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零章 認慫就好
且說羅汝才在吳三桂的陪同下，跟着御前侍從武官處和拱衛司的鄧天河、鹿化麟等人，一路走過了金戈鐵甲守衛森嚴的大明門、承天門、午門，然後左拐右拐，終於來到了高大巍峨的武英殿前。
饒是羅汝才有着一顆縱橫天下的梟雄之心，可是這一路行來，也不得不由衷嘆服，大明朝歷時將近三百年所奠定之基業，到底有多麼的根深蒂固了。
領着一群土匪流賊殺官造反、大肆破壞，當然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可是破壞完了呢，尤其是有朝一日真的推翻了大明朝之後呢？
自己真的有本事讓全天下的老百姓安居樂業，從而讓老羅家坐穩天下嗎？
自從進了皇城的大明門，羅汝才的心裏，就一直在翻江倒海地胡思亂想着。
等他跟着入宮的隊伍，一路來到了武英殿前，看着高大的武英殿，以及武英殿前昂首挺胸、持槍林立的錦衣衛殿前司的大漢將軍們，他不由自主地渾身戰慄。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終於再一次確認，自己並不是那塊上馬打天下，下馬治天下的料子。
聽着武英殿裏傳來的宣見聲，羅汝才想起了自己的前途命運，想起自己此番是死是活下一刻就見分曉，一念及此，他的雙腿一邊情不自禁地不住顫慄，一邊又像是灌滿了鉛一樣挪動不得。
最後，在鄧天河與吳三桂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架扶之下，邁上了一個又一個台階，終於跨過武英殿高高的門檻，進到了武英殿裏。
一進入高大空曠的武英殿中，鄧天河與吳三桂撒手跪地行禮，而羅汝才站立不住，隨即撲通一下跪伏在了大殿的地面之上。
大殿裏鋪地的金磚堅硬無比，羅汝才的這一跪跪了個實實在在，兩個膝蓋處傳來刺骨錐心般的疼痛。
不過這個時候，羅汝才可顧不上疼痛，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只是用顫慄着的聲音，用儘力氣高聲喊道：
“草民羅汝才，叩見皇帝陛下！草民罪該萬死，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即便他用盡了力氣，可是喊出的聲音依舊沒有多大。
羅汝才一路上想像過無數個面見崇禎皇帝時的場景，也在與吉珪的反覆商議之中設想了面見崇禎皇帝之時該說的各種話。
只是等他真的到了武英殿裏，真正到了傳說中的大明天子面前，一貫桀驁不馴自命不凡的羅汝才，完全亂了陣腳，泄了氣。
之前所有的設想和準備，全都忘到了腦後，嘴裏和肚子裏預備好的千言萬語，最後能說出來的只有這麼一句話，甚至連最最重要的請求皇帝赦免的話，都沒能說得出口。
羅汝才一進武英殿，崇禎皇帝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看他到底是個什麼表現。
崇禎皇帝雖然有意暫時留着他，以備將來平定西北的時候他能有個萬一之用。
但若是他依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桀驁不馴自命不凡的樣子，那麼崇禎皇帝也並不在意隨時反悔，隨便找個御前無禮的理由，立刻讓人把他推出武英殿外斬首了事。
還好，羅汝才的這麼一番認慫的表現，倒讓如今這位崇禎皇帝沒有臨時改變心意。
至於羅汝才這番表現，到底是特意表演出來給皇帝看的，還是說真的是一介草民面見大明朝天子時的真實表現，崇禎皇帝倒是並不在意。
只要羅汝才看清形勢，認慫就好。
羅汝才跪伏在武英殿內的地面上磕了頭行了禮，趴着不敢動。
崇禎皇帝並不理他，先是讓吳三桂起來，然後讓鄧天河回到御前侍從武官的隊列，接着對吳三桂說道：
“長伯離開朕的身邊，轉眼已是兩年富餘了吧！聽聞你在西北軍中做得不錯，朕心甚慰！此次從西北軍中一路跋涉前來京師，辛苦了！”
面對如今這個少年老成、精悍幹練的吳三桂，崇禎皇帝的心情也是複雜得很。
當年把他弄到御前侍從武官的位置上時間不長，就又安排到了三千營里任職，在皇帝自己的心裏，與其他幾個自己比較看好並且比較信任的人物比較起來，對吳三桂的這番安排，算不上多麼重用。
不過，吳三桂自己以及朝野上下許多人，卻一致認為他與其他的那些御前侍從武官們一樣，都是簡在帝心的青年才俊，只要好好乾，將來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而事實上，今年尚未年滿二十周歲的吳三桂，已經是近衛軍第四鎮中軍的一個營官游擊了，說起來，也算是很不錯了。
但是唯有如今的這位崇禎皇帝自己，心裏的那道坎兒始終都還存在。
此時，吳三桂聽了崇禎皇帝親自說出的這番顯得頗為親近的話語，原本剛剛站起來的他，立刻又跪了下來，叩頭說道：
“陛下心記微臣，微臣感恩不盡！為國家征戰沙場，為陛下盡忠效勞，正是臣子本分，微臣甘之如飴、不覺辛苦！”
這意思是說，征戰西北當然是很辛苦的，不過我為陛下效勞，再辛苦也甘之如飴。
吳三桂這番前來京師，其中種種情況，這次入京之後早有書面奏報，送到皇帝案頭，這個時候，也不需要他再詳細報告西北軍情以及沿途經歷。
因此，一番君臣問對之後，御座上的崇禎皇帝終於又把目光落在了羅汝才的身上，看了片刻，下定了決心，對他說道：
“羅汝才，朕之前，已經下旨封你為朝廷明威將軍，諭旨封你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你已不是草民，在朕面前，從今往後，可以與今日在場諸人一樣，以臣子自居了！”
崇禎皇帝看着跪伏於地的羅汝才，說完這番話后見他猶自訥訥不能言，遂繼續對他說道：
“朕既然明旨封你做了錦衣衛的指揮僉事，而你也領旨入京，朕向來言出必行，自是不會對你出爾反爾！
“當然也有人說，你在西北賊中號稱曹操，最是狡猾如狐，最是反覆無常，今日窮途末路則降，明日柳暗花明又反，根本不值得信賴！
“不過朕繼位以來，於選人用人一端頗有一點心得，朕有一拙法，推之以至誠，施之以至厚，雖夷狄禽獸也可骨肉而腹心矣！
“所以，朕深信，若朕以至誠待人，人必也以至誠待朕！羅汝才，你以為朕此言是對是錯？！”
羅汝才終究也是胸有謀略之人，此時跪伏於地良久，出入宮時的那種震撼與心醉神迷已經漸漸散去了。
眼下又聽了崇禎皇帝前面的這番話，自是略略安了心，定了神，面對崇禎皇帝最後問出的問題，他必須回答。
好在有了這麼一段時間的喘息之機以後，入宮前與吉珪幾番商議定下來的面聖說辭，也逐漸想了起來。
而崇禎皇帝的誅心之語，也讓羅汝才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眼前這個年輕天子的至誠之意。
大明天子說的話這麼坦白，遠遠超出了羅汝才入宮之前的全部設想。
這時，只見羅汝才叩首於地，答道：“草民，不，微臣也曾出身良民之家，只是當年不慎為王嘉胤、王自用等賊子所裹挾，不得已而從賊，以至於數年以來執迷不悟，犯下無數大錯！
“微臣等人，自從在臨洮城中幡然悔悟，然後臨陣倒戈、棄暗投明以來，每日每夜，都在慶幸得遇萬歲爺這樣的仁君聖主！
“萬歲爺待微臣如此，微臣若是再有貳心，再有非分之想，再敢胡思亂想，還是個人么？倒是連夷狄禽獸都不如了！
“萬歲爺方才對微臣所說的話，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微臣一定牢記在心，一輩子也不敢忘！”
羅汝才趴在地上說完了這些話，崇禎皇帝看不見他說話時候的表情，無從判斷他是發自內心，或者只是一時應付。
但是不管怎麼說，羅汝才俯首稱臣就好，反正接下來留他在京師，哪裏他也去不了。
若有貳心，隨時可以致他於死地。
總之聽了羅汝才的這番話，崇禎皇帝就算他過關了，當下免了他的跪拜，讓他站了起來。
到京三日之後的羅汝才，已經不是當時阜成門外的那副狼狽樣子了。
崇禎皇帝二月里下了封賞他的聖旨之後，內務府就在北安門外崇國寺附近給他準備一處宅邸。
兩進的宅邸不算大，但在非富即貴的京師內城裏面，尤其是這一世崇禎四年的京師內城裏面，也是價值不菲了。
而且，府中的丫鬟、僕婦、廚子、管家都安排好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也是一應俱全。
羅汝才到京之後，什麼都不需要費心添置，直接就可以入住了。
至於這些個丫鬟、僕婦、廚子、管家裏面，有幾個是錦衣衛、東廠甚至是內務府安插的眼線，那就不好說了。
羅汝才也明白這一點，對此根本不管不問。
到了這處宅院，就是清潔沐浴，爾後胡吃海喝，只管享受。
如今的他，身上穿着錦衣衛正四品指揮僉事的紅色蟒袍官服，站在武英殿的大殿之中，面向皇帝，垂手躬身，倒也像模像樣像那麼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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