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一章 當然還有
司禮監新晉隨堂太監王坤,冒冒失失地在皇帝面前提了一次建議。
他本以為這是投皇帝之所好,而且在他看來,這也是一次獲得崇禎皇帝器重與賞識的機會。
但卻沒有料到,崇禎皇帝不僅沒有接受他的這個建議,而且看起來還相當反感這個建議。
這一點,直讓王坤心裏後悔不跌,知道自己還是沒能沉住氣,這一次怕是犯了皇帝的忌諱了。
不過崇禎皇帝的心思如此難以琢磨,倒也給這個後世以陰險狡詐而著稱的太監,提前敲響了警鐘,讓他知道,他過去習慣的那一套做法,在崇禎皇帝面前並無作用。
且說這次春闈期間,崇禎皇帝最後一次親自前往貢院考場的念頭,因為這個太監王坤的自以為是,而打消了,但是他對這次春闈的關注,卻並未受到影響。
由朝廷禮部每三年舉辦一次的貢院會試,歷來都是大明朝選拔天下官員的所謂掄才大典。
會試之後,那些被選中的貢士們,或者說准進士們,除非在殿試之前犯下了什麼大逆不道之罪,否則在接下來的殿試之中,是不會被皇帝淘汰掉的。
所以,只要通過了會試,能夠成為貢士,就註定要成為大明朝朝廷或者地方的官員和准官員。
對於這樣一群將來要為自己效力的士大夫階層中的精英群體,崇禎皇帝也不可能不重視。
如今這位崇禎皇帝對於明末的科舉制度自然有着許多不同的想法,比如八股文的問題,比如死讀書的問題,比如缺乏各種科學知識的問題,等等,他都想做出某些改變。
但是,他的所有想法,不管是改革科舉的內容,還是改革科舉的形式,都只能留待將來和以後慢慢去做。
因為他很清楚,科舉制度幾乎涉及到了大明朝上下所有讀書人的根本利益,是一個絕對不能輕舉妄動的禁區。
在你沒有樹立絕對的權威,也就是說當你還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絕對不能輕易去否定它。
而且,在如今的這位崇禎皇帝眼中,持續存在了上千年的科舉制度也並非一無是處,並不是非改不可,更不是他應付眼前局面的當務之急,完全可以留待以後再說。
比如說,留待消滅了建虜這個威脅之後,再着手調整不遲。
因為,真正到了那個時候,崇禎皇帝也就有了可以改革科舉制度的絕對權威了。
就在崇禎皇帝的默默關注之中,崇禎四年的春闈結果,順利出爐了。
這一次的春闈,從崇禎四年三月二十一日的清早卯時下場,期間歷經了三場考試,累計九天的時間,直到崇禎四年三月二十九下午申時三刻,方才真正宣告結束。
原本的歷史上,崇禎四年的春闈錄取了三百四十九名進士,其中一甲三名,二甲共計六十七名,三甲共計二百七十九名。
這一世,崇禎四年的春闈自是大為不同。
如今這位崇禎皇帝在招錄的名額上面,繼續延續了元年恩科的思路,依然放寬了錄取的門檻。
而且之前,崇禎皇帝在恩准朝鮮士子加入北榜錄取的同時,為了安撫大明朝的北方士子之心,又為北榜增加了十個名額。
這樣算下了,崇禎四年春闈錄取的名額,將達到了創紀錄的五百一十個,註定了會成為大明朝建立以來,截至目前,貢士錄取人數最多的一科。
這一點,當然也是如今這位崇禎皇帝的一貫套路。
在他看來,大明朝的讀書人們,其實並不是很難對付,只要給他們官做,他們就會老實聽話。
因此,對皇帝來說,要想把讀書人這個群體,或者說把更多的士大夫群體,牢牢地綁在自己的戰車之上,最好的做法,莫過於將讀書人中的英才人物,儘可能多地拉攏到大明朝的官僚體制之中來。
就像當年將張溥、夏允彝、吳偉業等人提前了好幾年招錄為進士的做法一樣,這一次,崇禎皇帝還是這樣的打算。
因為這樣的人物,比如說張溥、吳偉業、夏允彝這樣的人物,把他們弄到大明朝的官僚隊伍之中以後,可以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地擺佈。
比如說,讓張溥去朝鮮常駐,讓吳偉業到琉球常駐,還有讓夏允彝到雲貴去任職,以及讓史可法到山西去任職等等。
讓他們去,他們就得去,而且不去還不行,真要是寧肯辭官也不去,那可不光是抗旨這一條罪名了。
對他們來說,最致命的恰恰還是違背了他們自己到處公開張揚和傳播的東林信條。
這些人在民間的時候,總是召集書生聚會,議論朝政,指摘朝政得失,認為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說來說去好像就他們行。
那麼現在給了你施政的機會,給了你治理地方的機會,若是你不去,或者去了干不好,你還有什麼臉面有什麼底氣,再去對大明京師的朝政得失指手畫腳?
正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早點把這些人弄到體制內,讓他們到地方上去任職,用繁瑣的政務將他們牢牢捆住,分散他們的聯繫,消耗他們的精力,讓他們沒有時間天天無病呻吟,可比留着他們在地方上亂髮議論,要好得多了。
對於如今的崇禎皇帝來說,這樣做,看起來好像是對這些愛發議論的讀書人做出了讓步,而實際上卻簡簡單單的一招以退為進。
這樣做的效果,如今已經顯現出來了。
至少,歷史上崇禎四年的時候,在江南已經形成了一定規模和影響的復社,現在沒有了影子。
因為原本歷史上復社的牽頭人物和靈魂人物張溥,現如今正在朝鮮國當著他的大明天使,並且藉著這個高高在上卻有十分超然的身份,帶着一幫當年的江南士林同道,在朝鮮國創辦了復林書院,開門收徒、開壇講學,幹得是有滋有味、風生水起。
那麼當崇禎皇帝通過這樣的方法,把張溥這類人物弄到了束縛住,不讓他們留在江南搞東搞西、興風作浪之後,大明朝的士林儒生之中,還有沒有類似於張溥的人物呢?
當然還有。
大明朝士大夫階層的讀書人中,可能最不缺的,就是這種確實很有才華但是脾氣又臭又硬的人了。
比如黃宗羲這種。
崇禎四年春的時候,黃宗羲剛滿二十一歲,不過在世家子弟雲集的京師國子監中,已經顯現出了士林領袖的苗頭。
出眾的才華,當然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這個黃宗羲年紀還小,其學問造詣還遠遠沒有後來的時候那樣博大精深。
但是即便如此,二十一歲的黃宗羲,在國子監里已經樣樣都是出類拔萃了,不管傳統的經史子集,還是新興的天文算學,常常辯得國子監里的五經博士們啞口無言。
除了出眾的才華之外,這個黃宗羲之所以能在國子監里成了一個頗有領袖氣質的風雲人物,還有其他的優越條件。
其一,他的父親黃尊素當年曾是東林黨人中的大人物,而且慘死於閹黨之手,名頭非常的響亮。
再加上黃宗羲的確很有才華,這讓他被推薦進入國子監之後,很快就成了國子監生中的頭面人物。
其二,他的老師正是眼下大明朝廷上的大理寺正卿劉宗周。
大理寺正卿劉宗周,不僅受到了當今這位崇禎皇帝的尊重和推崇,在京師朝堂之上擁有很高的地位,而且在大明朝的士林儒生之中,也擁有十分崇高的聲望。
作為劉宗周的親傳弟子,這個黃宗羲在國子監中,受到了許多士子的擁戴和追捧,隱隱然成為了類似張溥那樣的人物。
崇禎皇帝倒是並不擔心這些國子監生們能夠搞什麼事情來,不過若是一直讓黃宗羲這種不安分的監生,一直在國子監里亂髮議論,也不是長久之計。
國子監里當然有錦衣衛和東廠的合作者,而黃宗羲在國子監里的大量議論,也經過錦衣衛和東廠之手,不斷地傳遞到崇禎皇帝的案頭。
其中的許多議論,在如今這位崇禎皇帝看來,並不能算是錯的,但是在目前的形勢之下,卻不是提出來議論的恰當時機。
比如,黃宗羲在國子監中說:“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
這話有沒有錯?當然沒有錯。
但是在如今這位崇禎皇帝正在鞏固君權的時候,散佈這樣的議論,卻沒有什麼好處。
再比如,周皇后終於生了皇長子之後,整個京師都在為此慶賀,而這個黃宗羲卻在國子監里跟人辯論,語出驚人地提出重設宰相,他說:
“天子傳子,宰相不傳子;天子之子不皆賢,尚賴宰相傳賢足相補救,則天子亦不失傳賢之意!
“昔者伊尹、周公之攝政,以宰相而攝天子,天子且以師禮待之,即令天子年幼,而國政亦可維持不墜!
“今國朝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宰相之位廢置而不設,天子之子一不賢,更無與為賢者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