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記憶邊緣(中)
今天白荷被叫走了,其實白荷的工作比艾依夏想像的還要輕鬆些,她在班上基本不搭理同事(當然,她那群同事也不搭理別人)大部分時間她都坐在那裏學習然後進行一些實驗,學一些專業知識,但實際上沒什麼用處,這些所謂的專業知識她早就爛熟於心了,除非他們研究的前沿醫學研究又有了新的突破,否則她已經沒有繼續學習的必要,她本身就是站在知識邊沿的那極少數人之一,在學術界,像她這樣的精英其實在才華和見識上並沒有什麼差距,差的不過是資歷和貢獻罷了。
她所在的這個研究小組級別非常非常高,在華夏國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動用非馮生物計算機給人治病的,這個小組在華夏屬於腦科特級生物研究組,光這麼說恐怕沒什麼感覺,如果對比一下就清晰多了——這個小組的級別大概就相當於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兩彈一星工程那個程度,至於他們是搞什麼的就沒什麼人知道了,歐聯有他們的絕密文件,華夏當然也有。
按理說這麼強大的研究小組應該是與世隔絕的,一般像他們這樣的人都會集中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然後從事一些特殊工作,且絕對保密,幾十年家裏人都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才對.......實際上各個科研分類有各自的特殊性,醫學實驗組一般分佈在專門的獨立醫學實驗室,市立、省立的大型醫院,或者國家名校中——比如愛滋病疫苗國家工程實驗室就是吉林大學建設的(這是國內唯一一個愛滋病疫苗領域研究的國家工程實驗室),國家會集中幾千萬甚至上億的資源支持它們攻克疑難雜症。
白荷所在的研究小組就是常駐於安西市立醫院的腦科研究國家工程實驗室,這個實驗室的負責人,也就是白荷的組長有資格給有特殊貢獻的研究院評定‘國士’,國士是三十年前設立的新的‘榮譽’,只有在專業領域做出特殊貢獻且履歷中沒有任何不良記錄的人才可以評定國士,一旦成為國士就意味着有資格代表國家入駐太空城——不需要經過太空城考核。
當然白荷是搞醫學的,準確的說是生命科學,但她可不想上天,待在地面上更適合醫學研究,她不到25歲的年紀能成為這種級別研究小組的核心成員之一,光憑這一點她就能碾壓99.999%的同行,歷史上在這個年紀能做到她這個程度的華夏人寥寥無幾,比如......錢學森。
只可惜她沒生在錢學森那個需要人才的時代,當然她也沒有天之驕女的自覺和自傲,在白荷的觀念里,什麼勞什子的榮譽什麼天才啊天之驕女的,還不如在家裏和朋友玩扔枕頭然後晚上抱在一起看恐怖片來的有意思,只可惜艾依夏實在太無趣的一個人,也不陪她玩,連房間都不讓進。
一想到這兒白荷就氣鼓鼓的,無聊是寂寞之最,一個人躺在床上打開手機聊天那頂多是浪費人生,要是一個人無聊到打開手機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然後只能默默地關上手機睡覺那可就真是活脫脫的浪費生命了,很不幸她就是後者。
畢竟她的所有信息資料都是保密且受人監控的,她不能隨便交朋友,用一句很狂且很傲氣的話‘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和她做朋友’,但凡是和她接觸的人都會有專門機關的人暗中調查一遍,以保證沒有問題。
而艾依夏作為一個很特別的‘實驗體’,組長特批了白荷可以和她接觸,起初白荷還有一點點擔心,畢竟她知道這個姑娘恐怕不是人類,只不過有個神似人類的身體,但生理學已經表明上艾依夏和人類不同‘種’,不過差別應該沒有超過‘屬’(界門綱目科屬種七級分類),現在還不好判別,但從表現上看艾依夏就完全是個人類嘛,躲在房間裏鎖着門不讓別人進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人類才能幹出來的事兒嘛.......
白荷今天被緊急叫回實驗室,她猜應該是又要進行什麼實驗需要她記錄數據,或者那一票不會接待病人的學究又把病人給惹急了需要她回去負責調解,她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這人啊,學習學多了腦子就學傻了,活在理想中的人放在現實中那就是假聰明真傻瓜。
“你來了?!”
她一踏進實驗室就看到組長在電腦前坐着,罕見的沒有翹着二郎腿,正正經經的坐着還放着一杯咖啡,杯子裏詭異的濃黑色浮動着,純度很高,賊苦,喝一口能一晚上睡不着,白荷以前念書熬夜的時候老是喝,差點喝到神經衰弱。
“熬夜了?什麼事這麼嚴重?”
他們不分上下級,白荷也從來沒把他當做領導來看待,所以說話很隨意。
“出大事兒了,不敢睡,大家已經熬了好幾天了,今天通知你來看看,能不能給點參考意見?”組長說話更簡單,惜字如金,一邊說一邊眼睛往顯示屏上一撇。
白荷跟着他轉移目光。
這台計算機有上千億個元件,是當今最頂尖的人腦模擬非馮生物計算機,那千億個元件代表了人腦中的神經元,既然是非馮結構,那自然與傳統計算機的指令輸入和輸出方法不同,現在可以看到估計上百億個元件在閃爍,浮現出不同的色調。
在過去,解析人腦的最大難題就是人腦的神經元太多網絡太複雜,無論是核磁共振還是腦電圖都只能間接粗略觀察人腦信號活動,如今這個問題在非馮計算機問世后迎刃而解,上千億個神經元信號模擬器和最新的計算方法能瞬間精準模擬腦信號和大腦活動。
“這是?海馬記憶區信號?怎麼......這麼多?”
不會吧......
白荷有些吃驚,這不科學啊,人腦的神經元總數大約在140億個左右,而這......這......
“你也看到了,這情況很複雜,人腦神經元總數因人而異,但目前有關記錄來看數量偏差不會超過10億,也就是人腦神經元數量應該是135億到145億個之間,但這個信號圖顯示那個‘人’的大腦神經元應該約有470億個!我們反覆討論,這應該不是人類的大腦。”
“........組長,我覺得不能因為數量的差異就隨便下結論,你看,她的大腦結構和人相同,腦核,腦緣系統,大腦皮質.......前天在生物顯微的觀察下,她信號的傳遞方式也和正常人一樣,今天的分析結果最多能說明,她的大腦神經元分佈比常人密集數倍。”
“組長,有一點我想說......雖然,通過血樣,DNA,骨骼結構和體內微量元素調查均能證明她的的確確不是個人類,但我們要做的是通過‘腦’來證明,不能因為已經已經知道了結果就忽略了過程的嚴謹性......”白荷小聲說道。
“哎呀,我不是來和你說這個的......你這人怎麼逮着一句話就上綱上線啊。”組長突然很無辜的說道,“什麼跟什麼啊,我怎麼莫名其妙被你批評了一頓......”
“啊?!”白荷懵了一秒鐘。
“你看,人腦的功能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基本原理就是神經元網絡之間信號的形成罷了。”組長接口說下去,“從哲學角度,人與動物的區別是‘思考’的有無,而從腦的角度,人和其他哺乳動物的最大區別其實就是‘大腦神經元網絡’的複雜程度,依照常理,神經元網絡越是複雜代表着生物種類的級別越高級,這麼說沒錯吧?”
白荷點點頭,“不嚴謹,但大致沒錯。”
組長看了她一眼,白荷這一出口就喜歡挑毛病的習慣總讓人不爽。
“那........470億個神經元代表什麼?!”白荷的聲音突然變高.......
“代表着,遠比人類高等的生物,至少在大腦信號活動上......是這樣。”組長喝了一口咖啡。
“還有,”他把杯子放下,“身體結構分析也出來了,這個‘人’的骨骼密度很高而且非常堅韌,根據生命科學院的研究員報告,他們動用了高能粒子切割機才把她的‘仿生骨骼’(根據計算機數據來人工合成的骨骼)給切開,這還是骨頭么?這是鈦合金才對吧?”
“那,血樣調查呢?!”白荷現在有點怕了,繼續問道。
“你不提還好,血樣調查就更邪門兒了,”他堂堂一個國家工程的領隊研究員居然用了‘邪門’這兩個字,“我們之前做的簡單驗血只是沒有對比到血型,之後我們用了最新的顯微鏡,放大一千萬倍觀察,這個‘人’的血液,居然是一種新分子!”
“........”
“對!你沒聽錯,這個人的血液沒有血紅蛋白沒有白細胞也沒血小板,除了人體必需的營養物質氧氣和水之外,我們只發現了一種呈紅褐色的分子,對比了如今所有分子結構圖,沒有發現類似分子結構,所以說是一種新分子,能夠在自然狀態下以液體形式穩定存在的新的分子物質!”
“這種分子居然能同時運送‘氧氣’‘二氧化碳’‘氨基酸’‘葡萄糖’........還兼具白細胞和血小板的功能........我還真是頭一次見。”
“啊,還有,這種分子的凝聚作用非常強,凝聚速度是血小板的一萬六千多倍,在空氣中會迅速固化成固態然後形成新的皮膚結構,也就是說,如果這個‘人’受了傷,傷口不會大量流血,因為血液在流出的一瞬間就已經凝固成為新的組織,從而達到‘瞬間止血’的效果,這種血液結構......除非是直接把她腦袋砍下來或者直接摧毀她的神經,否則她受多重的傷都能迅速還原......理論上就是剖開肚子后都能幾秒內恢復到連疤痕都不會留下的程度。”
白荷:hat!!
“哇.......這.......好吧組長,我的常識已經被摧毀的一乾二淨了.......”
“......其實還有更可怕的......不過我發現了一些小問題,關於她大腦的。”
“哦?”
“我們基本可以說她應該是一個比人類更高級的‘類人’種,不過我們很奇怪,按照常理來說,她的大腦神經元網絡如此發達,她的智力應該比正常人高非常多才對,對應她的學習能力應該也很強,我估計,以她的智力一個月內從零開始完全掌握一門外語應該很輕鬆。”組長說到這兒,意味深長的看了白荷一眼。
白荷會意,立馬說道,“我和她待了好長時間,她......怎麼說呢,很好的一個人,很安靜很老實,特別正常,沒什麼奇怪的現象.......”
“那,或許是她自己沒注意到自己有這個智力。”白荷補充道,“可能是因為懶,畢竟再聰明的大腦不用的話,那也只是扛在肩膀上的一個擺設罷了.......但她不像個懶人。”
“好,那我們先放一放這一點,我們還復原了她的記憶信號。”組長說道。
“額......組長,有句話我想說,我們幹這種事情本來就犯法了......現在還還原人家的記憶數據.......這,不大合適吧?”
“哪有?!”組長立刻還嘴道,“哎,法律管轄的範圍是人.......還有一些保護動物,現在已經證明了她又不是人,既然不是人那哪兒來的人權可言?而且國家一級二級三級保護動物裏面又沒有她......你去查查最新的刑法典和司法解釋,你看看有哪條能定我們的罪?!”
“我......大哥......你這是有備而來啊,看你這樣子不是看了一晚上數據而是連夜看了一遍刑法吧?咱還能更無恥點么?”
被白荷這麼一說,組長立刻漲紅了臉,連聲辯解道,“那不叫無恥......這科研人員的事兒,能叫無恥么?這不叫無恥,這叫........叫.......對!叫‘合理使用可利用實驗材料’。”
白荷:.........
。。。。。。。
..........................
你要不是我組長我真想賞你一個大嘴巴子!再用高跟鞋鞋幫子幫你清理一下眼角膜!最後用縫紉機把上下嘴唇釘起來看你還敢不敢在這兒舔着個臉招搖撞騙。
也許,這就是讀書人?魯迅先生誠不欺我啊.......
白荷克制住了自己想揍人的衝動,繼續問道,“好吧,算你狠,然後呢?”
“然後.......發生了記憶模糊!”
“???”
白荷‘啊’了一聲,說道,“記憶模糊?我知道我知道,太空城裏前兩天剛傳出來的最新人體現象,宇宙高能粒子湮滅的時候會影響人的神經元,導致幻覺,這種幻覺的‘記憶’儲存在大腦中,被數據還原後會呈現出‘模糊’狀態,無法解讀.......”
正常人的清晰記憶被數據還原后通過成像技術能夠清晰地顯示出某一天某一時刻的具體現象,而幻覺產生的記憶則是‘虛假’的記憶,被還原后呈現出來的只是無法辨別的模糊的東西。
組長又補充了一句:“她所有的記憶還原后均呈現出模糊現象!”
“.........”白荷被震得懵了三秒鐘。
“不可能吧?”似是不敢接受這個可能性,但她還是帶着懷疑的語氣說,“她的記憶全是幻象?!那她豈不是一個活在夢裏的神經病?!”
她想了想艾依夏的模樣,鬼啊!這怎麼可能是神經病?艾依夏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艾依夏要是神經病,那她自己八成也是個瘋子。
“會不會是因為她是個遊戲玩家?現在世界全息遊戲技術挺厲害的,人要是長時間沉浸在虛擬全息環境中也能造成類似的結果吧?說實話,利用神經模擬計算機技術來創造全息遊戲的那個發明者絕對是個鬼才,估計他靠這個賺了不少錢。”
組長顯然不認同,“那你見過記憶全部模糊的人?她還能從出生起一天到晚全部在全息遊戲中一直活到現在?”
“說的也是.......”白荷又沉默了.......隨後.......
“咦,組長,我想到了一種可能。”白荷突然抬起頭。
“說!”組長立刻來了精神,“我等了半天就是等你說這句話。”
“組長,記憶模糊大多是因為幻覺,但如果求其原理的話,其實應當是大腦神經元網絡把某段記憶當成‘虛假’的來處理,進而造成的模糊現象,可以這麼說吧?”
組長說道,“不嚴謹,但大致沒錯.......”
........白荷瞪了他一眼,這人,無恥還喜歡套別人的話。
她繼續說道,“那,有沒有可能.......她的記憶......是被植入的?!”
組長眼睛蹭的閃過一道光似的,他點頭道,“你繼續說!”
“我們知道,記憶這種東西很複雜,根據幾十年前的研究表明,大腦會將記憶區分為‘實體記憶’和‘虛體記憶’,其實就是有意識記憶和無意識記憶罷了,還記得一年前我們研究所最新的成果,通過模擬一段腦電信號的傳送規律來給實驗體輸入指令,實驗體的大腦接收到指令後會做出相應行動,我覺得這個技術完全可以通過模擬信號傳遞來完全複製一段記憶信號來輸入一個人的大腦,從而‘強制性’的給人輸入一段記憶,反過來,也可以通過消除信號的方法來消除人的記憶。”
“理論上是行得通的。”組長說道,“但這項技術不可能被法律允許。”
“對,那如果真的能通過這種方法輸入記憶的話.......這種被強制輸入的記憶不屬於大腦自動產生,根據大腦的免疫排斥反應,這種記憶應該會被大腦當做‘虛體’記憶來處理......也就是.......類似的.......幻覺......幻覺........我.......我......我靠........”
話的末尾處,白荷直接罵了一句髒話。
我靠......我靠.......瘋了吧......瘋了吧.......這是誰啊!!
如果這是真的.......誰能幹出來這種事情啊!!
組長靜靜地看着她,他之前就說了,‘出大事兒了’,在他們眼中,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地球上的人都死光這種事兒都算不上什麼大事兒,生物滅絕是自然界很正常的事情,每年地球上都有物種在滅絕,人類也是生物,滅絕自然也很正常,這正常的事兒,正常的事兒怎麼能算得上是大事兒?
但這件事,確實算得上是大事兒——對他們來說。
“這是哪個死媽雜種.......篡改別人記憶,還.......所有記憶都模糊,他是改了她全部的記憶么?!這.......這........這他媽簡直豬狗不如啊!”白荷怒聲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