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一章 出個難題

崇禎皇帝的話說出來之後，乾清宮正殿明堂中的所有人都是一驚。

就是原以為自己對崇禎皇帝最了解的內務府總管太監王承恩，都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倒不是王承恩這個人有多麼的心慈手軟，並非如此，作為內務府的總管太監，他當然不可能是個心慈手軟的角色。

滿臉圓潤、胖胖乎乎的王承恩，與一身陰冷之氣的曹化淳、方正化截然不同，表面上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

王承恩自幼入宮，在波雲詭譎的紫禁城中，既然能夠熬過黨爭激烈的萬曆皇帝末期，熬過混亂動蕩的泰昌皇帝時期，尤其是熬過那個充滿了兇險殺機的天啟皇帝時代，最後一步步走上如今這樣的高位，他的腳底下又怎麼可能會沒有幾條人命作為墊腳石？！

對於世間小人物的生死命運，王承恩這樣的人早就看透了，也早就不當一回事了。

特別是對於大明的寇讎女真人，別說只是一個小女子了，就是將來朝廷的大軍出關，將全部的建虜都抓來殺了，他也沒所謂。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此時聽了崇禎皇帝隨後說出的這個話，卻是大吃一驚，內心深處充滿着各種不可思議。

王承恩看着崇禎皇帝大步流星走向御座，那個無比熟悉的背影，好像一下子變得無比陌生。

難道皇帝的寶座真的能夠改變一個人的性情？！

為什麼眼前的崇禎皇帝，與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那個多愁善感的少年如此不同？

王承恩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崇禎皇帝，走上御座所在的台階，轉身坐下，面無表情地朝着御座之下掃視過來，連忙低下了頭，剛剛滿臉的驚愕，也在一瞬之間就變成了低眉順眼。

這個時候，海蘭珠也從剛剛的驚詫之中回過神來，看見崇禎皇帝看過來，立刻上前了幾步，說道：

“皇爺——”

海蘭珠剛剛張口說出這個字，崇禎皇帝就衝著她擺了擺手，說道：“貴妃稍安勿躁！”

說起來，崇禎皇帝並不是非要與一個連名字都不得而知的小女子過不去。

因為說到底，不管是科爾沁的滿珠習禮，還是作為後金國宗室的岳托之女，他們之間的婚姻，是典型的政治婚姻，這兩個人都是無辜者。

崇禎皇帝之所以提出，讓伊爾都齊回去之後殺了岳托之女，以表示對大明朝歸順的誠意，不過是要給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尤其是給齋桑所代表的博爾濟吉特氏出個難題。

因為這一次，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使者的到來，以及他們提出的要求，實在是給了他一個難題。

若是他答應了的話，那麼之前辛苦佈置的大明朝從朝鮮到宣大再到河中等地，對建虜后金國以及那些歸附了建虜后金國的蒙古部落的封鎖，就被打開了一個無法掌控的口子。

誰也無法保證那些從大明朝輸入到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的物資，最後不會落入后金國女真八旗的手中。

既然這一點眼下無法保證，那麼就不能輕易打開這個口子。

可是，伊爾都齊或者說科爾沁左翼蒙古經過自己的貴妃海蘭珠之口提出的那些要求，他又不能一下子予以拒絕。

在這樣的情況下，給科爾沁左翼蒙古製造一個難題，提出一個他們一時半會兒做不到也不敢做的條件，自己就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

如果伊爾都齊回去稟告了齋桑之後，他們真的這麼做了，那麼崇禎皇帝也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他們提出的互市要求全部都可以答應了。

因為岳托及其鑲紅旗軍隊，眼下就駐紮在鐵嶺一帶，距離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的領地並不遙遠。

齋桑要是真的殺了嫁入科爾沁左翼的岳托之女，那也就表明他是真心要與女真人分道揚鑣了。

當然了，如今這位崇禎皇帝算準了齋桑及其所部科爾沁左翼蒙古人不敢這麼做，至少一時半會兒不敢這麼做。

一旦齋桑不敢這麼做，那麼崇禎皇帝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不向科爾沁左翼諸部提供戰備物資或者可以用于軍備的物資了。

對此，貴妃海蘭珠也好，滿珠習禮也罷，包括齋桑、伊爾都齊等人也沒話可說。

且說崇禎皇帝制止了海蘭珠的說辭之後，環顧了一圈殿中人，斟酌着說道：

“朕視天下為一家，今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來歸，朕當然相信你們的誠意！

“因着蘭貴妃、宜妃、寧妃皆出身於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的緣由，朕對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一向倍感親近！

“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既然遣使入朝，請求封貢互市，朕自無不予應許的道理！

“然而，科爾沁諸部自國朝神廟以來，即與建州醜虜之間數代通婚聯姻，其中關係千絲萬縷，盤根錯節——”

崇禎皇帝把話說到了這裏，暫時停頓了下來，一雙眼睛從海蘭珠、滿珠習禮、伊爾都齊等人的臉上，挨個地看了過去。

其實到了此時，殿中其他人只要不是傻子，都已經明白了崇禎皇帝話里話外的意思。

如果說之前，滿朝文武臣子對於邊境貿易的認識還不夠清醒的話，那麼崇禎三年春的時候，一大批通虜晉商，以漢奸罪在京師城內被公開凌遲處死和絞立決，則讓這些人至今死來都心有餘悸。

對滿朝文武大臣來說，尤其是對理藩院的大臣們和內務府的內臣們，大明朝與塞外蒙古部落之間的通商貿易，可不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了。

一個不慎，就會被那些御史言官們扣上一個通虜資敵的漢奸罪名。

且說崇禎皇帝從殿中那些人的臉上挨個看去，見人人臉色凝重，對自己的意思已有所悟，於是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直接說道：

“大明與科爾沁左翼放開貿易，固然於雙方皆有益處，然而以科爾沁與建虜之關係，此舉稍有不慎，就會釀成通商資敵之後果！

“非是朕不信任科爾沁左翼諸部，更非朕不信任朕的貴妃，還有你伊爾都齊阿巴嘎，實是科爾沁左翼諸部與其他數部並非鐵板一塊！令朕不得不心中憂慮！”

崇禎皇帝說完了這話，殿中人都是不語，原本還想為科爾沁左翼說說話的海蘭珠，見崇禎皇帝原來是這個意思，知道皇帝對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並不完全放心。

實際上，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會如何做，海蘭珠自己也沒把握。

眼前的皇帝陛下曾經對海蘭珠說過，國家與國家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個話，雖然聽起來冷酷了一點，可是越琢磨就越覺得，它是一句至理名言。

草原上的各部之間，從來都是爾虞我詐、分分合合，背後蘊含的道理，豈非正是如此？

海蘭珠對自己的父輩，對自己出身的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十分了解。

別說自己的姑姑和妹妹，全都嫁給了建虜后金國的所謂天聰汗黃台吉了，即便科爾沁左翼蒙古與后金國的女真人之建，並沒有這一層通婚聯姻的關係，只要后金國給了科爾沁左翼足夠的利益，他們就一定會與后金國的女真人開展轉口貿易。

那麼大明朝這邊資助或者出售給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的糧食、鐵器等等戰略物資，就一定會流入建虜后金國那邊。

想到這裏，海蘭珠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海蘭珠出身科爾沁，自然希望為科爾沁的利益考慮，可是如今的她同時也已是大明朝的貴妃，並為眼前的這個皇帝陛下生下了一位公主。

大明朝這邊毫無疑問已經是她的新家，她也該站在大明朝的立場上思考問題，考慮到大明朝的利益。

反正滿珠習禮迎娶到科爾沁草原上的女真妻子，也就是皇帝口中提及的岳托之女，她也沒有見過，更沒有什麼親情可言。

素來喜歡閱讀漢人書籍的海蘭珠，早就對女真人以及蒙古部落里盛行的各種違背人倫綱常的行為深惡痛絕了。

自從知道滿珠習禮迎娶了建虜后金國天聰汗的侄孫女之後，她的心裏就對弟弟的這樁婚姻非常不滿意。

眼下，滿珠習禮幾乎註定了今後要在大明朝這邊出仕任官，若是他在科爾沁還有一個女真出身的妻子，那算怎麼回事呢？

在海蘭珠的心裏，滿珠習禮已有的婚姻，是一個必須被解決掉的問題。

海蘭珠一邊想着這些問題，一邊打量着自己那個跪在地上默默無語的弟弟，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崇禎皇帝接著說道：

“理藩院、內務府務必領會好朕的旨意！大明朝與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之間，大的方向上，允許通商互市！

“大明朝所產之鹽，茶，糖，酒，陶，布匹、綢緞，瓷器，還有玻璃器皿，皆可不限量與科爾沁左翼諸部貿易！

“至於糧食則先限於大米、小麥與高粱！其他刀劍、箭鏃、盔甲以及鐵器軍需等等，等待哈斯干與阿格拉巴日返回之日方可允許交易！

“此外，鑒於蒙古草原諸部不產金銀珠玉，我大明朝與科爾沁左翼蒙古諸部之貿易，一律以物易物，除非朕有特旨，否則決不允許以金銀珠玉等物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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