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小菩殊般若浮圖
無數次的生死廝殺,讓燕離的身體反應快過了意識。他的身子突然朝後平躺,躲開車夫的掌刀,同時雙手向下拍擊,雙腳宛如弓弦一樣猛地向上彈起,“嘭”的一聲響,正中車夫的下巴。
車夫吃痛,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
燕離順勢一個後空翻,落到了車廂頂上,微微矮身,右手往左邊做了個拔劍的動作,腰間無劍,劍卻從袖子裏滑落。
心念一動,存儲在胸口中丹田的稀薄元氣頓時往右臂涌去,右臂如添了千鈞力,並有元氣注入長劍,劍身發出淡薄的白光。
元氣可以自由操控,只要遍佈身體某處的經脈節點,那個位置就會得到大幅度強化,長劍也是同理。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燕離嘴角輕揚,“錚”的一身輕鳴,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虛空劃出一道半圓弧的寒光。
嗤!
車夫的頭顱便衝天而起,鮮血從斷口處如湧泉般噴洒,並摔落在地。
街道霎時尖叫連連,如炸了的螞蟻窩。
這時,那倒翻而起的車廂“砰”的四分五裂,從裏面激射出數個黑衣人,手持不同兵器,惡狠狠地撲殺過來。
修行者若是不激發元氣,是很難辨別出身份的。
這些人身上雖無元氣波動,但並不一定是普通人。
就拿燕離來說,他是六品武者,初步開闢中丹田,可以儲存少量元氣,但只要不激發,看起來就和普通人一樣。
不過,他的眼睛天生與眾不同,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他掃了一眼,迅速判斷出六個刺客的強弱。打頭五個只有一個七品武人,其餘都是連真名都沒有覺醒的普通人,招式也十分的粗糙,但是足夠兇悍,像是亡命之徒;最後一個,卻是六品武者,似乎正悄悄調動元氣,等着燕離露出破綻。
念如電轉,這時第一個人手中的朴刀已砍下來。
燕離也不知怎麼移步轉身,使朴刀砍到了個空,同時控制元氣往右肩匯聚,向後一撞。
那人“哇”的一聲,沒吐出東西,胸口愈發沉悶,一時昏昏沉沉。
燕離冷笑一聲,左手往後一探,便攥住他的胸襟,如提着木偶一樣甩了個圈,“嘭嘭”數聲,藉著他的腳,接連踹飛三人。
那七品武人用的也是刀,不過卻是又細又長的苗|刀。
就在那三人紛飛慘叫落地時,他已雙手持刀,趁隙突入,直刺燕離心臟。
燕離想也未想,將手中木偶當成盾牌擋了過去。
那七品武人眼神透出狠辣,對同夥也毫不留情,直接洞穿了他的身體,其勢不減,目標依然是燕離的心臟。
然而他卻大大低估了燕離,早在他的刀洞穿同夥的身體時,燕離的劍已藉著盾牌的掩護,自盾牌的腋下穿了過去。
那七品武人的眼睛突被寒光一刺,還沒反應過來,就先一步被刺破了心臟。
至此,七個刺客死了三個,摔暈三個,只剩最後一個六品武者。
那六品像個獵人一樣,一直在等待燕離露出破綻,所以在燕離出劍時,他也動了。
他用的是劍,不普通,削鐵如泥。元氣氤氳間,宛如一道白色雷霆,直刺燕離的腦袋。
他以為他抓住了一擊必殺的機會,卻不知道,獵人和獵物之間,往往瞬息反轉。
說時遲那時快,在盾牌即將下落時,燕離的左手食中二指突然駢起,夾住了已透體而過的苗|刀的一截刀刃,“乒”的一聲脆響,刀刃應聲而斷,並如暗器般,化為一道寒芒激射出去。
一聲慘叫,那六品的右肩頓時血流如注,長劍脫手而出。
他翻倒在地上,恨恨地剜了眼燕離,然後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他很是無法理解,同為武者六品,實力差距怎會那麼大?
事實上,燕離除了廝殺經驗豐富以外,還有洞察先機的本事。
知己知彼,才能洞徹局勢。燕離第一眼先判定敵人強弱,然後制定對策,一步一步將對方請入瓮中。
燕離留着他的命,自然是想看看到底是誰用這種方法來迎接自己。
抽回長劍,甩去血跡,又如靈蛇般隱入袖子裏。他身子倒下,雙足倒掛,探手入車廂,取了包裹,便追了上去。
燕離追上去后不久,停在他後面的一輛馬車上下來兩個女子,尾隨着他,也追了過去。
那六品踉蹌着奔入一條窄巷,盡頭處有個四十齣頭的美婦已等候多時,見到他來,臉色微喜,忙迎了兩步道:“他死了?”
六品到了美婦身前跪倒,脫下臉巾,慚愧道:“夫人,屬下沒用……”
美婦滿面怨毒,也不顧他右肩血流如注,扇了他一巴掌:“廢物!連個小畜生也殺不了,要你何用?”
說完又滿臉悲戚,“天殺的小畜生,害死我的紹兒榮兒,連老爺也慘遭他的毒手,若不能為他們報仇,我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原來是柴夫人。”
六品下意識抬頭,卻已經來不及,只覺脖頸一痛,意識便沉入黑暗之中。
“你……你是誰……”那美婦眼見一個人從天而降,自家護衛的脖子被扭了半圈,不由大驚失色,連連退步。
來人當然是燕離,他一臉玩味的笑容,“你派人來殺我,卻不知道我是誰,豈不好笑?”
美婦的臉色頓時慘白,不由自主地尖聲叫道:“我哥哥是京兆尹,你若殺我,他定不放過你!”
燕離一步一步靠近她,一面嘆了口氣,道:“你貴為京兆尹之妹,跟你家護衛的會面地點卻選在這裏,說明你買兇殺我的事,那位大人根本不知情,他又怎麼知道你是死在我手中的?”
美婦頓時滿臉絕望。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在這時,美婦身後的拐角處忽然轉出來兩個女子。
走在前面的約莫十六七歲,梳了兩條衝天辮,皓齒明眸,小臉圓溜溜紅撲撲,嘻嘻笑道:“這可是我家小姐說的哦。”
她口中的小姐,應當就是她身後的女子了。
此女約莫二十上下,步履從容有致,落地幾乎無聲,身着沒有任何修飾的白袍,腰間別了支雪白玉簫,烏髮隨意地束在腦後,白皙的臉龐沒有任何粉飾,樸素之中透着一股大家氣韻。
她的容貌略遜於李香君,但她身上帶着一種淡泊寧靜的氣質,彷如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只要看着她,浮躁的心就會平靜下來。
尤其吸引人的是她那雙眼睛,一塵不染,如同純粹無暇的琉璃琥珀,讓人不由在心裏驚嘆,世間最純凈之地,莫過於此。
但,這雙幾近於完美的眼睛,卻缺少常人所應有的靈動,若是仔細觀察,會發現她的視線根本沒有聚焦。
換句話說,她是一個瞎子。
燕離只打量了一眼就知道,她不但是個瞎子,還是跟燕朝陽同等修為的一品武夫。不知道為什麼,一品武夫身上的氣息,總是無法瞞過他。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修為,就算再愚蠢,也該知道她的來歷絕不尋常。
那女子手持涅槃,檀口輕啟,道:“柳林禪院弟子般若浮圖,見過二位施主,紅塵已多煩惱,何必冤冤相報,請看在浮圖的薄面上,就此罷手如何?”
聲音初聞時只覺飄渺如霧,像從九天之上飄蕩而來,讓人心底無從着落。可要是細細品味,心湖則如有清風徐徐,又仿似空谷幽蘭,一遍遍的迴響,只覺愈來愈悅耳,愈來愈動聽。
柳林禪院位於西北幽州,世代都與皇族親近,雖非國教,但在皇朝內擁有極其崇高的地位。
美婦臉色一喜,忙不迭地衝過去,道:“原,原來是小菩殊,請救我一命,我哥哥是京兆尹,事後定有重酬!”
般若浮圖,這個名字簡直稱得上如雷貫耳。
此女生而失明,看不見天底下的污穢,反倒成就了一顆琉璃心。她五歲覺醒真名,十三歲便勘破大梵三境,柳林禪院有史以來天資最高的弟子,也是百年來唯一能修鍊《大梵心經》的居士。帝啟九年開始一人一簫行走天下,所到處,以慈悲掌法,親自調解的糾紛多達一百多起,甚至還勸散了十七股窮凶極惡的盜匪,但這些都還不是最驚人的。
真正讓她名揚天下的,卻是在元州的一個小村莊。當時那村子正面臨被荒人屠戮的危險境地,附近守軍兵力單薄,還在等待援軍,眼看村子危在旦夕,般若浮圖獨自進村,半個時辰以後,素來以殘暴嗜血著稱的荒人,竟退得乾乾淨淨。
等援軍衝進去時,只看見毫髮無損的般若浮圖,以及敬拜天神一般的村民。
這種幾近神化的事迹,徹底成就了般若浮圖,自那以後,便有“小菩殊”的雅號,又稱菩殊居士。
“誰稀罕你的酬謝哩?”小臉圓圓的姑娘攔下了美婦,瞪了她一眼,“莫拿俗物污了我家小姐。”
“是是……”
“小春,不得無禮。”般若浮圖輕聲道。
“小姐,這女人一身俗氣,我才不讓她靠近您呢!”小姑娘兇悍得像一頭護犢子的母老虎,雙手叉腰,對着試圖躲到般若浮圖身後的美婦瞪眼。
燕離在距離美婦的九尺左右停下腳步,悠然說道:“菩殊居士這個時候來永陵,難道是為了書院內院考核?”
小姑娘聞言,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不屑中透着一股子驕傲,道:“我家小姐怎會參加那種俗氣的考核,當今聖上親筆手書,請我家小姐出任內院教習。”
美婦一聽,美眸閃光,她轉過身來,有恃無恐地叫道:“小畜生,你還敢當著教習的面殺人不成?”
燕離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一品武夫外加教習的身份,大概沒有人覺得他還敢動手,就連般若浮圖自己,也不如此認為。
可是突然,燕離動了。
就在美婦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他體內的元氣不動,全憑肉體力量,突地探出手去,袖中劍幾乎同時滑出。
嗤!
一聲凄厲的慘叫,美婦後背炸出一大蓬鮮血,噴得小姑娘滿頭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