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張淮深親自去泡了奶茶,四人落座,李劍南默默地聽張議潭訴說。

張議潭道:“我們張家,世代都蒙大唐皇恩,從來都做忠臣良將,傳到我們兄弟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我們之所以在這麼險、這麼難的情況下要起兵,那也絕非是為了這個家族的一己私利。更何況,這支義軍組成的成份十分複雜,包括另外的敦煌一帶的名門望族,如索氏、李氏、還有一些吐蕃人和其它部族的人,他們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命運,我和議潮都不得不詳加籌劃……我們本就是大唐的義軍,上不上表只是個形式,但這個過場一走,難免會出現一系列問題,正如你劍南老弟所說,現在吐蕃的勢力中,以我們為最大,大唐天子必然會顧慮我們這一脈勢力的發展和演變,如果天子給我們派個沙州節度使來,我們接受不接受?如果這支義軍被大唐的官員接管,那義軍原來的各位將領們是不是要被調換?再或者,大唐天子直接命我們義軍去攻打吐蕃,或者攻打回鶻,我們去是不去?”

李劍南也是面色越來越沉重,站起身,來到張議潮面前,一拱手,道:“大哥,小弟剛才喝多了酒,一時魯莽,冒犯了大哥,罪該萬死!”張議潮展顏一笑,也站起身,按着李劍南肩膀,道:“我知道啊老弟,你現在是殺順手了收不住,任何一派勢力有可能威脅大唐安全時,你都以連根剷除為己任,哥哥我怎會怪你!”李劍南赧然一笑,道:“大哥教訓得是,我也覺得自己的很多做法有些問題。”說著連連搖頭。張議潮正色道:“兄弟你的所為其實沒有錯。但你想,咱們兄弟如此親近知心,你尚且懷疑、甚至要對我先發制人,以免將來釀成大唐的邊患,那大唐的當今天子和各位重臣又會怎麼看我呢?張議潮對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鑒,但未必匆匆忙忙地歸順然後聽從大唐調遣才是真正的‘忠心’!對這幫跟着我的出生入死的義軍兄弟們,我必須有個交待,事先沒有妥善的安排,你讓我怎麼上表歸順大唐?”李劍南道:“大哥可有什麼打算?”張議潮道:“等打下涼州,我自己帶着河湟各州地圖,上京面聖!有我為人質,聖上當相信我和沙州義軍無謀逆之心!到時,讓我大哥和淮深主持義軍大局,我了無牽挂!你沒見我,連‘有’劍和‘有劍入無間’劍法都傳給淮深了么……”李劍南動情道:“小弟真不知大哥是如此深謀遠慮,差點釀成大錯!真是……真是……”張議潮不以為意地笑笑,道:“這麼說就見外了,被自己兄弟打一下還要記在心上不成?我幾次讓兄弟你去做九死一生難比登天的事,你哪次皺過一下眉頭?不過兄弟這次好像武功大進啊,老哥哥我怎麼連一招都接不住了?”李劍南撓頭,陪笑道:“因為我見過老駱駝用‘有劍入無間’這套劍法,故能猜到大哥出招,才僥倖得手一次。”張議潭忽道:“我早已做了個決定,並且和淮深商量過了,這次進京,我去!”張議潮急道:“那怎麼行!”張議潭道:“不但我要去,我還要帶着索氏和李氏兩家的族中長輩去,以消除大唐天子對我們的戒心……我其實早就想回大唐,回長安了。你待淮深,與親生子無異,把他教給你,我放心。我不會什麼行軍打仗,留在義軍中作用也不大,你在,可以震懾吐蕃和回鶻,你不能走!”張議潮哽咽着叫了一聲:“大哥!”張議潭笑笑,道:“我只希望,聖上能讓你統領河湟,你我兄弟,深知吐蕃普通百姓的疾苦,自然不願去荼毒他們,能讓河湟一帶的漢人和吐蕃人過上安樂日子,我們兄弟就沒算白起兵這一回!如果聖上要更換義軍統帥,或以我們為人質,要挾你攻打吐蕃或回鶻……那你就把甘州、肅州等一帶的河湟土地,交還給大唐,然後率軍退回沙州……我們不做反臣……”張議潮流着淚不斷答應着,李劍南也拭了拭眼淚,道:“議潭大哥,這次進京,我陪您去!我去說服當今聖上。”張議潭道:“此行吉凶難料,能少去一個就少去一個,劍南老弟的好意,我這做哥哥的心領了!”李劍南一搖頭,道:“我決定了,拼上這條命,也不能讓聖上作出不利義軍的決定!”張議潮道:“也好,有老弟你一路護送,我也放心很多,只是天威難測,不要和聖上起什麼衝突,大不了我們解甲歸田,回沙州老家去!”李劍南道:“大哥千萬別說喪氣話,現在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我們在推測,提前想到最壞的結果,總沒什麼壞處。河湟一帶百姓的生計,離不開大哥!”

張議潮也生出幾分豪氣,道:“你們臨行前,我就再添幾份大禮,趁現在鄯州、蘭州等守備空虛,我們義軍就將其攻下,一併獻給聖上!”李劍南也來了精神,道:“好啊!明天,我帶兵去打!”張議潮搖頭笑道:“這種小仗,就不要你這大將出馬了,你培養的那一百個龍虎軍的隊員,可個個是將才,正好河湟一帶沒什麼仗打,他們手癢着呢!”李劍南又掏出杜牧注的《孫子兵法》下卷,雙手捧給張議潮,道:“現在,我可以放心地把這下半卷杜叔叔親筆注的《孫子兵法》送給大哥了。”張議潮雙手接過,嘆道:“其實這下半卷早已經幫了我很多忙了,你的龍虎軍所用的兵法,相信就是得自你這下半卷兵書……其實我早猜隱約猜到當初杜大人只給我上半卷兵書的含義了,我也以此,日夜自警,以免把握不住,留個千古罵名……好在有你劍南老弟一直在左右監督,哥哥我就是想犯錯誤都沒機會啊,呵呵。”李劍南道:“大哥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有很多地方,是小弟遠不能及的!”張議潮將手中的《孫子兵法》下卷遞給張淮深,道:“我手頭的《孫子兵法》上卷你已掌握純熟,現在,把這下卷也好好研習一下吧,有不懂的,問你李叔叔。”張淮深喜形於色地接過,愛不釋手,摩挲不已。

義軍正在甘州休整,準備出兵鄯州之際,突然便一天之內先後接到三個探馬急報:吐谷渾王率本部兵馬三萬出大非川;涼州燭盧鞏力以羅秀為先鋒率萬人正向甘州直插;尚延心率河、渭子弟兵二萬餘騎由鄯州向甘州挺進。

大帳內,百餘人都盯着張議潮掛在帥案后的大幅吐蕃全景圖上標記成紅色的三個粗細不同的箭頭。張議潮轉頭問:“淮深,你有何看法?”張淮深緊緊盯着的是代表吐谷渾王的那個箭頭,口中答道:“從吐谷渾王的出兵方向和探馬報他所帶的輜重來看,他不象是來夾擊甘州的。”張議潮點頭,道:“我也這麼判斷,吐谷渾王在我們攻打肅州時就蠢蠢欲動,可那時論恐熱尚婢婢都對他有威脅,現在,兩大勢力消亡,他趁機發難,也在情理之中。”張淮深道:“他有可能是要攻擊肅州,切斷我們和沙州的聯繫,然後和尚延心、燭盧鞏力夾擊我們的甘州。”張議潮點點頭,又問:“那你看,我軍該如何應對?”張淮深微微一笑道:“放棄甘州,退回肅州。”張議潮含笑問:“原因呢?”張淮深從容答對道:“我軍剛攻佔甘州不久,立足未穩。肅州兵力不足一萬,必抵禦不了吐谷渾王的三萬大兵;甘州距涼州、鄯州都很近,燭盧鞏力和尚延心補給充足、進退自如。退回肅州,一可以避免被夾擊;二可得到沙州補給,拉長尚延心和燭盧鞏力的戰線,此消彼長,勝算大增。”

李劍南呵呵笑道:“好一個以退為進,有所為有所不為,一步棋便破了對手三步棋,淮深的兵法運用,愈見功力了!”張淮深臉一紅,道:“是兩位叔叔教導有方,侄兒能想出來的,二位叔叔定然早就想出來了……還想請教李叔叔,按現在的實力分析,退這一步,僅能將雙方的‘勢’拉平,並不足以勝這三路大軍……”李劍南卻對張議潮問道:“大哥如何看?”

張議潮捻須道:“我看這三路聯軍,不過是以攻代守,色厲內荏、外強中乾!”李劍南一挑眉,道:“正是!如今論恐熱、尚婢婢兩大吐蕃軍事勢力消亡,吐谷渾王又豈能放過這稱王吐蕃的大好時機?所以他和尚延心的聯合,不過是為了利益的權宜之計;尚延心如果繼續按兵於自己的河州、渭州,那鄯州、廓州、蘭州不是被吐谷渾佔領就是被我們義軍佔領,而涼州,也將成為一座孤城。尚延心一步挺進,便盤活了河西諸州、與吐谷渾王化敵為友、和涼州的燭盧鞏力也變成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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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馬戍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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