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相見
009相見
做完了之後，陸清婉渾身都覺得疲憊，但是眉眼之間卻依舊精神奕奕。她開始變得有些擔心，擔心她那個小小年紀的幼弟，會不會指着繃著一張臉一板一眼地“教導”起她來，臉上直呼可惜的表情。
但是，饒是如此，陸清婉也是很開心的。她一點也不怕被陸清石教訓。
看見各種表情都很豐富的陸清石，一點一點慢慢地挖掘她曾經錯過了的幼弟的成長，原來僅僅是為他做一點點很小的事情，也會覺得很滿足。
陸清婉用拇指捻了一小塊下來，放進嘴裏，味道雖然跟以前吃的不一樣，舌尖並沒有一股甜蜜柔軟的濃郁的奶香味，但是它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卷在舌尖，等它慢慢地軟化掉，卻也別有滋味。
陸清婉把飯菜端上桌的時候，院子裏就傳來了動靜。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推開門，探頭看去。
陸清石虎頭虎腦地一路蹦跳地回到家，小小的臉蛋糊着幾抹灰，看起來狼狽卻又精神。
“姐姐，姐姐，你看誰來了。”
陸清婉見到陸清石而彎起的嘴角，忽而地抿了抿。
只見院子裏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身形隱沒在了門后，這回聽到了動靜才顯出身來。男人穿着淡青的袍衫，跟普通的書生無二差致。廣袖長衫的，倒是襯得人修身玉立，便是這樣面無表情地站着也是極好看的，打眼得緊。徐凌有着高挺的鼻樑，深潭一般的眼睛，光華內斂，故而清雅冷靜，肩寬背挺，渾身一股書卷的氣味，若非臉上掛着的淡淡的笑容，還真會以為這其實是個平易近人的。
陸清婉猛然地見了徐凌，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一下。心裏也倏爾地像是被人用手攥緊了一般。
她勉強地穩定住自己，讓自己自然一些地揚起詫異的眼神：
“這……這是……”
“姐姐，這是徐大哥呀，我剛才差點……差點摔了一跤，是徐大哥正好扯了我一把……”陸清石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一副差點說錯話的表情。
陸清婉一看就知道陸清石眼下沒有說實話。她看到了他掌心擦破的傷口，又摸了摸他臉上沾着的泥土，整個像是從泥巴里滾了一圈回來的樣子。臉上的泥帶着一點紅褐色，這樣的土質，並不是他平常走的那條路能有的。
怕是……
她努力地想了一會，院子後方不遠的小山坡，昨天她去摘了梅子，回來之後手上就凈是這種顏色的泥灰。她想起那裏，高倒是不高但卻險，下邊全是碎石。陸清石能摔得這樣慘，陸清婉臉上更是白了白，手抓緊了陸清石的小手腕。
“不要緊的，就是腳踏空了，吃了點土。”被晾在一邊，似乎並沒有被搭理的徐凌開口說。
徐凌清雋的面上帶着一種能夠安定人心的力量似的，開口說出來的話極為有分量，話雖不多，但是卻也能點出關鍵來。
陸清婉心裏雖還有些恨着徐凌，也不得不鬆了一口氣。心情旋即又壞起來：他就是那麼可惡的一個人，他現在開口，分明已經看出了她已猜到了事實，卻還能睜着眼睛一臉真誠地說謊。無非讓她再承他一份情，欠他一回。
但是既然是他幫了陸清石一把，任憑着陸清婉對徐凌如何不好，這一刻也產生了一絲的感激。
若是此刻沒有外人，陸清婉恐怕已經把陸清石翻過來打屁股了。
“石頭，下次別貪近走那條路了，再走，除非你不認我這個長姐。”陸清婉板著臉，頭一次對陸清石說了重話。她轉過頭來，對徐凌頷首：
“今天多虧了徐大哥送石頭回來。你看這天色瞧着也晚，走晚了怕耽擱了您……”
徐凌的頎長的身子還留在院子的門外，從頭到尾，都沒有得到陸清婉的一聲請進，他也半步未曾逾越。徐凌素日裏來淡漠的神色，已經撐不住一直掛在臉上的淡笑。
“好歹也送了小石頭一路，陸姑娘不留在下一碗水嗎？”
徐凌難得地微微地抬起臉來，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顎，語氣似帶些打趣，從他嘴裏說出來就不由地讓人無端地認真去聽。
徐凌雖只着書生最平常的衣裝，但是卻極難得的自有他的一股氣質。
這點要求，陸清婉還不至於拒絕。徐凌都說到了嘴邊，陸清婉便依言給他裝了一碗水，讓陸清石端去給徐凌喝。
陸清婉站在院子裏，只摸着陸清石的頭，晚霞也落盡了，疏朗的天宇漏下幾縷星，四周圍是安靜的，她的心像是油炸一般地喧鬧，只有垂下臉的時候，才敢咬着嘴唇，眼睛裏寫滿了疏遠。
她生平所遭受的難堪和痛苦，多半源於眼前的這個男人。而如今，若說沒有怨恨是不可能的。但是此刻她的心裏更多的是遠離，以及厭棄……
她不安地匆匆抬頭，覷了一眼徐凌，卻不想撞見他仰脖飲盡了水之後，定定地看的她的一眼。那沉的目光，像是有重量一般。
徐凌最後一步也沒有踏進陸家的院子，浮光掠影一般地撞見了這農家女悄悄地一瞥，清冷的月光比不上她眼裏的疏離。
陸清婉既是忐忑地拉着陸清石，又是鎮定地撫門上了鎖。
徐凌腳步愈走愈快，只覺得心頭有一絲火苗在燒，鼻尖分明還繞着一股帶着蜂蜜甜的清香，映着月光，臉上哪裏還有什麼讓人覺得好親近的微笑，微微冷凝的目光不要嚇到人就好了。
陸清婉關上門之後，鬆開了陸清石的細小的手腕。屋子裏燈火如黃豆，微弱的燈光映出了那一圈紅紅的痕迹，陸清婉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是使了勁地握着陸清石的手的。
她一邊揉着弟弟的手，揉着揉着把他扯到懷裏，啪啪地狠狠地打了幾記屁股，懷裏清瘦的小身軀是那麼真實，不是一塊石頭，也不是一縷空氣，她的心才稍稍定下。
“陸清石，你知道自己錯了嗎？”陸清婉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咬着說出來：
“要是沒有徐家的大哥你今天就有苦頭吃了，你以後還走不走那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