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四章 切記切記

第一零二四章 切記切記

劉宗周是浙江紹興人,黃尊素也是浙江紹興人,只不過前者是紹興府山陰縣人,而後者是紹興府餘姚縣人。

山陰縣城與紹興府城屬於府縣同城,距離餘姚縣城也並不遠。

加之兩地兩地學風鼎盛,共尊同為本地人的王陽明為治學楷模,士子們相互之間也算是十分親近的同鄉了。

而劉宗周與黃尊素二人,不僅在地域上是同鄉,而且在為學上也是同道,到了先後考中進士當了官之後,更是相互提攜照應,關係非常好。

劉宗周中進士的時間很早,萬曆二十九年就中了進士,但是這個人性格比較古怪,對萬曆皇帝輟朝怠政的做法以及萬曆末的朝局非常不滿,常常上書批評皇帝、指斥朝政。

像他這樣的行為,即使在號稱民主的後世,都不可能被上位者一直容忍下去,就更不要說在明朝末年的時候了。

因此,到了萬曆四十年的時候,劉宗周再一次被趕出了京師朝堂,罷官回家。

多年之後,萬曆皇帝駕崩,繼位的泰昌皇帝又駕崩,到了新繼位的天啟皇帝這裏,他這個幾乎已經被京師朝堂徹底遺忘的人物,才迎來了命運的轉機。

剛繼位不久的天啟皇帝虛心納諫,接受了時任御史黃尊素的提議,重新恢復了他的職務,讓他回朝做官。

正是因為劉宗周與黃尊素之間有着這樣的淵源,在黃尊素死在了獄中之後,劉宗周才會這麼照顧黃尊素的兒子們。

在明末的歷史上,黃尊素五個兒子之中的頭三個,也就是後來號稱“浙東三黃”的黃宗羲、黃宗炎、黃宗會,全都是劉宗周的親傳弟子。

如今黃宗羲的三弟黃宗會年紀還小,每到束髮讀書的年齡,也就還沒有投入到劉宗周的門下。

不過二十一歲的黃宗羲,與其十五六歲的二弟黃宗炎,卻已經在大明朝大理寺正卿劉宗周的家裏受教一段時間了。

而年紀稍大的黃宗羲,更是已經受教於劉宗周好幾年了。

這一天,是五月初一,照例正是朝廷的朔日大朝會,而身為“九卿”之一的劉宗周一早就上朝去了。

黃宗羲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多數時間是吃住在國子監里,輕易是沒有機會出來自由活動的。

只是如今不同了,高中進士之後,自然搬出了國子監,如今正落腳居住在自己的恩師劉宗周家的偏院裏。

黃宗羲與弟弟黃宗炎今日又談起崇禎四年春闈這個事情,也與劉宗周的這次上朝有關。

因為五月初一的這次建極殿朔日大朝會,決定的正是崇禎四年新科進士們的分配去向問題。

“兄長不必擔心!能不能回江南任職,並不是什麼要緊之事!即便入了西南諸省,甚或者去了西北諸省,也可以為皇帝陛下效力,也可以為天下蒼生造福!”

黃宗羲中了進士之後,原本想着留在京師,但是當他得知三榜進士若無特旨全部外任的吏部選官慣例之後,有點心灰意懶的他,開始想着回江南去了。

而黃宗炎對此卻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二弟以為我這是在挑肥揀瘦?並非如此!為兄已經離家數年,寄居求學於京師,家中事務一概照應不上,累得母親大人日夜操勞辛苦,方能供養諸弟溫飽!為兄這些日子冥夜思及此事,常心不自安!

“既然京師這邊,為兄十有八九留不下來,今後數年之內,於朝政事務,自是無用力之處!若能到江南某地任職,一邊可以效力於朝廷,另一邊離家也近,山水相連,也可以就近看顧母親!”

黃宗炎聽見自家兄長這麼說,一時感到有些慚愧,遂不再言語。

兩兄弟默默無言,一邊拿着食物投喂着池子裏的金魚,一邊靜等着自己的恩師劉宗周上朝歸來。

兩個人沒等多久,就聽見主院裏一陣喧囂。

兩兄弟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是自家恩師大理寺正卿劉宗周的車馬回府的響動。

劉宗周為官為人都是極其刻板,就是在治家的問題上,也是非常嚴格地依照着儒家的禮樂制度來行事。

尤其是出任了大理寺正卿之後,不管出門也好,回府也好,甚至只是在家待着讀書授徒也好,全都照着周公與孔子定下的禮儀制度進行,規矩大得不得了。

這倒不是劉宗周官架子大愛擺譜,而是這個人發自內心地認為,這麼做,能夠引領江河日下的世道風氣。

黃宗羲兄弟聽見這個響動,互相看了一眼,連忙扔下手中尚未投喂完畢的魚食,整理了以下衣冠,快速往主院的中堂里走去。

兩個人剛剛來到二進的院內,就看見自家恩師身邊的一個老僕匆忙而來。

那人看見黃宗羲兄弟,立刻躬身行禮,並小聲說道:“大黃公子!老爺回府了!正找您見面呢!”

說完話,那老僕牽頭帶路,領着黃宗羲往二進院裏的中堂走去。

前院是會見外客的地方,而二院的中堂則是劉宗周的書房,也是他平時讀書寫字著書立說,並為黃氏兄弟以及其他幾個弟子授業的地方。

黃宗羲與黃宗炎兄弟對這裏自是熟悉得很,很快就跟着那老僕來到了二堂外。

那老僕一番通傳完畢,黃宗羲兩個人跨進二堂東翼的書房之中,隨即跪在地上行了禮。

劉宗周坐在一張方桌後面,放桌上擺着筆墨紙硯,身後的書架上則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書籍。

“太沖啊太沖!為師對你說過,如今你已經中了進士,就算是朝廷命官了,即令與為師不能一時不能同朝為官,可是於師徒禮儀之上,卻不能再如同過去了!起來!”

太沖,正是黃宗羲的表字。

黃宗羲聽了自己恩師的最後一句話之後,立刻從地上起來,整理了衣冠,然後躬身作揖,算是又行了一禮。

至於跪在地上的黃宗炎,劉宗周沒說讓他起來,他就只能先跪着了。

只是他耳聰目明,先是聽見恩師嘴裏說出一時不能同朝為官的話,又抬頭看見劉宗周臉色隱約有些不悅,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一回兄長的事情怕是沒有如願的希望了。

果然,劉宗周端着茶碗思考了片刻,喝了一口茶,然後放下茶碗,對黃宗羲說道:

“你們這一科的進士,吏部今日拿出了授官的條陳,至於結果,為師在朝會上也聽了,也看了。”

說到這裏,劉宗周看着黃宗羲說道:“國朝慣例,三榜進士,若無特旨,皆放外任!

“太沖,你的安排也出來了,此番你得授陝西韓城縣令!二十一歲的縣令,也可以了!”

劉宗周說完這話,再次端起茶碗飲茶,而他所說的話卻如同一塊大石頭投進了小池塘里一樣,讓黃宗羲的心裏頓時翻騰起來:

“陝西韓城!?恩師!學生願回江南,即使不去南直,就是去閩地贛地也可,學生不願去陝西韓城!”

“胡說八道!天底下哪個進士不想去江南,你三榜出身,又哪裏有挑挑揀揀的餘地!?”

黃宗羲的話剛說出來,就招來了劉宗周的一頓訓斥。

尤其是劉宗周話里的三榜進士幾個字,讓黃宗羲一陣子面紅耳赤,一貫嘴皮子利索無比的他,到了這個時候,也只敢囁喏着說道:

“弟子家中尚有老母在堂,弟弟們也需要照顧,弟子此番若不能回江南,情願辭官歸家,侍奉母親,照顧弟弟,以盡長子長兄之責!”

黃宗羲這一番多少有點賭氣的話說出來,讓劉宗周的大鬍子一陣顫抖,手裏拿着茶碗重重地往方桌上一放,發出嘭的一聲響,茶碗裏的茶水也濺了出來。

劉宗周盯着面紅耳赤垂手躬身的黃宗羲,看了良久,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對他說道:

“陛下以西北三邊之地文教不興,致使當地木速蠻崇奉之番教番俗盛行,綿延至今,為禍深重!

“又以西南苗蠻之地土司林立,流官稀少,致使其地併入皇明版圖且三百年,而仍舊教化不興!

“故而着吏部,於新科進士之中選江南文教鼎盛之地出身者,多用之西北西南,以有餘補不足!

“江南富足冠於天下,天下士子誰人不想去?!只是若新科進士人人皆做此想,天下事、國家事、朝廷事,今後還能靠誰?!

“且猛將必發於行伍,宰相必起自州郡!前有進士李信自請屯墾備戰於遼東,后又有國子監生軍機舍人馬乾自請分守於緬中!

“李信你或許不熟,可是馬乾此人,卻與你在國子監里曾是同窗,論才學自不如你,可論力行卻遠在你上!

“太沖啊太沖!為師知你素以天下為己任,然而男兒有志若此,卻不能只是坐而論經義,袖手談心性!

“為師當年曾犯此病,幸得當年為師之恩師敬庵先生指點,方得有為師今時今日之精進!

“我輩紹興先賢有雲,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史上又有典故,謂一屋不掃可以掃天下!其中道理,汝兄弟須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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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當空照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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