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正是秋獵好時光(3)
這些年來,眼見長公主一年比一年更受寵,錦榮候夫人不是沒有羨慕嫉妒過。
只是,就如“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倘若太近,就容易招來許多人的嫉妒怨恨,倘若差得太遠,可以用‘天壤之別’這樣的字詞開形容時,那麼,這所謂的羨慕嫉妒,也就相應地變成了敬仰和尊崇。”
雖然,對錦榮候夫人來說,這所謂的“敬仰和尊崇”,到了關鍵時刻,依然能變成殺人的利刃。
不過,這也難免。
誰讓長公主與錦榮候府一家子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呢?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時代,為自己,為娘家,為兒女之故,錦榮候夫人也只能一條道走到底!
至於傅四爺這個好命的傢伙?
一眾靠祖蔭的紈絝子弟們,雖私下裏給他安上了個“靠妻女庇護的軟蛋”標籤,實則,真探討起來,誰不羨慕他呢?
明明跟大夥一樣,也是不能爵襲的嫡幼子,仗着祖蔭,而養出個無法無天的紈絝性子,偏偏,竟因為略有些才華,而被那些心高氣傲的文人給接納不說,還將其歸為“風流名士”中的一員,更意外得了長公主的青睬,由那“大街上扔塊磚,砸中的十個人中,一個重臣,兩三個大官,三四個普通官員,四五個二代”中脫穎而出,變成了“駙馬”,還是一國長公主的駙馬!
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
畢竟,自大唐開國以來,娶了公主,做了駙馬的人,那還真是數不勝數。夫妻恩愛到不納侍妾通房的,隨便扒拉一下,也是能找到許多對的。頭一胎就是大胖小子的,十對中,也有那麼五六對的。
但,頭一胎,就是三個大胖小子的,那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偏偏,也不知傅四爺上輩子燒了多少柱香,又拜了多少座廟,竟在得了三個大胖小子,見人就得瑟的兩年後,又得了兩個大胖小子!
擱別人家,“三年抱倆”都能興奮激動得覺得是自家祖墳冒青煙,逮着一個人就炫耀得瑟不已了,擱傅四爺身上,那卻是“三年抱五”,已不是簡單地用“祖墳冒青煙”這樣的話來形容的了。
這非同一般的際遇,那是輕而易舉就能排出一幕精彩的話劇。
以至於傅佩瑤這個長公主和傅四爺兩人“求爺爺告奶奶”,求回來的嫡親閨女,竟然是個“天傻”的事情,才能在安國公府和淮南王府兩府不約而同的推波助瀾之下,短短時間裏,就在大唐遍地開花!
甚至,不止一個人私下裏暗搓搓地想:這就是因果報應啊!得了五個大胖小子,見人就得瑟,在小小的盛京里,不知掀起了多少風浪,又讓多少紈絝子弟被自家夫人逮着不放,只為了能生出幾個嫡子嫡女。如今,這好不容易求來的親閨女,竟然是個“天傻”,真真是活該!
可,誰能料到,長公主和傅四爺夫妻倆遠赴漠北六年整,再度回京后,這麼個連“聖手”都搖頭嘆息的“天傻”姑娘,竟然好了呢?
誰能料到,回京后,長公主帶着傅佩瑤入了一次宮,就為傅佩瑤求來了“榮華縣主”的爵位?以這樣一種很是強勢的姿態,宣告了他們一家子從未“失寵”的事實?
誰能料到,傅佩瑤這麼個以往並不顯眼的“傻姑娘”,竟能躍過長公主,而得到太上皇和皇帝更多的寵愛呢?
哪怕,一眾紈絝子弟們私下裏再次給傅四爺安上了個“賣女求榮”的標籤,卻也無法再度抹黑傅四爺,進而令傅府和其背後的安國公府都被世家勛貴圈給排擠。
誰讓傅四爺這傢伙,竟不走尋常路地“不以上恥,反以為榮”呢?
……
這些事情,倘若白冬瑤真是個嬌生慣養着長大的十八九歲的姑娘,定當不會想得那般通透,偏偏,因這些年陸續的“預知夢”的影響,倒讓白冬瑤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些看似普通尋常的事情后隱藏着的“深意”!
“恩賜?寵愛?”白冬瑤微微垂眸,狀若呢喃般地說道:“娘,這世間,從沒有無緣無故地愛與恨。”
“以你對太上皇和陛下的了解,他們會是那樣看重親情到無視律法規矩,而額外賜封傅佩瑤為三品實權榮華縣主,並賞下封地的程度?”
“許是和外間那些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有關。”
雖然,大唐並非那很是看重名聲的前朝,但,一個小姑娘,莫名地被人傳出“天傻”的流言蜚語,卻又無法從根源上杜絕此事,更不能將引導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治罪,那麼,唯有帝皇給予很是尊榮的賜封,才能震懾住一眾“心懷叵測”之人。
只是,這話,連錦榮候夫人自己都沒辦法說服。
敏銳察覺到這一點的白冬瑤,眼神微神,嘴角微勾,繼續道:“退一步來說,就算太上皇和陛下真心疼寵傅佩瑤這麼個小小年紀就陷入‘天傻’流言蜚語怪圈的姑娘,也可以多給些賞賜。待到為傅佩瑤賜婚時,再給予一個頗高位份和尊榮的封號,實在沒必要為了傅佩瑤這麼個小姑娘,而做那帶頭破壞律法規矩的人。”
“就算太上皇和皇帝紛紛拿‘家事’這類的藉口,來堵住那些‘天不怕,地不怕’,逮着一個人就使勁地‘懟’,連皇帝也拿他們沒辦法的御史們悠悠之口,但,那些平日裏以尊貴出身自傲,而拿下巴瞧人的皇室其它人,沒有一個完美無缺的理由,能眼睜睜看着太上皇和皇帝這般破壞皇室多年默認的規矩?”
錦榮候夫人眉頭微蹙,心裏浮現一絲看似荒謬,卻是唯一能解釋眼下這種情況的猜測來:“你是說,那些和傅佩瑤有關的‘天仙下凡’的傳言?”
不待白冬瑤回話,錦榮候夫人又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可能!”
這樣的傳言,早在傅佩瑤出生的那一年,就已在頂級世家勛貴之中流傳起來。直到,後面,證實了傅佩瑤的“天傻”傳聞是真實的后,眾世家勛貴才不再將目光放在傅佩瑤身上。
可,即便如此,這期間,太上皇和皇帝這兩位天下最最尊貴的大BOSS,卻也從未顯露出對傅佩瑤的“另眼相看”。
直到,傅佩瑤順利“回魂”,跟隨長公主和傅四爺夫妻倆,回到京城后……
“難不成,這其中,真有什麼貓膩?”
雖然,如今的大唐,不像前朝那般,女性地位低到一個極可怕的程度,世家勛貴之間的聯姻,也不會太過注重名聲,但,像“天傻”這樣的姑娘,哪怕身份再如何地尊貴,一旦娶回家,面對的也是各方“媚上”的流言蜚語。
如此一來,有着一定“底限”的人家,都不會考慮為自家兒孫聘娶傅佩瑤。
而,那些慣於“逢迎拍馬”“媚上欺下”的人家,即便他們願意犧牲自己家族最出息的子孫來娶傅佩瑤,也得看長公主和傅四爺夫妻是否樂意!
由此,可以想像得出來,擁有“天傻”名聲的傅佩瑤,在婚姻大事上,將會遭遇到何等可怕的挑剔和苛刻!
那麼,太上皇和皇帝這兩位因長公主的哀求,而特意賜下傅佩瑤一個“榮華縣主”的爵位,並隔三差五就接傅佩瑤入宮等諸多事情,不過是想向世人宣告他們對傅佩瑤那發自肺腑的疼寵,以及傅佩瑤的婚事將會由他們來把關,絕不會讓傅佩瑤落入那些心機叵測之輩的算計,淪為一個家族崛起的“墊腳石”。
“娘,你不覺得,這一年來,大唐的發展腳步實在太快,快得超出世人的預料之外嗎?”白冬瑤眼神微閃,這樣一出又一出與自己“預知夢”中截然不同的場景,讓人如何不惶恐?
而,若非如此,她又豈會隱於傅芷卉和佟涵夢這對“嫡親表姐妹”之後,推波助瀾,煽風點火,就只為了能將傅家那攤水給徹底攪渾,從而能及時地將傅佩瑤這個引發一切變化的危險人物扼殺掉?
只可惜,不論傅芷卉,抑或是佟涵夢,再或者是那幾位皇子,以及其背後的宮妃們出手,都沒能給傅佩瑤帶來多大的傷害。
甚至,就連皇后,也都不止一次出手。
……
一念及此,白冬瑤總算將心裏生出來的妒恨壓下去。
“高產量種子、大棚蔬菜瓜果、玻璃、鏡子、香皂、煙花爆竹、水泥、葡萄酒、自行車、涼屋、拍賣會所……”白冬瑤緩緩地說道,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淡然,唯有那真正了解她性情的人,才能察覺到她那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晦澀。
“那兩個未來走向截然不同的夢裏,這些東西,也確實出現了。但,它們並不是在三年內就全部出現的,而是歷經整十年,才一點點地在大唐遍地開花的。”
“這……”錦榮候夫人雖聽白冬瑤講述過詳細夢境,但,到底不是真正親身經歷過這一切的人,故,哪怕到了此刻,依然處於一種“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境況。
“會不會因為這一年來,安國公府,淮南王府和傅府的情況,都已不再是你夢裏所講那般,所以,才會有了這些改變?”
“娘,最初,我也是這樣想的。”在這一刻,自做了“預知夢”后,按照夢裏的提示行事,慣常順風順水,從沒遭受到任何挫折和失敗的白冬瑤心裏,破天荒地浮現一抹叫做“後悔”和“懊惱”的情緒。
若早知道,傅佩瑤竟然是這樣一個難纏的對手,那麼,最開始,她就會想方設法地交好傅佩瑤……
畢竟,傅佩瑤這樣的姑娘,可是真正的有實力、有能力、有背景、有身份,又有聖寵!可以這樣說,這一輩子,哪怕她行差踏錯無數步,哪怕她無所顧及地摻和到“奪嫡”中,太上皇和皇帝也會顧念她的身份和對這個國家的貢獻,而對她網開一面!
“我的夢裏,安國公府一直未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雖有些小打小鬧的事情,卻並未鬧出傷筋動骨的大事。而,淮南王府也未鬧出那麼多醜聞,淮南王妃更從未提出過‘和離’的事情……”
這不說則矣,一說,就連錦榮候夫人也意識到了不對勁,那好不容易才舒展開的眉頭也立刻皺成了一個“川”字:“瑤兒,你是說,因為安國公府和淮南王府的異常,讓傅府察覺到了不對勁的苗頭,遂趕在這兩府出手之前,將這些能令大唐王朝變得越發興盛繁榮的東西提前放了出來?!”
“如此,才能解釋這一切的由來。”白冬瑤想了想,又道:“只怕,傅芷卉和佟涵夢也察覺到了幾分,否則,她們不會無視‘同宗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必當互幫互助’‘打斷骨頭連着筋’這些世家貴女們都知曉的為人處事理念,而無所顧及地朝傅佩瑤下狠手。”
“若我未猜錯,只怕,就連安國公夫人和淮南王妃這兩位,之所以會失了往日裏的冷靜,只怕,也和這些事情有關。”
那麼,“安國公夫人母子幾人回江南省親,淮南王妃母女幾人遠赴山東探親”這樣的說法,這背後,真不是那些向來疼愛傅佩瑤的長輩親人們,見不慣安國公夫人和淮南王妃等人打着“親人”的旗幟,頻繁出手算計坑害傅佩瑤的舉動,從而施展出來的“釜底抽薪”手段?
比如說,向來護短到極點的老夫人和長公主。
再比如說,手握無數人生殺大權的太上皇和皇帝這兩位。
“如此,往後,我們就避着些……”短短時間裏,心裏就浮現諸多念頭的錦榮候夫人,艱難地說道,眼角眉梢間流露出來的期盼和擔憂,卻深深地刺痛了白冬瑤那自認“無堅不摧”的心臟。
“娘,你放心,我明白的。”白冬瑤抿了抿唇,微微垂眸,眼底的後悔和痛恨等情緒,一點點地加深,融入到骨髓中,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份,再也無法祛除乾淨。
如此,也好。
再次回到馬車裏,從撕開的馬車帘子往外望去,目光雖停留在窗外那鬱鬱蔥蔥的草木上,卻由最初的茫然到後面的堅定的白冬瑤,在心裏對自己這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