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六章 致敬英烈
不管高中會元的宋時烈如何欣喜若狂地慶祝,也不管排在五百名開外的黃宗羲如何鬱鬱寡歡地反省,崇禎四年的春闈,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裏,迅速地落下了帷幕。
高中會試榜首的朝鮮貢士宋時烈,在接下來的禮部複試之中,並沒有再次位居第一。
不過,貢院複試的內容只是由徐光啟這個主考官臨機出一題,讓已經中式的貢士們寫下一篇時文。
而其目的,也只是檢驗這些錄取的貢士裏面,有沒有冒名頂替或者濫竽充數的人而已,並不計入會試的成績,也跟殿試的結果無關。
禮部的複試之後,就是紫禁城裏的殿試了。
這一回的殿試,還是安排在了三大殿中空間最大的皇極殿裏。
紫禁城皇極殿,雖然寬暢闊大,但是五百多名的貢士入內,再加上禮部、都察院主持監考的官員們,以及錦衣衛殿前司維持秩序的持槍校尉們,依然顯得有些擁擠。
不過這個時候,倒是沒有人會去在意這些細節了。
就這樣,崇禎四年的四月二十日,從早到晚,五百一十名新科貢士濟濟一堂,在崇禎皇帝的親自到場監督之下,在紫禁城皇極殿裏提筆揮毫,為崇禎四年的春闈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與崇禎元年恩科殿試一樣,這一次殿試的策論,同樣是崇禎皇帝到了皇極殿現場之後,親自當眾說出的一道題目。
不過與上一次側重如何中興大明不同,崇禎皇帝這一次直接拋出了華夷之辨這個問題。
崇禎四年四月二十日上午辰時正,崇禎皇帝坐在皇極殿高高的御座之上,面對着大殿之中濟濟一堂的五百一十名貢士,鏗鏘有力地說道: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皇明開國功臣誠意伯劉文成公亦言,夫華夷峻防,一王大法,胡主中國,幾變於夷,聖經明義,千載或湮焉。
“朕樂讀古聖先賢之書,嘗思古聖先賢於華夷之辨最是看重,而其聖經明義,乃天下大道至理,雖千年萬年,也絕不可任其湮沒無聞!
“如今關外之建虜女真未平,西北木速蠻驅之亦未靖,而泰西諸夷又已遠渡重洋而至!
“其中所謂尼德蘭夷者、葡萄牙夷者、西班牙夷者,甚而至於什麼英格蘭夷者,皆狼子野心、來者不善!每念及此,即不能不令朕憂慮我大明朝與諸藩國之興衰安危!
“卿等皆為今番天下貢士,乃是四海之內千千萬萬讀書人中的佼佼者!未來數年十數年之後,佐朕治天下、興中華、御外侮者,正是卿等中人也!
“朕以為,當此之際,卿等若欲佐朕治天下,於華夷之辨則不可不察,今日殿試即以此為題,卿等且為朕剖析之!”
從表面上看起來,崇禎皇帝出的這一道殿試策論題,完全是一個送分題。
自從崇禎皇帝一次又一次地在講武堂、近衛軍中,反覆不斷地講起太祖討元檄文以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年多的時間。
大明朝天底下的讀書人,但凡是有志於科舉仕途的,就是再愚魯再遲鈍,這個時候也都已經知道了皇帝的想法和志趣。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崇禎皇帝的想法與志趣已經如此明確,天底下的讀書人們,又豈能不投其所好!
因此,這兩三年來,京師與江南坊間,名師大儒們解讀和註釋太祖討元檄文(即朱元璋《諭中原檄》)的文章,也是層出不窮。
時至今日,黃河上下、大江南北的士林子弟,也早就把被背誦這篇太祖討元檄文當成了一項必修課。
這一回參加崇禎四年春闈的這些人,自是沒有例外。
是以,崇禎皇帝親自定下的殿試策論題目一說出來,凝神細聽的五百一十名貢士,全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有幾個新科貢士,在崇禎皇帝話音一落,即鋪紙磨墨,開始謀篇佈局打草稿了。
然而,這個題目看起來簡單,卻能考察出這一科的貢士們中間,哪一個能夠站在時代的高度上,對於明末之時局擁有深刻的洞察與把握。
同時,這樣一個策論題,也能夠讓如今這位崇禎皇帝輕輕鬆鬆地,從五百一十名貢士之中找到那些真正符合自己要求的人。
崇禎皇帝佈置了殿試策論題之後,皇極殿中很快就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貢士,全都跪坐於地,伏案疾書。
接下來,崇禎皇帝如同上一次殿試所做的那樣,從龍椅上下來,在寬大明亮的皇極殿中來回走了兩趟,並且還站在了黃宗羲的身邊,認真地看了一會兒這個後世大名鼎鼎的思想家的策論答卷。
而一向恃才傲物、高冷倔強的黃宗羲,也發現自己與他人並沒有多麼不同。
當皇帝站在自己身邊,注視着自己撰寫策論的時候,一樣緊張惶恐到發抖,而運筆的手臂更是不由自主地顫抖,以至於將點點墨跡灑在上好的宣紙之上而不自知。
直到身着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從自己的身邊離去,黃宗羲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這一場殿試,從當日上午辰時一刻開始,到了當日下午的未時三刻即已全部交卷完畢。
到了第二日上午巳時,崇禎四年新科進士的黃榜,即已準時地張貼到了崇文門內貢院前街的牆壁之上。
時隔半個月,大明朝的京師內外城裏再一次因為新科進士名單的出爐而熱鬧非凡起來。
接連幾天之中,京師城內大大小小的酒樓飯館裏,到處都是呼朋喚友大宴賓客的新科進士們的身影。
殿試的結果,自然與禮部會試的結果有所不同。
來自朝鮮的會元宋時烈,雖然仍在內閣幾位大臣共同擬定的殿試前十名的名單之中,不過並沒有保持住他的第一名。
與此同時,原本歷史上那位崇禎四年春闈殿試的狀元陳於泰,這一世,連前十名的名單都沒有進去。
在原本的歷史上,崇禎四年的春闈總裁官是歷史上深受崇禎皇帝信任的周延儒。
而得中狀元的人物陳於泰,則恰恰是周延儒的親戚。
所以,當陳於泰中了狀元之後,京師朝野輿論大嘩,人人都認為這其中有舞弊。
不過當時周延儒正受到崇禎皇帝的寵信,所以對他的科場舞弊指控不了了之。
但是陳於泰這個狀元,卻受到了影響,照理他該是進翰林院當官,但是並沒有獲得吏部的任命。
事發之後,陳於泰狀元的名頭仍然保留了,不過最終落了個在家閑居的結果,並沒有起到狀元該起的作用。
這一世的崇禎四年春闈,陳於泰如同歷史上一樣,也考中了進士,只是周延儒早被皇帝給弄到了南京禮部尚書的任上,自是不可能幫他取得狀元的榮譽。
這一回,最終被崇禎皇帝從五百一十名貢士之中,親自選拔出來,欽點為第一,成為了狀元的人物,則是歷史上明亡之後不太為後人所知的另一位民族英雄山東貢士左懋第。
此時正好三十歲的左懋第,去年方才在濟南舉行的山東鄉試之中,以山東鄉試第二名的成績中舉,獲得了參加今科春闈的資格。
原本的歷史上,他也是崇禎四年得中進士,但是其名次遠在三甲之上,根本沒有引起崇禎皇帝的重視。
正是這個左懋第,在明亡之後代表南明正確出使北京,被當時滿清攝政王多爾袞所扣留。
當其時也,那些崇禎朝的狀元、榜眼、探花們不只一個投降了南下的滿清異族。
而他這個三榜末流出身的進士,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威逼利誘面前,保持了自己的氣節。
多爾袞派了洪承疇前來勸他投降,被左懋第一同大罵給罵走了。
後來多爾袞又派了左懋第的堂弟左懋泰前來勸降,也被左懋第一通大罵,而且左懋第還與他的這個堂弟割袍斷義。
再後來,南京城破,弘光政權轉瞬覆滅,多爾袞命人將左懋第帶到面前,親自勸降。
結果,左懋第聽聞南京城破,江南離散,嚎啕痛哭一場之後,仍然堅決不降,並且大罵多爾袞,只求速死。
多爾袞見左懋第終究不肯投降,於是下令將他斬首示眾。
正所謂,時窮節乃現,板蕩識忠臣,而左懋第就是在最後一個漢人王朝時窮板蕩之際,經受住了考驗的節烈忠臣。
對於如今這位崇禎皇帝來說,類似左懋第這樣的人物,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要提拔重用,在他的生前就給他足夠的榮譽。
就他的內心而言,這也算是他這個來自後世的靈魂,對於明末那個天崩地裂的時代湧現出來的民族英烈人物的一種致敬了吧。
崇禎四年的春闈,熙熙攘攘、紛紛擾擾了一個多月之後,終於在四月下旬里結束了。
左懋第一甲第一名,為狀元;楊廷麟一甲第二名,為榜眼;宋時烈一甲第三名,為榜眼,三人皆賜進士及第。
除此而外,陳子龍、范志完、金益熙、楊繩武等一百五十七人位列二甲,皆賜進士出身;
張縉彥、楊鶚、金集、黃宗羲等三百五十人位列三甲,皆賜同進士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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