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兄弟同心(2)
陸漸急忙將她扶住,攙入廳中,商清影呆了一會兒,忽地淚涌雙目,幽幽道:“秀兒已經死了?怎麼我都不知道……”
谷縝道:“媽,你一天到晚呆在莊子裏,哪知道外面的事。”
商清影忽地轉身,瞪着他(唉```)道:“他臨死都罵你,是不是你害了他?我知道的,你怨我這些年對他太好,冷落了你,你心裏懷恨,非害死他不可,你這孩子,怎麼恁地狠心,狠心害死我的秀兒……”
沈秀雖不是谷縝親手所殺,但廢其武功,破其財產,都是谷縝一手做成,歸根結底,還是死在他手中。故而被商清影一罵,谷縝竟不知如何回答,臉色鐵青,重重哼了一聲,坐下來一言不發。
趙守真老於世故,見狀明白幾分,忙打圓場:“老夫人莫怪,那沈秀之死,是先被債主毆打,后挨了官府的棍子,二傷齊發,不治身亡,和谷爺全無關係。”
不料商清影瞪他一眼,厲聲道:“你是誰?你又知道什麼?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知道?那些債主必然都是他叫來的,官府也定是他買通的。他,他不是恨秀兒,分明是恨我……”她望着谷縝,哽咽道:“你既然這樣恨我,何不將我一刀殺了,何必如此折磨秀兒?”
“你自己的兒子?”谷縝忽地拍案而起,大聲道:“我是你兒子?沈秀才是你兒子,我和你有什麼干係?他媽的,沈秀就是我殺的,兩百棍還少了,該打一千棍,打成肉醬。”說罷不待商清影答話,拂袖便走,一陣風沒了蹤影。
商清影被這一番話噎在那裏,身子一晃,兩眼翻白,暈了過去。陸漸將她抱在懷裏,不知如何是好。趙守真鬧了個沒趣,悻悻告辭。
陸漸抱着商清影回到卧室,注入內力,商清影醒過來,拉住他手,落淚道:“漸兒,我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兒子,縝兒、縝兒我不認他了。”
陸漸心裏卻想:“沈秀之死,本是自作自受,媽為這事和谷縝鬧翻,太不值得。”嘴裏卻不便多說,唯唯應了,退出門外,走了十來步,就看見谷縝堵在前面,目光銳利,像要殺人一般,方勸說兩句,谷縝已搶着到:“那婆娘跟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去給沈秀收屍,你我兄弟就做不成了。那王八蛋就合拖去喂狗,我剛叫趙守真去辦。”
陸漸瞠目結舌,說道:“那怎麼成?”
谷縝咬着一口白牙,冷笑道:“怎麼不成?她不認我這個兒子,呸,我還不認她這個媽呢。我打小就沒有媽,過去沒有,將來也沒有,老子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說道這裏,眼圈兒一紅,轉身便走。
陸漸追趕上去,叫道:“你去哪裏?”谷縝亦不作聲,步履如風,走出庄外,直奔山莊後山,走到一棵大樹下,谷縝俯下身,從樹下土中挖出一隻楠木嵌玉的盒子,緊緊抱在懷裏,眼淚如滾珠一般,滴在盒面之上。
“那是?”陸漸喃喃道。
谷縝一抹淚,抽了抽鼻子,說道:“我爹的骨灰。”
“谷島王的遺骨?”陸漸大吃一驚,屈膝躬身,向那盒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起身問道:“谷縝,你怎麼將骨灰埋在這裏?”
谷縝心情略略平復了些,嘆了口氣,說道:“你往山下看。”陸漸轉眼望去,偌大得一山莊盡收眼底。
只聽谷縝悶聲道:“原本爹的骨灰應該送到東島安葬,可我心想,在這裏他或許歡喜一些,從這裏能看到得一山莊,能夠看到那個女人。若他地下有知,定會日日夜夜看着她,守着她,須臾也不願離開。”
陸漸心中感慨不勝,嘆道:“那你又何必再來驚動島王?”
谷縝恨恨道:“她不認我了,爹還留在這裏作甚?”
陸漸道:“那都是媽說的氣話。”
谷縝眼眶一熱,說道:“她若那麼說你,你不難過么?”
陸漸不禁怔住,他本就不善言辭,遇上這般情形,更是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應付才好。這是,遙見道上一匹快馬向庄內疾馳過來,谷縝不覺“咦”了一聲,站起身來,叫道:“萬歸藏有消息了。”當下顧不得傷心,奔下山去,迎向馬匹。
陸漸方要跟隨,不料谷縝忽又停下,看了手中木盒一眼,目視山下莊園,忽地長長嘆了口氣,轉身回到樹下,將木盒從新掩埋。
陸漸默不作聲,靜靜旁觀。谷縝埋好木盒,起身到:“此去凶吉難料,待我回來,在遷葬不遲。”陸漸,你不知道,為了此事,我擔了莫大幹系,島上的人滿腹疑竇,逼問我幾次。他們一旦知道,必不容我爹無碑無銘,滯留於此。”
陸漸道:“谷島王心裏,只怕這裏才是最好的地方。”
“或許吧。”谷縝微微苦笑道,“但總有一日,他還是要回到島上的,歷代島王的魂魄正等着他呢。”
二人思緒萬千,凝立片刻,方才下山回到庄內,傳信弟子焦急難耐,正在堂前徘徊,見狀遞上一封書信。谷縝展開一瞧,眉頭大皺,吩咐請西城眾人前來商議,陸漸問道:“可有萬歸藏的消息么?”
谷縝道:“有,還有三個。”陸漸心中大奇,這時蘭幽前來,說道姚晴醒了,陸漸便尋借口,告辭回房。
離開谷縝,陸漸急喚燕未歸前來,着他火速趕往南京城中,務必截在趙守真之前搶到沈秀的屍骸,不可任谷縝唐突,並將屍骸交給商清影,設法厚葬。
陸漸正色道:“人死罪消,無論沈秀有多大罪過,既然死了,就該一筆勾銷。谷縝此事做得不對,他不肯改,我卻不能任他胡來。他若罵你,你只管推到我頭上。”
燕未歸點一點頭,施展腳力,一陣風去了。
陸漸望他背影消失,轉身來到姚晴房中,姚晴醒來不見陸漸,正發脾氣,乍見他進來,心中又喜又怨,紅着眼圈兒道:“你,你去哪兒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歡喜了?”
陸漸得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大覺錯愕,說道:“我有事走開一會兒,怎麼就成盼你死了?”
姚晴道:“你還有道理了?你丟我一個人在這裏,我一着急,豈不就活不成啦?”
陸漸嘆一口氣,坐在床邊,拉住她手,凝視姚晴面龐,短短兩三日功夫,眼前少女又已消瘦許多。陸漸胸中劇痛,暗暗尋思:“她病成這個樣子,不免脾氣古怪些,無論她罵也好,打也好,我都受着便是。”
他強笑一笑,說道:“阿晴,你責怪得對,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離開你,只是……”
姚晴道:“只是什麼?”
陸漸道:“只是我是一個粗野男人,你們女孩兒有些事,我總得迴避一二。”
姚晴聽出玄機,雙頰泛起一絲血色,白他一眼,說道:“那卻另當別論,除此之外,若無我准許,你一步也不許離開。”
陸漸道:“好。”姚晴目不轉睛盯着他道:“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陪着我委屈你了?”
陸漸強笑道:“哪兒會,我歡喜還來不及。”
姚晴綻開笑容:“這還差不多。”頓了頓,又問道,“萬歸藏有消息嗎?”
陸漸將谷縝的話說了,道:“奇怪了,怎麼會是三個消息?”
姚晴略一沉吟,忽道:“糟糕。”
陸漸道:“怎麼糟糕。”姚晴道:“若是三條消息,必然出了三個萬歸藏……”
陸漸奇道:“哪來三個萬歸藏?”
姚晴方要細說,但她氣血至弱,一用心力,便覺眩暈,當下擺了擺手,面如白紙,說不下去。
青娥見狀,端來參湯,姚晴喝罷,閉目養息一陣,才道:“谷縝召集議事,你帶我去,其中蹊蹺,一去便知。”
陸漸默默點頭,見姚晴要換衣衫,便退出門外。他站在欄杆邊,望着滿園百花凋零,落葉滿地,經風一吹,沙沙輕響,就如一把鈍刀在心上打磨。陸漸怔怔看了一會兒,眼淚奪眶而出,順頰滴落,不經意間洇濕一朵殘花。這時忽又聽房中叫喚,他只得收拾心情,強顏歡笑,轉回房內。
抱着姚晴來到后廳,只見人都聚齊,正在傳看那則消息,人人面色凝重。仙碧看罷手中紙條,抬頭道:“怎會這樣?西北南三個方向均有萬歸藏的蹤跡,必然是故布疑陣。”
谷縝道:“看情形,萬歸藏也知道我派人窺視,索性來了個一氣化三清,現身之後,即又消失,叫人無法猜透他的行蹤。目下我方人手不足,無力同時查探三個方向。”
溫黛搖頭道:“萬歸藏既有隻覺,便不宜再跟,否則跟蹤不得,反誤了性命。”
谷縝皺眉道:“萬歸藏這一招實在憊懶,逼我三中選一,若是選錯,勢必耽誤時辰……”說到這裏,住口看着姚晴,目有憂色,陸漸與他目光一交,忽地臉色蒼白,抬頭望着屋樑,怔怔出神。
沉寂時許,左飛卿忽道:“萬賊狡獪無比,說不定既不去西方,也不去南方,而是去了東方。”
“不會。”谷縝道,“萬歸藏縱然狡猾,思禽先生卻不是無趣之人,第一條線索在了東方,第二條線索又在東方,豈非十分無味……”說到這裏,他雙手五指交纏,陷入沉思之中。
眾人亦各動心思,猜測不定。過了半晌,谷縝忽地慢慢說道:“聰明人行事,起承轉合間,必然暗含某種關聯,決不會天馬行空,漫無目的。我猜思禽先生留下的這五條線索,也一定暗含某種關聯,找到這種關聯,就能猜到萬歸藏的去向。諸位,如果我是思禽先生,為何要將第一個線索藏在靈鰲島上呢?”
眾人均是一愣,仙碧道:“你不是說過,他是想出人意料。”
谷縝伏案而起,踱了幾步,搖頭道:“起初我也是這樣以為,但如今想來,趨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靈鰲島那麼多石碑,思禽先生為何偏偏在鏡圓祖師的那方石碑上留字?又為何不直書‘風穴’二字,偏要留下謎語,暗指‘眾風之門’?這其中難道沒有蹊蹺?”
仙太奴道:“鏡圓祖師也好,公羊祖師也罷,都與思禽祖師血緣極深。依你之見,難道第二條線索也和血緣有關?”
谷縝道:“未必是血緣,但與思禽先生定有切身關聯。馬影?馬影!可有什麼地方,既有駿馬,又和思禽先生密切相關?”
話音方落,溫黛眸子裏光芒一閃,說道:“這樣說起來,倒有些眉目。據我所知,確有一個地方,既與思禽先生有關,又和馬兒有關。”
眾人無不精神大振,仙碧喜道:“在哪兒?”
溫黛徐徐道:“鶯鶯廟。”
仙碧倒吸一口涼氣:“那不是在西城么?”
溫黛微微點頭:“那兒有柳鶯鶯祖師的遺像,遺像旁就是她的寶馬坐騎。”
“鶯鶯廟?”谷縝眉毛一挑,目視廳外遠空,吐出一口氣,陷入沉思之中。
東方才白,旭日未升,道上響起馬蹄之聲,特特舒緩,格外清晰。
一陣清風吹來,陸漸周身起了一陣涼意,不覺問道:“阿晴,冷么?”姚晴趴在他肩頭,探過頭來,在他臉頰邊輕輕吹了口氣,笑道:“傍着你這個大火爐,一點兒都不冷……”話音方落,歇在陸漸左肩的那隻白鸚鵡便叫起來:“大火爐,大火爐,陸漸是大火爐。”
陸漸臊紅了臉,姚晴見這扁毛畜生將自己的私房話亂傳,也覺氣惱,拍它一掌,喝道:“閉嘴!”白珍珠噗地飛起,落到巨鶴身旁,歪着小腦袋,盯着姚晴甚是委屈。姚晴道:“你還不服?”欲要掙起追打,卻覺渾身乏力,不由伏在陸漸背上,微微嬌喘。
“阿晴!”溫黛走上前來,說道,“你這毛病,須得心平氣和才好。”
姚晴望着她,眼圈兒一紅,說道:“師父,你真不去啦?你捨得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