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調戲貴人
“京兆府抓捕兇犯,通通給本公子滾開!”
喝聲方落,就見十來個黑衣捕快跟着個身穿團花圓領袍,頭戴包巾的青年公子大步進來,周遭食客一聽京兆府,識得厲害,紛紛往旁躲閃。
青年公子逕自帶人走到燕離面前,指着他叫道:“就是他,給我抓起來!”
“等等,”連海長今“啪”的合起摺扇,笑着問,“不知這位燕兄弟犯了什麼罪?”
“殺人!”青年公子掃了一眼連海長今,目光在扇子上定格,臉色微變,“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這是我們京兆府的事。”
燕離不慌不忙,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口中咀嚼,道:“殺人?殺的什麼人?什麼時候殺的?證據是什麼?”
青年公子冷冷道:“你跟我回去調查,自然就知道了。”
“你說我殺人,”燕離悠悠地打了碗湯,“那麼受害者姓甚名誰,這你總該知道的,難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就來抓人?”
“誰說我不知道!”青年公子眼珠子一轉,冷笑道,“并州臨安郡青雅集,柴氏一家老小全都是你殺的!”
燕離慢慢地喝了口湯,才道:“我雖從青雅集而來,卻不認識什麼柴氏,如果我殺了人,縣令怎會給我文書?再者說,青雅集屬於地方,京兆府署理京畿,管那麼長遠,你當朝廷投放的縣令是擺設么?要不然你也代中書省處理國事好了;再再者,我現在倒懷疑你的身份……”
說到這裏,他突然臉一沉,喝道:“說,誰派你來誣陷我的!”
喝聲如雷,震得整個酒樓“嗡嗡”作響。
如此氣勢,直將青年公子給震在當場,他下意識開口:“我叫余牧人,京兆尹是我爹!”
遂覺失態,頓時勃然大怒,“我勸你快快束手就擒,再敢二話,定要你好看!”
“哦——”燕離嘴角輕揚,“京兆尹是你爹啊,看你那麼大威風,我還以為來的至少是個京兆少尹呢,原來連九品的捕役都不是。”
眾食客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閉嘴,誰敢笑?”
燕離又道:“你連捕役都不是,是誰給你的權利抓人?聖上置三司,各司其職,才有永陵如今的安平,要是今天京兆尹的兒子可以越權抓人,明天不就可以跟你老爹一起上朝啦?那可要先上奏聖帝擴建聖清殿才行。”
此言一出,眾皆大笑。
連海長今忍不住笑道:“燕兄果然有趣得很。”
余牧人氣得臉色鐵一般青,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的修為是不是跟你的嘴一樣伶俐!”
有莫名氣機生髮,他的身周氣流涌動,使他身上衣物獵獵作響。他抬起手掌,氣機乍然狂放,如有狂風侵襲,在眾人睜不開眼時,他已一掌拍向了燕離。
掌勢!
燕離立刻判斷出余牧人的修為也在六品左右,雖然人蠢了些,但看這掌勢,掌上功夫着實已不弱了。
修行者不論用什麼手段對敵,最終都會誕生一種勢,那是精氣神的凝聚,普通修行者一生都達不到那樣的高度,說明余牧人的修行資質還是不錯的。
這一掌很重,而且掌勢密佈,想要破招很難,但不是沒法破。
燕離習慣洞察先機,此刻被搶了先手,依然不慌不忙,身子宛如大鳥般倒縱七八尺,袖中劍正滑出,然而就在這時,卻有個冷淡而又刺耳的聲音突然間響了起來。
“在我的酒樓鬧事,誰給你們的膽子?”
燕離不動聲色地頓住動作。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跋扈不可一世的余牧人立刻變了臉色,連忙收掌而立,正見二樓下來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
“展爺,小子奉家父之命追捕兇犯,還請展爺行個方便。”
燕離循聲一看,可不就是昨天那個掌柜么,今兒冷淡着一張馬臉,市儈完全不見了,頗有些高人風範。他心中有些驚訝,昨天竟是看走眼了。
展爺名叫展沐,他雖然只是一個酒樓掌柜,但京都的上層權貴都要給他幾分薄面,京兆府還惹不起他。
展沐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窩藏兇犯?”
余牧人道:“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酒樓絕無兇犯,”展沐冷着臉,“念在沒有打壞東西的份上,馬上給我滾出去。”
余牧人狠狠瞪着燕離,“今天算你走運。”
燕離嘆了口氣,喃喃說道:“我今天總算明白什麼叫一山還有一山高了,所以我常常告訴自己,做人行事一定要低調,不然踢到鐵板尷尬事小,腳趾頭也是肉做的啊。”
哄堂大笑。
余牧人咬牙喝道:“我們走!”
燕離坐回去繼續吃他的美味。
“別吃了跟我走,有貴人要見你。”展沐依然冷着臉。
燕離挑眉,道:“什麼貴人也不能打攪我用膳,我可是花了錢的。”
“免了你這單,快跟老子走!”展沐沒好氣地說。
燕離這才滿意一笑,站了起來。
展沐卻沒有馬上走,而是朝着連海長今微微施禮,道:“連海公子,失陪了。”
連海長今微微一笑,道:“請。”
燕離跟着展沐上了三樓雅間,敲了敲門,不一會兒便開了,開門的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小臉圓溜溜紅撲撲,正是小春。
她看到燕離,雖然眼睛裏還帶着些害怕,卻還是朝他皺了皺鼻子,“哼,走到哪裏都有蒼蠅,真是煩人!”
說完,讓開了路。
不痛不癢的諷刺,燕離連搭理的心思都沒有,他走了進去,先聞到一股清淡香甜的桃花味,然後就看到了般若浮圖,坐在靠近屏風的位置。
而燕離一進來,眾人的眼睛也都是一亮。
他的臉如同出自於頂級工匠雕刻而成,又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韻味;身着牙白色的寬袖對領深衣,袖口綉了幾株綠竹,外披一件灰白相間、綉着銀絲、錦緞裁剪的對領半臂,錦帶束腰,襯出雖然清瘦,但緊緻勻稱的身形。
很少有男子束腰好看的,燕離卻是個例外。
尤其吸引人的還是他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彷彿總是帶着意味莫名的笑意,讓人難以捉摸他的心思。
似乎感應到燕離的氣息,般若浮圖揚了揚手中的雪簫,輕聲道:“燕公子歸還雪簫的方式雖然特別,浮圖還是要承情的,那五百兩就當是酬謝。”
燕離笑了笑,道:“居士是個明白人,我也就不再多費口舌了。”
雅間坐着的人只有兩個,般若浮圖不在首位。
燕離移目,然後,他的心狠狠地抽疼一下,再也挪不動腳步了。
坐在首位的也是個女子,她身穿素白織錦長裙,單隻是坐在那裏,就有着無法言喻的儀態。她的全身上下,竟沒有一處不美,極致到幾近奢華,讓人不得不感嘆造物主的神奇,更由衷感謝它,因為縱然只是她身上的一根頭髮,一縷幽香,都足以盪人心魄。
她的眼神時而溫和寧靜,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親切;時而悠遠冷漠,讓人自然而然地生出敬畏;時而又淡泊出塵,讓人不敢有絲毫褻瀆之念。
任何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難以挪開。清淡香甜的桃花香味就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燕離雖也震撼她的美貌,可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心底深處,某根弦正不住地顫動,樂聲透着喜悅,還有一股莫名的哀傷。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他一直看她,她也一直看他。
“大膽!”突然一聲冷喝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卻是侍立在女子身後的一個青袍人。此人面白無須,聲音尖銳,冷道,“還不跪下……”
女子擺手打斷了他,檀口輕啟,如有天籟,“請坐。”
燕離收束心神,他已經猜到了眼前這位的身份,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才能讓般若浮圖敬陪末座,
既然對方不點破,他也樂得裝傻,坐下來道:“貴人找我何事?”
女子道:“聽說你是從青雅集來的,我早聽過青雅集讓很多人都難以忘懷,卻不知道它到底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試探?
燕離道:“貴人想知道?”
“讓你說你就說!”青袍人不悅呵斥。
燕離心裏冷笑,道:“確實有兩個東西讓人夙夜幽思,魂牽夢縈。”
“是什麼?”
燕離道:“第一個是酒,青雅集的竹葉青,被稱為江湖的酒,因為它的味道清冽醉人,像個一絲不掛的女人,絕不遮遮掩掩,江湖豪客最喜歡的,豈非就是爽快?”
“粗俗!”青袍人跺了跺腳,“住口別說了,污了貴人視聽!”
“無妨。”女子淡淡擺手。
燕離接着道:“第二個當然是女人,青雅集的翠煙樓雖然跟京都的彩雲坊沒法比,但單是叫得上名號的姑娘就有六十多個,常常讓人流連忘返——啊對了,還有個花魁李香君,離開青雅集時,我很是難過,如果不是花魁清吟,看不上我,我定為她留在青雅集。”
“那個李香君有多美呢?讓你如此念念不忘。”女子問。
燕離那一雙又深又亮的眼睛似乎笑了起來,嘴角飛揚,“就像貴人一樣美。”
此言一出,眾皆變色,那不是把女子比作妓|女了么?此人不要命了?
展沐眼中閃過一抹狠辣,身上氣機流轉,只等女子一句話,便要將燕離當場擊殺。
燕離似乎感覺不到氛圍的變化一樣,凝視着女子,輕笑道:“現在想想,我真慶幸來到了永陵,居然能看到跟花魁一樣美的美人,不知美人可否告知芳名?”
此言一出,全場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