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陝北鄉親
?一路無語,火車一直叮鐺到陝西綏德站。兩人昏昏沉沉地下了火車,坐公交,顛簸了幾個小時,換拖拉機,換驢車,這裏民風樸實,搭車很方便,也不收錢。最後駕車老漢用驢鞭指着遠處一個山包道:“酒四那裏。”
老王咋舌道:“我靠,現在還有人窮的住山洞嗎?”
梓楊給他普及常識道:“這是人家的風俗,陝北農村,很多農民都這樣住窯洞,裏面是別有洞天,冬暖夏涼!有一套天然的溫度調節系統——比你們那破寢室高級多了!”
隔壁老王道“這能胡扯,明明是買不起磚頭,你看這一路走來也沒個正經人家,經濟很落後啊!也不知道這邊的人靠什麼生活。”
當下兩人一邊胡扯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不一會兒來到土窯前。窯洞前的院子裏,曬着一堆堆的苞谷,幾隻散養的母雞在縮頭縮腦地翻着土找食吃。
一個頭戴白毛巾的黑瘦老漢,正在往一個簸箕里剝玉米,這老漢天生的面帶愁容,手勢動作都非常遲緩,跟電影慢動作一般,似乎時間在他手裏也變得沉重獃滯。
老王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道,“大叔,我來了!還記得我么?”
想像中的熱烈歡迎的場景沒有出現,老漢緩緩的抬起頭來,翻動着一雙渾濁無神的眼睛看着老王,風霜雕刻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遲疑地問道:“泥四誰?”
老王尷尬地說:“我是小麗的同學啊,你到我們學校的時候,我還接過你吶。”
老漢,“奧”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剝玉米,似乎一切與己無關。
如果老漢怒吼或者咆哮,梓楊或許心裏更容易接受一點,但是這種麻木和淡漠,卻讓他更為心酸——是對生活有多心灰意懶,才會讓一個人變成這樣。
老王愣怔在那裏有些尷尬,梓楊急忙上前解釋道:“老爹,我們是小麗的同學,上次來學校我們沒時間招待你,這不,趁着暑假有空,學校派我們來看你們來了。”
說著,揚了揚手中提着的糕點小吃。
老漢這時候才抬起頭,微微有點反應:“咋,來就來,還帶東西幹嘛。”
兩隻骨節嶙峋的大手在身上搓了搓,顫顫巍巍地起身把梓楊他們往洞裏讓:“進,屋裏坐。”
梓楊跟老王低着頭走進窯洞,眼前一暗,窯洞裏十分逼仄昏暗,兩個人的身軀在門前一站,洞裏的簡陋家什顯得小了好幾圈,更襯托着這個家庭的卑微、可憐。
裏屋一個中年婦女,灰暗的看不清模樣,正在補着一副不知道是衣服還是被子的破棉絮,看到有人進來,眼皮翻了一翻就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老漢搓着雙手不知道該如何招呼,連聲說,“坐、坐。”又轉頭對婆娘說,“整,整飯。”
梓楊跟老王尷尬地看着地上,連個凳子都沒有,這黑乎乎、油污污的地上說不定有什麼奇怪東西,兩個人都沒有勇氣坐下去。梓楊藉著門外的光亮,掃視了一眼屋內的景象,看到正對門口的牆上工工整整地貼着一排排的獎狀,上面依稀寫着“陳曉麗同學,在XX年度第一學期,學習努力,成績優秀,授予XXX榮譽稱號”,年代有些久遠了,被油煙熏得有些發黑,但是邊角破損的地方都用膠布仔細地粘貼了起來,看得出來主人對於這些榮譽的敬重。
這時候旁邊廂房布簾突然掀起,黑影里冒出一張黑乎乎的小孩子的臉,兩隻慘白地大眼怔怔地看着兩人,一隻手指插在嘴裏,口水濕噠噠的流了一胸襟。
兩人嚇了一跳,心說這什麼時候冒出個土行孫來。
老王嘗試着上去跟小孩子溝通交流,小孩子並不搭理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手指頭,腦子歪着看着兩人的臉,心說大概在說,這兩個是什麼東西?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兩人探頭往外看,那老漢手裏捏把菜刀,弓着腰笨拙地追的那老母雞到處亂竄。梓楊心中暗想,以老爹這身手,怕不是要追到明天?
天色漸暗,這一家終於準備好了晚飯,在窯洞前擺下了桌案。
雖然只有一多個時辰,梓楊卻感覺度時如年,這一家人都不擅言談,兩個人在那站了半天,看着老兩口忙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幾個人圍着桌子坐好,那小孩子端碗,筷子迫不及待地伸向桌子中間的雞腿。
那中年婦女一筷子將其打開,神情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嚇的慌忙低頭扒飯。老漢笑着,露出一嘴豁牙,笨拙地招呼兩人吃菜。
老王這餓貨這時候卻毫無胃口,心裏明白,這隻雞說不定是這家人的半幅家當,他怎麼好意思下咽……梓楊暗示他這是農村人的禮儀,你如果不吃的話他們反而會心有不安。當下兩人禮節性的撈了幾塊肉,吃了幾口飯。看着兩人吃下去,這一家子才拿起筷子動碗。
這頓飯吃的簡直是煎熬,好不容易吃完,梓楊告辭道:“這些東西是學校派我們來慰問的“,想了想從兜里掏出幾百塊錢來說,”這是學校讓我們給你的慰問費。”老王連忙說:“我這裏也有一點,從兜里掏出一把錢來遞給老漢。”
老漢佝僂着腰,兩手捧着一把鈔票,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表情扭曲、嘴唇蠕動,卻忍不住內心的悲傷,渾濁的眼淚流了滿面:“你們是好人吶,我,我那姑娘,她,她可憐啊,嗚嗚嗚……”
兩人無法言語,再多的錢也無法買回自己的心安,再多的錢也沒法挽回一個韶華正茂的生命,兩人只能拍了拍老漢的雙肩,勸他們不要傷心,以後有機會還會來看他們。
不想在這個傷心之地呆太久,兩個人逃也似的離開了。
走出去很遠,回頭看,朦朧的夜色下,三個身影如剪紙般站在那裏,老漢佝僂着腰,一隻手仍揮在半空。中年婦女臃腫的身材立在旁邊,手搭在小孩子的肩上,在夜色的浸潤下,一家人似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走吧”,老王抹了一把眼淚道,“我真見不得這個,到鎮上找個地方住兩天,看看電視療療傷,後面這幾天的開銷全靠你了。”
梓楊道,“怎麼又全靠我了?”
老王道,“剛才一激動,把兜里的千把塊錢全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