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心意既定,陳浮生也便不再猶豫,單手提錘,高舉過頭,居高臨下向著法衣神箭氣機銜接處砸下。
陳浮生這一次出手,可要比之前困住金烏殘魂那支箭矢藉機提煉出對方氣機時要迅捷剛烈許多。還未落下,便自帶起風雷呼嘯之聲,更是在虛空中拉出一道漆黑痕迹,只是遠望,便有一種心神為之吞噬的錯覺。
陳浮生另一隻手也自沒有閑着,五指一張,比之前更顯晶瑩活潑的相思線振衣出袖,緊隨其上。
藉著那一箭一衣被這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靜琉璃錘定住氣機的剎那已是輕盈搭在這件法衣之上,無視其灼灼熱意,循着上面的氣機漏洞融入其中,緊緊纏繞在那些翎羽絲縷之上,密不可分,然後向後一拖。
就要將這件已有破損的法衣從箭下拖走。
法衣應機后掠,落入陳浮生所化法相的巨大手掌當中,然後陳浮生收錘後撤,就要借這法錘之力將這法衣氣息封禁鎖牢起來,不向外泄露半分,然後將那金烏留在上面的氣息神念烙印徹底祛除洗鍊乾淨。
光輝流轉,沒了那琉璃錘鎮壓又少了那件法衣所化金虹糾纏,這支有形無質的降魔之箭氣勢大盛,從那張神弓之上徹底釋放出來。
只是這降魔之箭兜兜一轉,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飽滿的圓弧,並未向著那個被已經不再撐傘的少女用陣勢封鎖起來半妖半人怪物而去,而是一個折返,帶着如虹氣勢直直撞向陳浮生。
目標,直指那最為關鍵的眉心識海位置。
雖然陳浮生這具化身非是真實肉身,而是人道火種幻化而成,聚散無形,但眉心卻依然是一個關鍵所在,堪稱氣機神念運轉之樞紐,一旦被這專傷神魂的一箭射中,哪怕不會當場形神俱滅,只怕也好不出多少。
在這關鍵時刻,這位第六天魔王轉世的少女居然舍了一心想要將她徹底斬殺的金烏殘魂,反而對着曾對她施以援手的陳浮生下手。
或許是覺得金烏殘魂已經被她陣法禁錮,即使強提境界也脫不開自己的掌握,亦或者她親眼見到陳浮生施展生死棋法推衍這高冠男子所在,甚至比她還要精熟,心生警惕。
而且她也恰恰選中了陳浮生用法力洗鍊那金烏法衣的微妙時機,在這之前,陳浮生手持那件法錘,周身氣機圓融,沒有絲毫破綻,稍待片刻,陳浮生祭煉稍有功成,也可輕易騰出手來,即使出手也未必有多大成效。
然而現下沒了那件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靜琉璃錘護身,擊殺陳浮生已是從不可能轉為可能。
這少女前世畢竟是曾經布武天下,有望一統扶桑之地的人物,以其梟雄心性,眼下局面已經完全值得出手賭上一把。
“身為第六天魔王轉世之身,果然不是簡單人物,單是這份果決心性就非凡人所能媲美。”
陳浮生輕笑一聲,倒是沒有怎麼意外和惱怒,更加不會質問此女為何如此,大家都是明白人,知曉遲早會有這麼一出,對方只不過是比陳浮生預計得要提前一些罷了。
只不過陳浮生也是有些讚歎此女氣魄之大,明明知道大家境界道法相當,居然還會選擇同時對兩人出手。
場中三人清清楚楚,其餘兩人都是敵手,而非夥伴,大家都是孤軍奮戰。
只不過三人之間,關係亦有微妙不同,這撐傘少女與那金烏殘魂之前早就舊怨,掰扯不清,根底卻不外乎為了扶桑一地的天命以及萬民願力供養。
陳浮生與那女子修有相同道法神通,是為證道之敵。
反倒陳浮生與這金烏殘魂間並無太大仇怨,乃是義之所至,想要護佑無辜生靈,最多對他身上那兩件寶物稍有興趣罷了。
之間輕重緩急,外人難以詳知。
故而那金烏殘魂才會舍了陳浮生,一心同那少女鬥法,在他看來,雙方都與這第六天魔王的轉世身不可共存,未必不能攜手對付此女。
如果這樣,從表面看對陳浮生倒是大為有利,他完全可以坐山觀虎鬥,不拘兩人誰勝誰負,都勢必要消磨幾分法力,完全可以以逸待勞,等到局勢分明之後再出手。
只不過他心中亦有自己考量,才會出手收了金烏的替身法衣,想要引神箭重創這個半妖半人的傢伙,然後提前入局。
為得就是集兩人之力,先將法力最為霸道肆虐,一個不慎就要引發天災的金烏斬殺,然後與那少女來一場“君子之爭”。
這樣對他而言不見得是件好事,相當於將先手拋棄,和那少女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只不過對方沒有接受罷了。
輕輕搖頭,陳浮生轉瞬便明白了此女心思,他對於這位第六天魔王轉世的少女來說,來歷莫測,遠不如對那金烏殘魂了解清楚,若是為敵,也要更加難纏許多。
反過來,若是她先將陳浮生剷除,道法大成,即使今日走脫了這金烏殘魂想要重新鎮壓斬殺也不過是輕而易舉。
“不過,閣下也太過小覷了我。”
陳浮生眉毛一挑,原本直落的琉璃錘在空中一旋一轉,帶起一片清靜琉璃光,不去以硬打硬,和那斬魔之箭生撞,而是以守代攻,將身周護了個嚴嚴實實。
如燕盤旋,那斬魔之箭氣勢洶洶,然而當距離法寶不過一線之隔的琉璃錘一心只想周旋時,它亦無可奈何,反而那琉璃錘在陳浮生手中不緊不慢劃出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的圓圈,氣機銜接,彼此無間,綿綿不絕,反而有着將這降魔之箭裹挾進入其中的趨勢。
一面漫天揮灑手中琉璃錘,陳浮生一面將外放法力收歸己身,從撐天立地的神人重新恢復原身大小,而錘勢卻也因此更加綿密,到得後來,徹底連為一片,氣勢毫不外泄,反而詭異塌陷下去,使得這少女越發感覺這支與神魂相連的神箭不能收發由心。
“不能這樣下去。”
少女分心兩用,此時她上百道分身大勢已成,哪怕被那金烏焚燒二三十具,只要一道尚存,沒有在一瞬間被盡數斬殺,就可以重新幻化出來,自行布下陣勢,故而倒把大半心思放在了陳浮生那邊。
眼見此景,好看眉頭就是忍不住一皺,三人處境相當,都不是真身鬥法,分身承載的修為法力有限。
只不過陳浮生手中有一件威力不在法寶之下的琉璃錘為他加持修為道力,那高冠男子體內更是封禁了一具上古金烏的屍身,只要沒有被血脈徹底污染,法力亦是可以說是浩瀚無窮。
她雖然也有些類似手段,但真比不上陳浮生二人,單是借用維持前兩世成就神通就已耗去不少。如果淪為比拼修為法力的消耗戰,與她大為不利,所以方才她才要同時對兩人出手。
手指微動,少女正要另行施展什麼神通出來,就聽陳浮生聲音洒然響起,“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位道友,你也品鑒一下在下這記神通如何。”
心中一動,想也不想,這第六天魔王轉世的少女就要將那支道法所化的降魔之箭召回。
可是卻哪裏能夠。
陳浮生手上動作一停,錘勢為之一滯,不單單是氣勢,而是虛空真正在陳浮生胸前塌陷下去小小一塊,然而之前佈下的那道道大小圓圈卻是去勢未竭,隨着慣性,一一投入其中,使得這處裂縫越張越大,吸引吞噬之力也是越發強烈。
光芒大作之後,這支降魔之箭發出一聲靈性哀鳴,復又一黯,身不由己地投入這處虛空凹陷當中。
右手五指一松,陳浮生放開琉璃錘任其懸停其上,看着這件法器光輝流轉,定住這片虛空,使其不能再肆意擴張,然後復又鬆開左掌,任那件法衣重新化作金虹向著主人投奔而去,飛速放出青紅二色絲線,沿着那處已經停止擴大的裂縫主動進入其中,然後分化萬千,青絲為經,紅線作緯,縱橫交錯,在這處域外虛空之地形成一張不知多少為方的大棋盤來。
棋盤一成,便自一震,有黑白氣息自虛無中自行生出,瀰漫盤旋,化為黑白棋子,落在經緯交錯處,轉瞬間已是連應了兩三百手,局勢糾纏分合,一股莫名的氣機便自生出,將那斬魔之劍牢牢束縛禁錮,然後投入棋局演化當中。
看着臉色驟然灰暗下來,卻猶不死心,仍在試圖以秘法溝通召喚這記神箭的少女,陳浮生嘿然一笑,說不出的快意。
早在這少女動用生死棋法時,他便發現,對方雖然不知得了這門道法,但是只知其用,不知其本,許多精微奧妙之處不能發揮出來,甚至不得已藉助扶桑神器之一的那面石鏡來推衍這金烏轉世身的形藏。
這記天遁劍訣所化的降魔之箭亦是如此,運轉之時,許多生硬晦澀之處,被當做真實飛劍法寶一般驅使,才會如此輕易地被他錘勢裹挾,不能發揮出無上道劍的精髓。
本來陳浮生以為這位第六天魔王是早知這天遁劍訣同生死棋法源出為一,卻又各自演化的淵源,故而接連兩次轉生,除去一統扶桑之外,便是主動身死道消在這兩門道法之下,以秘法煉入己身,為得就是將這一門道法真正修成,現在看來,卻是陳浮生想得有些差了,對方或許當真不了解其中淵源,故而才會明知陳浮生在生死棋法上造詣勝過自己的情況下,卻如此隨意地放出這門神通用來對付陳浮生。
“這下子可算是真正為他人作嫁衣裳了,不過對這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靜琉璃錘而言卻是一個莫大的機緣。”
陳浮生心中暗念一句,然後提聲喝道:“琉璃兒,時日已到,還不快些入內,真正成就法寶之身。”
幾乎陳浮生話一開口,那柄懸在這處虛空黑洞之上的琉璃錘便急不可耐地重新幻化為童子之身,然後駕起一道遁光投入其中。
它的位階可要比那生死棋法強出不知多少,又有這生死棋局的陣勢加持,接連一十三記點出,落在那支箭矢的同一處位置,氣機銜接緊密,絲毫沒有疏漏。
雖然有着虛空阻隔,但是神魂牽繫之下,外面那名少女仍是忍不住噴出一口精血,氣勢也隨之現出一絲散亂出來。
在那生死棋局中,更是大變,那道神通所化的降魔之箭已經徹底崩毀,複本還源,化為一道只是看上去就覺繁複非凡,無窮奧義流轉的神光在這棋局當中橫衝直撞,左突右進。
可是有着那琉璃兒坐鎮,卻是掀不起絲毫風波來,反而被那一道道黑白氣息洗禮,氣息浸淫其中,遁光越來越緩,直至完全停滯,懸於其中,生出一種莫名變化出來。這卻是琉璃兒身具的那道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靜琉璃錘神通所不具備的能力了。
“就是現在。”
感受着那道神光之上新生萌發與自己契合無比的神意氣機,琉璃兒雙眼一亮,小手一揮,放出一道凈琉璃光華,只是一卷便將那道神光帶至身前。
然後,把口一張。
沒有什麼鯨吞之勢,那道神光就如乳燕歸巢,輕輕盈盈地躍入這琉璃兒口中,然後落入腹中,只是須臾,便與他氣機水乳交融,化合為一,不可分割。
這一下才是真正生出巨變。
無量光從這琉璃兒腹部突兀放出,將其本就凈若琉璃的身軀更是折射映照得通體透徹明凈無比。
然後,一聲清脆聲響,就見這具宛如琉璃打造,精緻完美無可復加的身軀上從腹部一點生出裂紋,轉瞬間密佈全身,蛛網也似。
只是法身被毀,琉璃兒臉上卻是絲毫不見憂色,反而歡喜異常,法力涌動,那本就裂紋密佈的身軀徹底崩解開來,散落為一地琉璃殘片,唯有最中一道光華依稀維持童子之身。
仰頭看天,琉璃兒一身法力猛然漲到極致,然後體外光華一放一罩,將那些破碎琉璃殘片盡數捲起,沖霄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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