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親娘硯
“這是什麼硯台?”
“這是什麼?”
前者是田嬸,後者是田樂群,兩人迫不及待的問道。
硯中藏硯,必非凡品,這一點兩人都很清楚,只是,這枚被掩藏的如此之深的硯台,究竟是哪家的名硯?田家姐妹對古董一竅不通,只能詢問盧燦。
“別著急,我先看看。”
從櫃枱中找過一支未開封的小毫毛筆,使勁搓了搓毫鋒,使其變得更柔軟,左手拿住墨色硯台,右手用毛筆輕輕刷去硯台上的草紙屑。
被封塵多年的硯台逐漸露出真容。
這是一枚端硯!極其罕見的墨色端硯!
端硯硯石是在唐代武德年間發現的。端硯石由於石質優良、細膩嫩爽、滋潤、具有發墨不傷毫和呵氣可研墨的特點,因此極受文人墨客的追捧。
端石中的佳品長年浸於水中,溫潤如玉。《端溪硯史》稱之:“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摩之寂寂無纖響,按之如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
在硯台行業中,端硯有“群硯之首“的稱譽,為硯中之上品。
歙硯雖然與端硯並稱,但端硯又較歙硯更優秀。據說歷代皆采於端溪,到南唐李後主時端溪石已竭,不得已才採用次之的歙石,因此有“端末而歙出”。也就是說,因為端硯石材被採光了,歙硯才有了出頭之日。
墨巢分為兩層,底層深度不過半公分,為研磨區。在墨巢的邊角,是一層稍稍高出的舔墨區,是用來舔筆的。
想到鑒別端硯的一個有意思的手法,盧燦對着研磨區哈了口氣,然後用右手中指指腹輕輕摸了摸墨巢,還真的有濕潤的感覺。
“你在幹什麼?”田樂群憋不住問道。
“端硯呵氣可研墨。”他抬頭笑着指了指墨巢,“也就是說真正的極品端硯,沒有水,只要對着它呵氣,然後就能用來研磨。”
田家姐妹都試了試,還真是這樣。雖然沒能看見水珠形成,但手指能清晰的在墨巢中畫出一道水痕。如果多哈幾次,用來研磨還真的可行!
“端硯成名,還與這一特性有很大關係呢。”看着兩人還在試驗,盧燦笑着說道。
哦?他的一句話立即將兩女的興趣調動起來。
“說說,怎麼回事?”田樂群將身子側了側,離他更近些。
“唐朝武德六年,也就是唐高祖李淵,他統一了中原,舉辦大唐第一次全國性科舉考試。端州也就是現在的肇慶,有一位姓齊的書生,不遠萬里,前往長安參加考試。”
“可是,那一年天氣奇寒無比,整個考場滴水成冰,導致考生們都無法研磨答題。”
“這位齊姓書生失望至極,抱着硯台痛哭,結果他發現,臉貼在硯台上,竟然感覺到濕漉漉的,用手一摸,竟然有水珠,於是他拚命對硯台哈氣,然後研磨。”
“最後考場上,只有他一人完成答卷。端硯也因此天下聞名。”
“真的假的?”田樂群聽出這只是個傳說。
“那書生最後考上了吧?”田嬸關注的重點卻讓人啼笑皆非。
盧燦只得摸摸鼻子,燦燦的笑道,“傳說、傳說,別當真。”
“嗨,就知道騙人!還不趕快看看,這究竟是不是名硯?”田樂群粉拳揮動,給他肩膀來了一下。忽然看到田嬸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也察覺自己的行為有點小曖昧,連忙低頭。
盧燦也有點尷尬,接過硯台,裝模作樣的觀察起來。
在剛才清理的過程中,他已經知道這方硯台的來歷。
硯台表面清新質樸,空間構圖比例協調。把玩處刻有劍蘭浮雕,花葉花蕊配合假山壘石,蘭花花蕊採用玉白色石皮為心,鏤剔精細,一點玉白點綴整個墨色硯台,堪稱萬墨叢中一點白。而蘭花葉片修長,纖穠合度,葉上還有一隻墨蝶浮雕,正欲展翅高飛,畫面構圖,栩栩如生。
而在硯台的背面,刻有花篆體四行詩:“一寸幹將切紫泥,專諸門巷日初西。如何軋軋鳴機手,割遍端州十里溪。”
這首詩已經說出這方硯台的來源——它就是出自顧二娘之手的十全硯。在硯台的側面,雕刻着楷書印章“十硯軒”三個字也印證了盧燦的猜測。
“顧二娘?很有名嗎?”對於如此精美的硯台竟然出自一位女性之手,田嬸和田樂群都覺得蠻不可思議的。
“是的,非常有名,堪稱雍乾朝吳門制硯第一人。”
顧二娘,娘家姓鄒,十六歲嫁入吳門也就是現在的蘇州,夫家姓顧。她的公公是吳門有名的制硯大師顧德麟,顧德麟的制硯水平被譽為“東南第一”。可惜他的壽數不長,四十六歲便去世。顧德麟死後,制硯技藝傳給了顧二娘的丈夫。可是她丈夫同樣短壽早逝,於是顧二娘便繼承了制硯這門手藝。
幼子寡母獨撐門戶,當時所有人都認為顧家肯定會落幕凋零。沒想到,顧二娘刻苦鑽研了兩年的制硯技巧后,開始頂門立戶,並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顧二娘制硯有她特有的美學觀,她常與人談論說:“硯為一石琢成,必圓活而肥潤,方見鐫琢之妙。若呆板瘦硬,乃石之本來面目,琢磨何為?”
她制硯效仿明代鑄造宣德香爐之工,追求高雅之美,因此她製作的硯台“古雅而兼華美,當時實無其匹”。
尤其是顧二娘晚期制硯,技術登峰造極,人們都親切地叫她“顧親娘”,稱她製作的硯台為老親娘硯。
“這就是一方老親娘硯。”盧燦撫摸着硯台上的四行詩說道,“這是顧二娘為十硯老人黃任所親手雕琢的硯台,在《清鈔文稿》中有明確記載。”
黃任是閩地永福人,他曾在端州做官時,得到一塊好硯石料,為了找一位制琢硯台的高手,將石料在身邊藏了十多年。後來打聽到蘇州有位制硯高手顧二娘,便從福建永福千里迢迢攜石料趕到蘇州,顧二娘見十硯老人這樣誠心,石料也的確是塊好料,就高興地為他制琢了一方精美的硯台。十硯老人十分感激,當即寫下了一首題為《贈顧二娘》的詩,刻於硯背陰。
盧燦指了指那首詩,“這就是當年黃任寫給顧二娘的詩!”
古玩的樂趣就在於追根溯源,盧燦如同講故事般的敘述,讓田嬸和田樂群聽得如痴如醉。
“小燦,你能估出這硯台值多少錢嗎?”田嬸好久才回過神來,輕聲問道。
值多少錢?盧燦當然清楚。
一方硯台的價值,首先看材質,端硯材質稀缺,全墨色硯台更少見,因此它的基礎價值最少二十萬港幣;其二再看制硯人,這方硯台出自顧二娘之手,再能增值二十萬;其三看傳承,這方硯台有青史文稿記載,屬於有故事有名錄的名硯,能再次增值二十萬。
以此類推,這方硯台價值最少超過六十萬,這還是以現如今的港幣購買率計算的。放在三十年後,這方硯台在拍賣會五百萬可能是基礎價,炒出千萬也不稀奇。
不過,盧燦還是搖搖頭,沒有直接給出答案。
今天有些激動,表現沒控制好,已經太妖孽了。識硯懂故事,還能用老爺子日常教導來遮掩,如果對古玩市場還能精準價格預估,那就太奇怪了。
“這樣啊……”田嬸有些失望,但旋即又釋然,馬上站起身來,取來了一個大包裝盒,將這方十全硯塞進去,四周再次填充好草紙屑。
“阿姐,你這是?”她的雷厲風行讓盧燦和田樂群看呆了,田樂群忍不住問道,她還想玩玩呢。
田嬸將盒子扣上,想了想又將那塊側面有着大窟窿的漢磚硯也疊放在盒子外面,拿出包裝繩將兩者捆好,塞進店內貨櫃的下層,再將貨櫃鎖上。
做完這一切,她才開口解釋,“聽阿燦這麼說,這方硯台怎麼也值個五萬八萬的。這麼貴重的東西,不要輕易示人,等盧老爺子回來處置。”
一群黑線從空而落!盧燦徹底傻眼!
田嬸的思維很直線,財不露白,“今天的事情,你們倆誰也不準說出去!還有,阿燦撿漏珠寶的事情也不能說,否則他以後去逛市場,那些小攤小販能往死里要價!知道嗎?”
盧燦暗地裏給田嬸點了贊,鄭胖子娶了個精明潑辣明事理的女人,鄭家興旺就在眼前。
“這三千塊錢我就不給你保管了,都給你,你可別瞎花!”重新坐下來的田嬸,掏出錢包,將裏面保管剛剛一天的三千塊取出來,疊在盧燦的面前。
這也是盧燦這兩天的表現,讓田嬸覺得自己不該再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他。
盧燦大喜,急忙伸手去拿。有了這些資本,自己終於可以掃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別急,我還沒說完!”田嬸手快如閃電,用力摁住那疊鈔票。
盧燦愕然的看着,場面有些尷尬,田樂群綳不住,爆笑出來,捂着肚子翹起蘭花指,朝他點了點,示意盧燦真是見錢眼開。
“田嬸,您說……”盧燦苦着臉說道。
“第一、在沒有賣出新貨之前,這筆錢你不能花一個大子。老爺子這麼大年紀了,賺點錢不容易。”
明明是我賣的貨款好不好?怎麼又關老爺子什麼事情了?盧燦腹誹不已。
“第二、你要是再收到新貨,必須放在店中櫃枱處理。”
這更過分了吧!那我拿來的活錢呢?盧燦一頭栽倒在田嬸壓錢的手掌上。
“你個傻小子!”田嬸抽出手來,在他的捲髮上輕輕地扇了一下,“荷里活道就丁點大小,你只要在典當行低價處理兩件玉器,整個行內都知道盧家出了個敗家子!”
“盧家就你一根獨苗,你以後還怎麼混?”
一語警醒,田嬸還真有大智慧的。
盧燦忽然非常感謝死去的盧家父母,該是怎樣的恩情,讓鄭家夫妻現如今這樣一心一意的照顧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