的柜子上,豎著一方黑白遺照。
黃昏特有的晚霞餘光透過背面廚房的老式玻璃窗射了進來,那原本虛掩着的卧室門也終於被人從裏面拉開。
只穿了一個褲頭的凌南從屋子裏衝出,帶着一陣旋風般沖入那狹小的衛生間,在幾分鐘之內完成了洗漱。隨即,他更快的退回卧室,換上一身合體的保安制服,走了出來。
“老頭,我上班去了!”在那黑白遺照前,凌南依舊有些慵懶和玩世不恭,但那雙眼中卻多了幾分別樣的情緒。
習慣般地小跑近半小時來到上班的地方,凌南大步走了進去。
凌南上班的地方,是個檔次頗高的展覽館,而且屬於私人所有。這年頭,能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裏擁有一座規模不小的展覽館,這裏的主人顯然很有能量。
凌南的工作,只是這裏外崗的保安而已。不過,這份工作,卻還是凌南在文化局的堂姐夫的安排的。因為,展覽館對於保安的素質要求極高,基本上只招收退伍軍人,而且必然是真正經歷過嚴格訓練的軍人。凌南是個特例,但即便有人關照,卻還是經過嚴格面試才獲得這份薪水比之一般白領還高的工作。
“南哥,又這麼早啊?”走進如同小洋樓般的二層崗亭,裏面一個身材敦實的中年男子立刻擠出笑臉站了起來。
中年男子名叫羅東比凌南略矮,但一身肌肉結實之極,總給人要撐破衣服的感覺。加上他的年紀已經近40,如此稱呼才26歲的凌南,實在有些奇怪。凌南本人同樣不習慣,但也知道南方一帶的人大概習慣這樣,他也無可奈何。
當然,能夠讓對方從內心帶着敬意地稱呼,最大的原因還是他在凌南手上吃過不小的虧。
羅東是退伍軍人,而且是從武警隊退下來的,雖然已經退下來不少年頭,但始終沒放棄鍛煉,身手可謂相當不錯。在碰到凌南之前,羅東也是有幾分自負的,從來不把那些只有熱血和衝動的年輕人放在眼裏。只可惜,凌南面試的那天,羅東和另外一個退伍軍人,先後跟凌南動手,卻被打的異常狼狽。
凌南從小被養父凌鐵漢收養。而同樣是退伍軍人的凌鐵漢,自凌南很小開始就用軍人的那套去訓練凌南。只可惜,凌南並沒有成為一個嚴謹的軍人,他散漫的性格讓凌老頭到去世都頗為遺憾。好在從小到大哦的訓練,讓凌南的身體素質相當強悍。作為一個被收養的孩子,凌南幾乎是自小就開始跟同齡乃至比他大一點的孩子打架。但令人無語的是,體魄並不顯得如同粗壯魁梧的凌南,從小到大的打架記錄幾乎是全勝,十四歲之後更是經常一人提着棍子追打一群。
羅東這樣從武警隊退下來的好手,對上出手狠厲而且沒有任何招式套路的凌南,除了開始還能撐幾下外,到後來幾乎就是一面倒地被揍。當時不單是羅東詫異,旁觀的其他保安和這邊負責面試的展覽館高層都相當意外。畢竟普通人再怎麼鍛煉,比起接受過系統訓練的武警來說,總有不小的差距。
不過打那以後,羅東對凌南就異常服氣,加上南方人的習慣,他就雷打不動地以“南哥”稱呼。
“誰能有你早。”凌南坐到了一排監視屏前。他們這崗亭是展覽館後門的崗亭,平時這後門也是關着的,所以工作相對而言非常輕鬆。凌南在這裏工作已經兩個月,也根本沒碰上一個大盜甚至小偷。
“馬經理剛才來過電話,下禮拜展覽的那批東西晚上會到。”羅東點了枝煙,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說話間隱隱透着一股興奮之色。
這裏夜間值班的保安是允許吸煙的。因為展覽館的高層也很清楚,很多軍人都是老煙槍,對他們而言,半夜值班的時候吸煙,不單不會壞事,反而有提神的作用。
“就是那批所謂的中外文物?”凌南能夠理解羅東的興奮,但他自己卻實在提不起興趣來。
從兩個月前,展覽館已經開始鋪天蓋地地廣告宣傳,下個星期,這裏將會展出一批價值連城的中外文物。這些瑰寶的提供者,便是包括展覽館大老闆在內的幾位超級富豪。如今,展覽館正門那裏,早已貼滿了幾件貴重寶物的大幅海報。連凌南這樣對文物並沒有多少興趣的人都已經知道這一次展出的寶物中,有幾件傳聞中被譽為國寶級的珍貴文物。
“要是那把古劍是真品,也不枉我在這裏幹了兩年。至於那些外國貨,咱可沒啥興趣。”羅東的興奮之色依舊沒減。
凌南知道他所說的那把古劍,也是這次展品中的一件,號稱是春秋時期的青銅劍。從展覽館提供的照片來看,那把古劍保存得相當玩好,還被展覽館冠上了真正能削鐵如泥的美譽。羅東本就練了些皮毛武術,對這種東西也向來極有興趣。
“不是說要過幾天才到么,怎麼突然晚上送來?”凌南對此沒有過多的興趣,轉而問道。
“誰知道了,剛剛劉濤帶着他那班人都來了,多半是真的。”羅東想也沒想地答道。
劉濤是展覽館內館保安隊長,剛過三十,身手更是好得驚人,聽說是大老闆花了大價錢請來的。凌南和羅東都不止一次地聽人說劉濤以前干過特種兵,而且是那種拔尖的高手。至於大老闆用什麼手段把他挖來的,就不是他們能知道的。
說道劉濤,凌南不由沉默起來。從他進來開始,劉濤就對他這種野路子保安相當不屑,多次碰到也從來沒有過好臉色。
大約十點,展覽館平時的負責人馬經理帶着幾個人從裏面到了後門崗亭。
年過四十的馬經理,身體發福得厲害,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也絲毫掩蓋不了那股滿面的油光。不過,能夠得到大老闆信任並始終搭理這座展覽館,馬經理不單會做人,本身亦是有些真材實料的。
“馬經理!”兩人都站了起來。
“老羅,把煙頭收起來,大老闆馬上也要到了,像什麼樣子!”看到羅東手裏還夾着煙頭,馬經理厚實的額頭不由皺出了兩條線,沒好氣地叫到。對於凌南他倒是報以微笑,卻不知道是欣賞凌南不抽煙還是顧忌凌南那位在文化局的堂姐夫。
羅東趕緊捻熄了煙頭,手腳麻利地把煙灰缸也收了起來。
跟馬經理一起來的人里就有劉濤。此刻,這位在展覽館地位僅次於馬經理和副館長的保安隊長,已經自顧自地站在了監視屏前,根本沒再看凌南和羅東一眼。
除了凌南和劉濤,其他人似乎都有些緊張。被傳的手眼通天的大老闆極少露面,在這裏的也只有馬經理和劉濤見過。
凌南之所以輕鬆,也是性格使然。加上養父過世以後,他對許多東西都看得比較淡,也早就失去了那種所謂的上進心,是以並不是很在意即將到來的大老闆。
“打開大門!”接了一個電話之後,馬經理直接下達命令。
幾乎是電動門緩緩朝着一邊收縮的同時,刺目的燈光射了過來,讓眾人眼前一片明亮。那位神秘的大老闆,終於到來。
先頭幾輛昂貴的黑色轎車駛了進來,徑直朝着展覽館大廳的後門而去。在後面,則是三輛顯得異常厚實明顯經過改裝的運輸車。最後,依舊是幾輛黑色轎車。
馬經理在門口迎接的舉動顯然是多餘的,不過他此刻也顧不上這小小的尷尬,囑咐幾句后帶着劉濤等人跑了進去。
崗亭里,再度剩下凌南和羅東。
“媽的,軍用裝甲合金改造運輸車,牛氣。”羅東低聲嘀咕着。畢竟是退伍軍人,那幾輛改裝運輸車外部的改造還瞞不過他。
“有錢人啊。”凌南還是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如今這社會,那些有錢有權的特殊階層,什麼東西搞不到?
“看這架勢咱們今天是看不到那些東西了。”羅東有些失望。要在這裏值班,顯然沒可能看到那把讓他很上心的古劍。
“反正都要展覽,你還怕看不到?”凌南倒是沒什麼,舒服地坐了下來。
羅東癟癟嘴,終於不再說什麼,也坐了下來。
在外崗值班也有好處,那就是不用去裏面幫忙把東西卸下來。畢竟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萬一在搬放中有所損毀,這可不是他們能承擔的。
兩個多小時后,馬經理再度帶人到了崗亭,而原本進去的車隊,除了那些運輸車外,其它轎車都緩緩駛了出去。
“從今天開始到展覽結束,你們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大老闆顯然已經離開,馬經理再度有了領導者的氣概,一手扶着金絲眼鏡,一手在虛空中揮動着說道,“到展覽結束如果一切順利,保安隊每人加薪百分之二十。要是出了什麼紕漏,那可對不起,我老馬倒霉,你們也跟着完蛋!”
“馬經理您放心,我和南哥的班,別說是小賊,就是江洋大盜來了,也保准逮住他。”羅東連忙表態。
“大老闆還請了兩位專家來,這幾天就在四樓住下了。別怪我多嘴,這幾天,你們可別給我丟臉,被他們看到了,誰臉上都難看。”馬經理的肥臉上頗有幾分少見的嚴肅,看來這些文物瑰寶放在這裏給他的壓力實在不小。
一番安排之後,馬經理終於離開。而內館的保安隊,卻在劉濤的帶領下全員駐在了展覽館裏。
儘管外崗亭沒什麼變化,但凌南和羅東都能感覺到除了他們這些只能算是展覽館外圍的人員外,展覽館所有的保安力量已經完全被動員起來。
凌南依舊沒有太過在意這些,哪怕後面幾天中他陸續發現不少新面孔保安被安插了進來,但他還是保持着原來的生活規律。
至於那兩位所謂的專家,凌南也見了幾次。那二位,一人看起來老得足以做他爺爺,鬚髮甚至眉毛都是雪白,但精神卻出奇得好。另外一人看起來則只有三十齣頭,偶然從崗亭進去,臉上也總是掛滿了笑容,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讓他有些好奇的是,這二位算得上深居簡出,就算是外出,也只出現一人,總有一人會留在裏面。
時間很快過去,轉眼間就是到了預定的展覽的日子。
凌南依舊是值夜半,和往常一樣在黃昏時前來接班。由於最近馬經理盯得嚴,在凌南和羅東前面那一班的兩人,也直到他們兩人都到了才安心離開。雖說沒人覺得防守嚴密的展覽館會有什麼意外出現,但如今放在裏面的那些寶物,動輒都是以億計的珍寶,他們也不得不小心。
這次展出的東西中,有兩件曾經流失在國外的瑰寶,如今被那幾位富翁重金買了回來展覽,也着實引起不小的轟動。所以,哪怕這展覽的第一天只有一受邀的政要和社會名流乃至專家門有資格前來,但早有很多人耐不住好奇心到了這裏,更有許多記着堵住了前後門。
這原本偏僻的後門,在這一天內也不知道擋下了多少想要伺機溜進去的人,那兩位保安是真的累了,完成交接后沒多做停留就匆匆離開。
羅東比凌南早來了很多,等那兩人一走就忍不住跟凌南說起白天這裏是如何的人山人海。感情,這人白天也沒憋住,跑這裏遛彎來了。
正說話間,凌南放在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一看電話是那位堂姐凌小媛打來的,凌南順手接起。養父去世后,也只有這位養父的親侄女關心凌南。對如今的凌南來說,除了凌小媛一家外,他似乎再也沒有熟識的親人。
“小南啊,在上班嗎?”凌小媛的聲音里透着點關切,又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喜悅,“聽你姐夫說,那個馬經理等展覽過了就要給你加薪?聽說你們那單位這次的展覽不得了,今天連市裡領導都去了?”
“好像是吧。”凌南露出了苦笑,這位堂姐對他也是出自內心的關懷,但一開腔就嘮叨,頗似一些大媽級的角色。不過,他心裏還是暖暖的。即便養父去世了,凌小媛也沒有因為他是收養的而有所疏遠,反而表現出了絲毫不遜於親姐的關心。
“怎麼總是這腔調?”對於凌南表現出來的弔兒郎當凌小媛向來無可奈何,只能說道,“明天中秋,我記得你正好是輪空休息吧?明天晚上過來家裏吃飯,你姐夫單位發了些海鮮,正好來幫我們消滅點。”
“知道了。”凌南沒有拒絕,因為這種事情上凌小媛向來說一不二,他也樂得去蹭飯。
“那行,不說了,你好好上班。”凌小媛那邊開懷地笑了兩聲就掛了電話。
一輪圓月飄蕩在清亮的夜空中。雖然還不是中秋,但月已經很滿,銀色的光芒柔和而靜謐。
幾個小時兩人輪流擋下了幾個想要從後門溜進去的記着,又虎着臉趕走了一些被好奇心驅使着想要嘗試進入的傢伙,終於讓凌南感覺到了這次展覽的份量。
又一次幾乎用暴力驅走了幾個演技拙劣的記着,凌南苦笑着準備走近崗亭,卻驀地感覺到一種隱晦卻讓人難受的壓抑。
好在,這種感覺只存在了一瞬間,他雖然有些疑惑,卻並沒有在意。
不過,還沒等他走近崗亭門口,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一人從展覽館的方向不緩不疾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