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這就是你法力所化的分身？”

陳浮生面色稍顯古怪地看着眼前這件物事，低頭笑問道。

一頭金色小狐蹲伏在他腳下，正是那頭金毛玉面九尾狐的真身。

人族乃是上古神人大能之輩參悟宇宙玄機，仿照自身摶五色土造就，天然合乎宇宙之理，乃是天生的道體。兼且智慧無窮，無盡奇思妙想，創出不知多少修行法門。

自上古百族之戰後人族更是大興，執掌整片天地，冥冥之中自有氣運加身。

故而除卻某些血脈特殊的異類之外，大凡妖族修行到一定境界都會嘗試着將本命真身另外修成人身，洗鍊一身妖氣，否則修行起來總是有許多礙難，甚至為天地所不容，招來天劫加身。

狐族頗有靈慧，與其他妖怪大為不同，往往修行方一入門便可幻化成人形，雖然遠遠稱不上人身，但終歸要近了許多，之後真正修成也要容易許多。

以這金毛玉面九尾狐的道行，修為，塑造的肉身自然也是堪稱完美無缺，天仙化人。再加上她天生的一股媚意更是太過容易招惹風波，偏偏她又不肯施展法術遮掩污化，故而乾脆以真身隨同陳浮生左右。

只是眼下這情形卻非是這麼簡單，她是不得不如此藏起一身妖氣，收了神通。

“根據藻女的感應確實是這樣沒錯。只是……”

金毛狐狸人性化地表露出一絲疑惑，以神念傳音給陳浮生，“只是小女也不知怎麼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也不知還能否收回體內。”

說到這裏，金毛狐狸不禁有些心虛地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甚是不安。

以她和陳浮生的腳力，哪怕沒有刻意施展遁法，也沒有搭乘此界的車轎，刻意收斂了速度，從不盡山下趕到這裏也不過只有三兩日功夫，然而當他們根據神念指引抵達這裏的卻是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裏並不是其他地方，而是一座歷史頗為悠久的寺院。

這並不怎麼出乎陳浮生和這狐妖意料。畢竟當年這九尾狐以聲色妖術惑亂天下，被扶桑之地的修行者點破，不得不化出分身自保，對方若是沒能徹底斬殺，自然會將其放置在這神社，寺觀一類的所在加以禁錮鎮壓。

只是不知是否世事滄桑，亦或者這一界元氣衰竭，傳承斷絕的緣故，當他們抵達這裏時，方才發現那具分身並未被鎮壓在什麼隱秘所在，用層層陣法封禁起來，而是堂而皇之地放置在外面，任人觀看。

是的，就是放置，這狐妖分身並非陳浮生一人一妖之前猜測的什麼血肉生靈，而是不知怎麼幻化成了一方大石，生息全無，渾然不似生靈，若非有這狐妖冥冥中神魂氣運牽引為證，就連陳浮生這具分身也要被瞞過去。

這狐妖自然施法試探過，只是這件死物根本不與她氣機神魂發生共鳴，這樣一來，這九尾狐妖倒是不必再擔心對方會生出自我意識抗拒自身煉化。只是這下她亦不知應該如何才能將其煉化彌補本源。

至於加重法力，如今淪為奴婢靈寵之流的她沒有得到陳浮生許可之下，實在不敢擅作主張，以免引起什麼天象變化。

更何況，在見識了道明老僧鑄就金身之後，她就對這佛門神通隱隱有了幾分畏懼，雖然她亦清楚，像道明和尚那般人物，不要說扶桑，便是整個球形大陸都沒有幾個，但總是存了萬一之念。

“還算你機警，沒有貿然行事。”

陳浮生收回神通，眼中湛然神光漸自平息下去，忍不住搖搖頭，感嘆一聲，“這佛門神通果然非凡，毅力也是好生了得，如果不是後來元氣衰竭，神通斷絕，再也沒有幾個真正修行之輩，說不定還真能讓他們做成此事。”

說到這裏，陳浮生身形一掠，化為遁光，已是直接裹挾着這金毛小狐到了這處寺院北部山林之中，在一處石碑前停落下。

扶桑一地，信仰頗為玄異，佛門，本土巫祝之法，陰陽派乃至西夷信仰混雜合一，難分彼此。

然而佛法自百濟，新羅等傳入以來，便一直受到尊崇，甚至屢有皇族高門子弟落髮修行。

這家寺院早在千年之前這九尾狐亂世時便已存在，並能被選來作為鎮壓這具分身，使其不能飛騰變化的所在，傳承久遠，底蘊深厚不問可知。在此之前，甚至幾乎可以說是扶桑佛門的中心，聖地存在。自唐時某位高僧東渡在此地設立戒壇之後，更是煥然一新，佛法大振。

此碑便是昔日所留，作為那位高僧大德的功績修行的印證，不知被何人利用，恰恰與那分身所化巨石以及寺中正殿三處氣機勾連，聯為一體，佈下了一座稱不上多麼精妙周密但是確實十分有效的陣勢出來。

陳浮生這具分身雖然本質玄異，但能夠承載的修為法力畢竟有限，又沒有繼承本體那窺破虛妄，得見真實的鯤鵬慧眼，之前錯過這石頭倒也不足為奇。只是眼下他既然得了這狐妖提醒，細心查探之下，自然有所發現。

這巨石看似不過黧黑一片，了無生機，極為尋常，但當陳浮生運足神念，方才發現這石身之上隱隱然有着九竅八孔依着九宮八卦之形分佈，吞吐氣機淬鍊己身，只是因為過於微弱，幾近於無。方才才會被他忽略過去。

故老相傳，天地萬物，凡是生具九竅者，皆可修行，有着脫離凡體，成仙得道的指望。

陳浮生手中那本西遊記事當中，袁通天所繼承的那個身份便是一個天生九竅的石胎得道變化，神通廣大，攪擾得天地不平。

甚至他亦曾擁有過一塊自天外降落的落星石，亦是九竅元胎，內蘊太白金精這等靈材，被他祭煉為飛劍。

這九尾狐分身所化巨石雖然不是先天成就，乃是後天逆反變化，但同樣身具九竅八孔，可以說是資質穎秀超群，乃是不折不扣的天地神秀。一旦出世，只怕天賦還要在金毛玉面九尾狐這本體之上。

雖然他不知金毛九尾狐這具分身當日是因為何等緣故變化成這塊巨石，但對於處置她的做法，倒是有些明悟。

當時顯然有修行高人看出了其中玄機，只是這頭金毛九尾狐雖然不像被陳浮生煉化的那頭妖魔一般噬人血肉魂魄，煉化為罪孽一般邪祟，但單論造下的殺戮甚至猶有過之，只是她身兼龍氣被天地真靈認定為人道內爭，非是罪孽，才被輕輕放過。只是無論如何，總歸和良善之輩沒有絲毫關係，更何況這狐妖未曾人族經典道德教化，所思所想，全是發自本能，赤裸裸的貪婪佔有之意，不知收止二字為何物，天生惡念，若是出世，不知又會掀起多少血雨腥風，甚至當年那分身化為此石之後，執念恨意不消，猶是運轉本命妖元，吞吐妖氣，使得周遭草木零落衰敗，生靈死絕，被冠以殺生石之稱。

故而當年那些人才會將其封禁在此地，以這位高僧大德的法力為引，牽動此處的裊裊梵音，暮鼓晨鐘，無窮願力日以繼夜地洗鍊這塊石頭，以求壓制洗去這狐妖分身，心中萬千惡念，令得善念萌生，心生佛性。

那位高僧大德傳承自南山行事防非止惡宗，依《四分律》建宗，以大乘教義釋解小乘律典，從而明其戒體，立其戒相，使律藏得以一統，以定、慧為化，以戒為制，對於這狐妖分身最為克制。

更妙之處在於則是在於此處作為藥師寺，所供奉的不是其他諸佛菩薩，正是這藥師聖三尊。

須知！藥師佛如來乃東方凈琉璃世界之教主，同座下左右脅持日月光菩薩並稱“東方三聖”，能治眾生貪、瞋、痴的醫師；以琉璃為名，乃取琉璃之光明透徹以喻國土清靜無染。

最妙之處，亦在於此，那位東渡而來傳燈授法的高僧大德除去佛法詩文之外，又通醫學，精於本草。被這扶桑醫學尊奉為始祖。恰恰與這藥師佛真意暗暗相合，可以除去這殺生石中蘊藏的貪嗔痴毒念，澄澈心靈。

這樣等她一出世，自然而然就是佛門護法，行善世間，可謂是真正度化。

只是可惜，千年以降，滄海桑田，不知發生了多少變故，遠不是前人可以預料。

這藥師寺幾經興廢，由南山律宗轉為密宗，最終由真言宗執掌，期間輾轉之間，關於這處殺生石的來歷處置自然也隨之散落，無人知曉。

更何況後來元氣衰竭之下，神通斷絕，雖然佛門憑藉神道之法聚攏元氣信念，多少保留了些許傳承，比之傳承要求過於苛刻的道門要好出許多，但終究遠遠比不上當年盛況，就算知曉其中來歷。也再無有這樣法力的高僧大德可以繼續下去。

故而這塊殺生石也便落在了一處十分尷尬的處境之上，始終未能補足本源，自然也就久久不能化形出世，甚至因為外界元氣衰敗的緣故不能長時間保持法力靈智，只是將自我意識封禁起來，僅僅留下一絲一縷同外界交流勉強維持着靈性不至於使得品階就此跌落下去，說起來，比起這金毛玉面九尾狐真身被困在幽冥之地不能出世也不遑多讓，凄慘無比。

“也不知這殺生石如果再次出世，出現的會是何等物事，還是一頭狐妖亦或者一件法寶元胎之類？”

帶着不明所以的金毛九尾狐重新落回那處殺生石前，陳浮生饒有興緻猜測道。

這殺生石雖然是這九尾狐分神所化，繼承了她一身修為，但是在化為這塊石頭之後，卻是真正意義上的天生地養，和重新轉世投胎沒什麼兩樣，除去那一縷若有若無的神魂聯繫之外，生前一切因果早已斬斷，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個體，和這九尾狐再無其他關係。

如果他本體在此，只需運轉鯤鵬慧眼自然可以破開屏障，看看其中孕育了何物，只是現在只是一具分身，就力有未逮了。

而九尾狐只怕也很難將其煉化，甚至可以說這冥冥之中是有違天意的行徑。

更可況，不拘如何，這裏面的物事都是珍貴異常，讓這九尾狐煉化入自身實在太過暴殄天物了。

看着那狐妖猶不死心，圍繞着這比她現下身形大上不知幾許的殺生石轉來轉去，時不時噴吐一口本命妖氣到上面，看看能不能將其祭煉。陳浮生搖搖頭，法力發出，將其拘禁在地，然後方才緩緩開口：“停下罷，我已推算出來，這殺生石雖然是你分化，但是自從這具分身當年被你從身體中割捨出去被你用來阻攔追兵，可以說已經幫你擋過一劫，如今它和你因果兩消，再無任何虧欠，冥冥當中，自有天意註定。如果今日你還想着打它主意，只怕就有不測之禍。”

“可是……”

狠狠咬咬牙，就地一滾，重新幻化成一名金群女子，這藻女眼中猶是十分不舍，連帶着壓制住了對陳浮生的恐懼，流露出些許不滿出來，“現在就連那個道明大和尚這樣的人物都已經出現，如果我不能取回昔日修為，又如何保全自身？”

“還是看看這東西出世之後到底是何物再說其他罷。”

陳浮生緩緩搖頭，自然而然變化成僧侶之相，身後佛光層層疊疊，照耀虛空，然後盤膝坐下，手掌帶起純粹佛光放在那具巨石之上，滲透其中，同時沉入無思無慮之定境當中。

他要試試看能不能以神魂溝通其中孕育着的那道意識，將其喚醒，提前出世。

這殺生石久久不能出世，是因為千年以來，傳承斷絕，外面的天地元氣又異常衰落，如果強行出世之後導致本源不足，等階跌落下去。

不過現在隨着輪迴空間現世，整個世界的元氣已經重新開始回升，濃郁起來，只不過這殺生石還未感應到而已，而以陳浮生佛法修為，就算比不上那鑄就金身的道明天下間也沒有幾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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