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貓也野
過午晌不久,同坊的童家姑娘來找王容與,王容與見她,“被憋壞了吧?”
“當然。”童大妞說,“明明都是一條街上的鄰居,明明都是心裏好奇死了,就是明裡暗裏的打探,就是不正面來問個清楚。”
“你來想問我什麼?”王容與笑問。
“想問你那天去武清侯府赴宴,穿什麼衣服帶什麼首飾,知不知道武清侯夫人為什麼要叫我們去赴宴。”童大妞一個個數着,“都是我娘想知道的問題,我才不想知道呢。”
“是問我還是問我妹妹?”王容與問。
“我娘想知道二姑娘的,但是我想知道你的。”童大妞說,“我娘新給我做了一身粉色的,我覺得我不太適合那個顏色,穿起來全不自在。”
“那你回去跟你娘說,說我二妹妹那天穿一身粉紅的,保管你娘就不會讓你穿粉色了。”王容與說,“我就穿一身嫩黃的,梳個雙丫髻,我還小着呢。”
“虛歲十六了還小呀。”童大妞說,“我娘說你去年沒說成婚事,今年碰上皇帝大婚,少不得要十七八才出閣了。”
“我又不盼着出閣,晚些還好些。”王容與說。
童大妞在王容與這說一肚子牢騷,再吃一肚子點心后心滿意足的離去。
等到那天去赴宴,王容與看見童大妞還是身穿一身她不喜愛的粉色,和王芷溪穿着顏色一樣,其實十一個姑娘中,就有七個穿着這個能很好顯現少女嬌嫩的顏色,其餘兩個穿大紅,一個穿沉穩的藍色,只有王容與如所說的穿一身嫩黃,扎個雙平垂環髻。
赴宴是午宴,崔氏一大早就起來給王芷溪忙活,王芷溪今日穿的最新趕製出的新衣,粉紅交領襖子配同色褶裙,腰兩邊各垂下兩條繡花絛子,並有香包玉佩等物,衣袖裙擺繡的歲寒四友,披掛水紅披帛,腰身盈盈一握,頭髮挽一半散一半,首飾也有飄逸流蘇為主,頗有洛水神女風韻。
王芙裳就穿着簡單的多,同是粉色裙襖,卻是過年期間的舊衣,上面繡的還是歲歲平安的花紋。她趴在一邊,看母親和管事婆子一起圍着姐姐打轉,嘖嘖稱讚姑娘真是天仙下凡。
王容與這天與平常一般作息,醒來后先在床上做了一套完整的拉伸動作,然後精神抖擻的去如廁,洗漱過後梳妝,解開晚間睡覺編的大辮子,往頭上拍些香粉,再用梳子從頭至尾通發,通二百餘下再挽髮髻。
頭髮從中分兩份,全梳至發頂固定成髻,垂髮再一分為二,一半鬆鬆挽成環,一半編成小辮再挽成環,選用珍珠做髮飾點綴,再用長長的嫩黃紗帶子在環發上紮成蝴蝶結的樣子軟軟的垂下來,十足的天真爛漫。
杏黃圓領上衣配鵝黃褙子,並不刻意顯出腰身,內衣外裳都用淡紫滾邊,下身月華裙,頸上帶的八寶瓔珞圈,腰間掛的仙鶴紋鎏金銀香球,裏頭擱着孫氏送她的香。並不帶戒指,只手腕帶一對白玉手鐲。耳尖掛一對銀葉子配珍珠耳墜。臉上敷粉,黛筆畫眉,唇含朱紙。不到半個時辰,就妝扮好了。
“行了,去給祖母請安吧。”王容與攬鏡自照后說。
老太太覺淺,早等着她呢,王容與平日裏不喜敷粉,老太太多看兩眼后便說,“你看打扮打扮多好看,平日裏也不見你捯飭自己。”
“祖母只誇我就好了,后一句就不用說了。”王容與撒嬌說。
等到吃飯的時候,王偉問左右,“太太呢?”
“她昨天和我說了,今天和二丫頭三丫頭在院裏用餐就不過來了。”老太太說,“我同意了,女孩子赴宴打扮要很長時間的。”
王偉看着王容與說,“那你怎麼還在這?‘’
“我已經打扮好了呀。”王容與說,她轉個圈,“好看嗎?”
“好看。”王偉說,“你母親不管你裝扮?”
“哎呀,好看就行了。”王容與說,“吃飯吧,我今天去武清侯府,為了形象肯定吃不飽,得在家裏吃飽了再去才行。”
“該吃吃,該喝喝,能吃是福,不用管面子。”王偉說。
“讓人在馬車裏準備一點零食,回到車上就能吃。”老太太說,“你帶哪個丫頭去?”
“無病吧。”王容與說,“無病沉穩些。”
等到王芷溪一應安排妥當,已經是要出門的最後時機,門外的其他人家已經來催了三次了,王容與見了王芷溪第一面由衷的讚歎。“二妹妹今天可真漂亮。”
“大姐姐今天也漂亮。”王芷溪說,只有王芙裳有點口直心快的說,“大姐姐今天怎麼穿扮的小妹妹一樣。”
王容與抿嘴一笑,這就是她故意的了。愛誰誰,反正她不願意進宮。
等在武清侯府側門下了馬車閨秀們才見對方今日的穿着,上下掃視着,只是不約而同離王芷溪遠些,遠些再遠些。
武清侯府是五間九架的大宅子,從側門上軟轎,搖晃了一刻鐘才到宴客的地方,武清侯夫人的大兒媳婦在花廳等候招待,等到姑娘們都站好了,才說,“今天早上起來就聽到喜鵲叫,就知道家中該有貴客臨門了,果然來了這麼多嬌客,園中花兒都羞的不敢開了。”
十一個姑娘按父親官職排了先後,裏頭有禮部侍郎的女兒,王家姐妹排不上前頭。侯府之大,華貴非凡,安定坊的小姑娘們本質上還都是些小家碧玉,忍不住四處觀望的眼神,王芷溪小小拉一下王芙裳,讓她不要亂看,
到了武清侯夫人所在的廂房,裏頭武清侯府的姑娘也在裏頭,等到這十一個姑娘進來,一屋子鶯鶯燕燕,王容與差點沒被熏得失態。姑娘見禮,武清侯夫人挺開心的,“哎呦,這姑娘長的真水靈。”
武清侯夫人把齊芷溪交到身前去了,旁人是又羨又妒。說不了幾句話,怕是武清侯夫人也覺得這香味有些沖鼻,便讓自家姑娘帶着這些姑娘去花園裏轉轉。
等出了廂房,去了花園,到底是年歲相仿,很快就熟識起來。小姑娘能聊的無非是衣服首飾,但是說起衣服首飾,侯府姑娘種種都勝安定坊小姑娘一大節,侯府姑娘尋常用的布料已經是安定坊小姑娘逢年過節才能用的好料子。其實聊起來挺沒意思的。
侯府小姑娘們一直若有似無的打量着王芷溪,對女人來說,美貌總是特別關注的東西。李四姑娘問王容與,“你和你妹妹怎麼生的不像?”
“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王容與笑着回道。安定坊的一個鄰居姑娘卻是嘴快的說,“她們不是一個媽生的,自然不像。”王容與看她,臉色雖在笑,眼神卻讓那嘴快的人低下頭躲一邊去了。
“嫡庶有別嗎?”李四姑娘好奇問。
“我娘也是正室呢。”王芙裳不滿的說。“明媒正娶八抬大轎的進門。”
“都是嫡女。”王容與說。“這些我原以為侯府該早知道的。”下帖子前就該調查清楚的,緣何如今還要當面詢問如此無禮。
“四妹。”李三姑娘出來解圍說,“王大姑娘莫怪,我這妹妹就是好奇心重了些,而且忘性也大,前腳跟她說了後腳就忘,所以總是要問。”
“原來如此。”王容與靦腆笑說,“我以為四姑娘種種好奇,別是我們來錯了,不是侯府想請的那一家。”
“沒有的事。”李三姑娘說,她問王芷溪說,“安定坊賣了三千兩的那盞燈真是你做的嗎?可惜無緣一見。”
“原也不是做來賣的,三千兩全部給慈濟寺開善齋,許是那位買燈的人有心行善吧。”王芷溪說。
“王二姑娘做的那盞燈確實華貴非凡,我娘說便是做那盞燈的原材料沒有幾百兩下不來。”還是安定坊小姑娘說的。
王芷溪只道是消遣玩的,難上大雅之堂。
“不知道哪個買走燈的人是誰?”有人意有所指的問。見侯府小姑娘沒人回應,便說,“都說是陛下買走的,如果是這樣,王家二姐姐還說是粗鄙之作嗎?”
王芷溪愕然,我說是消遣,可沒說粗鄙。
“要真是陛下買走的燈,朝廷上早就鬧翻了,各路官員都要上摺子勸諫陛下不可鋪張豪奢。”說話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姑娘,她自是比旁人都清高,見同來的幾個姑娘關心那個燈是不是陛下買的,就不屑的開口解惑,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知道,脖子上都吊著什麼。
問話的人有些訕然,誰家也不是像你似的父親是高官,便是家中有邸報,也不是姑娘們能觸及的地方。
眼見着安定坊來的小姑娘要內訌了,李三姑娘忙使個眼色,下人抱來一隻雪白的貓咪,哇,它可真漂亮,姑娘們的心神都被這突然出現的美貓吸引過去了。
“祖母說太后從前在閨中的時候也喜歡貓。”李四姑娘說,“祖母養着貓啊就想起太后還在身前的模樣。”
眾姑娘紛紛稱讚這貓的美貌,王容與打量一眼,抱着貓的人帶着手套,仔細一瞧,那貓爪子利着呢,縱然十分稀罕這大白貓,也不靠前。
“王二姑娘,你要抱抱看嗎?”李四姑娘說,王芷溪非常意動,這是十足的示好了,王容與往她面前一擋,溫柔笑說,“貓性子傲的很,二姑娘怕貓,要是驚着貓就不好了。”
王芷溪不明白王容與為什麼這樣說,咬着牙卻還是不曾反駁,畢竟若是在外和大姐姐回駁,給人觀感也不好。只是眉宇些表露出她還是很想抱貓的,只是姐姐說不讓她抱,她就不抱。頗有些委屈。
“王大姑娘可真是個好姐姐。”李四姑娘說。好心提議被人駁回自然不爽,隨意就點了另外一個姑娘來抱貓,姑娘十分欣喜,上前接過貓。
大白貓不耐的甩動一下尾巴。
姑娘想摟近些,用臉蹭蹭背毛,被白貓不耐的掙脫掉,還用爪子在姑娘手臂上抓了一下。
“啊——”姑娘驚聲駭叫,把一眾人等都嚇的花容失色。
王容與上前把住手臂一看,好在冬裝厚實,只衣服袖子抓破了,皮膚只有紅痕,並無破皮,“好了好了,只是衣服抓破了,沒有抓傷手,這一點紅痕,印子都不會留。”王容與說道。
“真的嗎?”姑娘可憐兮兮的說。
“真的,你自己看。”王容與說。
“新衣服都抓壞了。”姑娘看着手臂上確實沒什麼事,轉眼又心疼起衣服了。
王容與真的很想說一句傻孩子,你在侯府抓破了一件衣裳,侯府不得陪你幾件啊。
因為這突發事故,這場聚會有些草草結束,提前用了宴就各自歸家了,侯府對那姑娘是再三抱歉,便是武清侯夫人也抓着姑娘的手問過幾遍,衣服自然是立即有新做的衣衫換了。
侯府的人親自送那姑娘回家,還要備上賠禮若干。
回到家中,自然是先去祖母院裏請安,祖母問起赴宴情況,王容與便輕描淡寫的說了,“還被貓抓了,嚴重不嚴重?”
“不嚴重,只是抓破了衣服,受了些驚嚇。”王容與說,“也是她運氣好,只是想用臉去蹭背,若是舉起貓咪來洗刷,若是抓了臉,就要落下記。”
“貓這東西野的很,你們日後遇上了也要額外小心。”老太太說。“這家養的貓也要小心,因為不是你養的,對你來說也是野貓。性子上來給你一爪子,有你消受的。”
而王芷溪梗在喉頭的那句感謝,始終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