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校門口小劇場
下午兩門考試之後，高三5班裏的學生們神色各異，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憂，有本來學習好考差了的，一臉的愁容滿面；也有恰好發揮的不錯的，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還有本來成績差，自己也弔兒郎當無所謂傻樂的，比如說王偉。
說到王偉，李漁不得不承認，這哥們也算是個人才，至少上輩子是個人才。
上輩子王偉高考發揮不好，連原本能夠摸上的二本線都沒夠着，家裏本來想托關係送他去南方上個2本，可這小子卻是個自己拿主意的主，不知說了什麼，打消了家裏送他去上大學的念頭，忽悠了他爸媽20萬的積蓄，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a市。
整整5年，他都再也沒回a市，然而，等到2014年回來的時候。卻是完全沒人認得出他了。
一句話，發達了。
不禁開着大奔，連帶着老婆孩子一起帶回了老家，美嬌娘在懷，生的還是個大胖小子，讓這五年在家裏擔驚受怕的爸媽內心的鬱結和怨念一掃而空，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後來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於李漁某次去到淮安俱樂部講課的時候，赫然看見老同學坐在下邊。要知道，進入這個俱樂部，最低的門檻，身價少說也得上十億。
當時兩人面面相覷，都是一愣，下課後自然找了個地兒聚了聚，相互訴說著這將十幾年各自經歷的事情，算不上苦盡甘來，可其中辛酸，饒是時過境遷，聽着也着實有些悵惘。最後兩人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再見面的時候，卻又生分了許多。在商場上，卻是再也找不到當初在校園裏的那種感覺了。
現在想來也奇怪，事實上，上輩子的高三5班裏，到最後混的最好的，反而是李漁，王偉這兩個吊車尾，向黃嘉欣和王子文，平日裏成績遙遙領先，高考也理所應當考出了驕人的成績，一個去了BJ，一個去了SH，十幾年後再見面，發現卻已經泯然眾人，學生時代的驕傲和自信已經被生活抹平了稜角，變得世故圓滑起來。
許佳新則是最後子承父業，繼承了父親的建材公司，勉強算是個小富翁。
蘇杭則是神秘的很，自從高考完之後，就再也沒有同學取得過她的消息，據說去了國外，也不知是真是假。
最意外的是余成，以他那最討厭跟人打交道的性子，沒想到最後竟然進了體質內工作，不僅如此，升遷的速度還快的驚人，等到李漁他們最後一次開同學會的時候，竟然已經成為了全省最年輕的廳級幹部。
世事難料，大抵如此。
李漁現在想起來前世這些人的歸宿和路途，其實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也不是如同神靈一般，俯視着被命運擺弄的螻蟻這種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覺，反而像是有種難以描述的錯亂感覺，眼前正鮮活發生的這一幕幕對他來說，即是當下，又是回憶。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這些選擇決定了他們往後所走的路，雖然現在的李漁開了掛，能夠看到他們目的地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可他不想改變什麼。
沒有人是救世主。他也不例外。他只想和自己上一段人生一樣，順着同樣的道路，達到同樣的成就，享受同樣的生活，若要硬說不想再重蹈覆轍的，或許就是那個上輩子成了自己妻子的女人了。
想什麼呢？
李漁發現自己最近似乎總喜歡想些有的沒的，也不知為什麼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天色開始暗下來，李漁將褲兜里的MP3掏出來，把耳機塞進耳朵里，陌生的旋律頓時蓋過了周遭的吵雜。他邁開步子，向家的方向走過去。
出門的時候，赫然看見一輛保時捷停在校門口，流線型的車身上漂亮的黑漆印着不遠處剛剛亮起的路燈，一個男人斜身倚靠在車門上，穿着對他來說或許略微有些緊的西褲，襯衫外面的西裝是有些浮誇的拼花圖案，頭髮打理的油光可鑒，鬍子修剪的精緻漂亮。
彷彿就像一隻渾身綻起漂亮羽毛的雄孔雀，身上散發出濃重的求偶意願。
應該不是來接學生的，看他的年紀，應該是看中了學校里哪個女老師？李漁頗為好奇的想道，腦子又不由自主的開始推理起來。
從這人這一身無比浮誇絢麗的行頭，就不難看出來，很明顯他是個追求外表的膚淺男人，俗稱顏狗。
那麼被他追求的老師，就很好猜了。
似乎為了印證李漁的猜想，靠在車門上的男人往校門口突然精神一振，一雙看起來有些邪氣的眼睛看過來，眼神一亮，瞬間站直了身體，雙手整了整西服的衣襟，邁開步子走了過來。
李漁回頭一看，一條倩影映入眼帘，嘿，果然不出所料。
正是他的音樂老師，袁沐沐。
只見平日裏總是一副笑語盈盈表情的袁老師，此刻原本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的美麗臉龐，突然就黑了下來，眼神里滿是厭惡之意，想必也是看到向自己走過來的那個男人了。
袁沐沐停下了腳步，看着已經走到面前的童建，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之情，語氣也不豫了起來，有些煩躁的說道。“你能不能不要再來糾纏我？”
“我不是聽阿姨說你的車送去修了嗎？特意過來接你，順便晚上一起吃個飯。”童建也不惱，彷彿沒看見袁沐沐臉上的表情一樣，居然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袁沐沐有些氣惱母親的多事，自己的車前兩天的確壞了，開到4s店去，說是發動機出了毛病，修理的話要從外省調零件過來，需要等上幾天，她原本想着學校離自己租的屋子也沒多遠，這兩天就想步行，昨天晚上母親打電話過來，她也順口提了一嘴，沒想到這個童建居然知道了，拿着這個作為借口，堂而皇之的跑到學校來騷擾自己。
偏偏她又不能說什麼，雖然她篤定這個叫童建的肯定對自己沒報什麼好心思，尤其是每次他看自己的時候，那眼神簡直跟餓狼一樣，像是想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一般，可此刻對方明白着一副‘我是好意關心你’的態度，她總不能說太過分的話。
怎麼擺脫這個跟屁蟲啊？
袁沐沐有些焦急的想着脫身之策，目光挪移之間，突然看見不遠處的地方，一個穿着校服的男生，正站在那裏，一臉好奇的表情，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這邊。
偏偏這人她還很有印象，正是今天上午那個鋼琴彈得特別好，叫做李檀的學生。
這可讓袁沐沐十分惱火。
我都已經這麼慘了，你不過來幫忙就算了，還在旁邊看戲？
喜歡看戲是吧？
那就別怪我把你拽進來了。
袁沐沐眼珠子一轉，一個有些孩子氣的報復念頭浮現在腦海之中，臉上慢慢掛起一抹有些狡黠的笑意來。
一旁正看戲看的開心的李漁，此刻自然也看到袁沐沐臉上的表情了，心中浮現出不好的預感，暗叫不妙，立馬轉過身，加快腳步，想要馬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可惜，還是慢了。
“誒！李漁？”袁沐沐臉上浮出驚喜的笑容，整個人突然顯得特別開心，聲音都高了八度，衝著李漁這邊雀躍的揮着小手。“我不是叫你在文體館門口等我嗎？你怎麼跑出來了。”
說完，撇下一旁臉上明顯有些獃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童建，小跑着追上了正想逃離現場的李漁，一雙柔軟的手臂自然而然的環住了李漁的右胳膊，近在咫尺的馨香氣息讓人想入非非。
“幫個忙！”袁沐沐在耳邊低聲說道，楚楚可憐的如同一隻無辜的白兔一般。
“呃……我能說不嗎？”李漁有些無奈的問道。
“你覺得呢？”袁沐沐咬着牙說道，語氣里寫滿了威脅。環住李漁胳膊的兩隻手臂用力，讓兩人轉了個180度，面對着向他們走過來，臉色明顯有些陰沉的童建。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約了。”袁沐沐此時演技爆棚，美麗的臉色洋溢着三分驕傲，三分快樂，三分嬌羞，還有一分只有李漁才看得見的狡猾，說罷還刻意的拋給李漁一個柔情似水的甜蜜眼神。
那表情，那語氣，活脫脫就是一個墜入愛河的小女人。
“那祝你們，吃的愉快。”童建的語氣里已經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了，明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想要發火，卻似乎還估計着自己的面子，最後只能言不由衷的丟下一句話，便坐進了車裏，重重的關上車門，油門一踩，伴着保時捷的轟鳴聲遠去了。
李漁看着遠方消失的車子，面無表情的說道。“袁老師，人也走了，你能放開我了吧。”
誰知袁沐沐的雙臂沒有半分放開的意思，笑嘻嘻的說道“你可幫了老師的大忙了，為了答謝你，老師晚上請你吃飯。”
“畢竟是在學校門口。你這樣，怕是影響不好吧。”雖然明知對方在報復自己，李漁還是對袁沐沐的大膽有些無語，剛才幾分鐘，來來往往的學生都向這邊投來內涵豐富的眼神，讓李漁有些吃不消。
“誒~你年紀輕輕，亂想什麼呢？”似乎也發現了周圍的同學投過來的一樣眼光，雖然依舊嘴硬，袁沐沐卻是識趣的放開了李漁的胳膊。隨後像是欲蓋彌彰一般的又補了一句。“我摟着你這個小弟弟，怎麼了。”
…小弟弟。李漁覺得自己沒法不往歪里想。
“袁老師你真生猛。”他打趣般的調笑了一句，被他刻意的說了一句，袁沐沐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話里某些有着歧義的地方，白皙的臉龐剎那間便紅的如同熟透的蘋果一般，即便在暗下來的天色之下，看上去也十分明顯。
十分……誘人。
然而，兩人畢竟是師生關係，這種玩笑還是有些過，回過神來，兩人都隱隱覺得不妥，不約而同的沉默了起來。
尷尬…
半晌過去了……
總不能一直傻愣愣的站在這裏吧。
李漁剛想開口打破沉默，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
“李……李漁。”
兩人嚇了一跳，轉過身一看，原來是蘇杭，此時正背着書包，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在兩人臉上看過來看過去，像是想要得到什麼信息一般。
“哦。”李漁面無表情的答道。
“剛剛…我聽見了，你和袁老師……晚上，真的要一起吃飯嗎？”蘇杭低着頭，腳尖不停的點着地面，語氣中有股顯而易見的緊張，隨後像是鼓起勇氣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吸一口氣，突然抬頭，眼睛直視着李漁，說道。“如果沒有，晚上，我想請你一起吃飯。”
這是什麼鬼走向。
事態已經越來越失控了，李漁有些無奈。
“哦，你們，你們有約啊。”袁沐沐有些尷尬，畢竟她自己也知道，剛才和李漁表現的太過親密，此時面前又站着自己的學生，說話自然有些不自然起來。“那你們一起吧，我和他，沒有……”
還沒說完，袁沐沐突然呆住了，漂亮的臉蛋上的表情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整個人突然僵硬無比。
她有些茫然的轉動着脖子，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看向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正被另一隻大一些的，溫熱的，有力的手掌，緊緊的握在手心。
一旁的蘇杭也睜大了眼睛，神色無比複雜的看向那雙牽在一起的手。
李漁衝著蘇杭露出了歉意的笑容，說道：“對不起，我們約好了。”說完還轉過頭看向仍舊一臉沒反應過來的袁沐沐，語氣溫柔，眼神似水，有些肉麻的說道。“是吧，沐沐。”
蘇杭的身子劇烈的抖了一下，慢慢低下頭。
“這樣啊。”她的聲音微微的顫抖着，帶着濃濃的失落，可片刻過後，卻又猛然抬起頭，漂亮的眸子直視着李漁。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和袁老師，真的是……是……”說到最後，聲音里已經帶着哭腔。
“蘇杭。”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蘇杭即將出口的問題，李漁看過去，是宋紫芸，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幾人身邊，不遠處，那輛氣勢非凡的邁巴赫停在路邊。
“蘇杭，我們走。”宋紫芸冷冷的看了李漁一眼，然後不容置疑的跟女兒說道。
蘇杭看着李漁，眼神里又怨念，有掙扎，有質問。可讓得到的回應卻讓她的心跌入了谷底：李漁根本沒有看她一眼，注意力全在一旁的袁沐沐身上。
“好的。”蘇杭點點頭，最後神色複雜的看了李漁一眼，隨後跟着宋紫芸上了車，那輛邁巴赫緩緩開動，逐漸駛入車流之中，慢慢遠去，消失在公路盡頭。
李漁看着那輛轎車離去的方向，依舊面無表情，良久之後，才將目光收回，低下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之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至於為什麼嘆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者說，他不想弄清楚。
“你是個壞蛋。”袁沐沐看着李漁，眼神有些複雜，她並沒有急着抽出依舊被李漁抓在掌心的手，而是又重複着說了一遍。
“大壞蛋。”
可是，為什麼自己被一個壞蛋抓着手，卻沒有半點厭惡的感覺呢？
她也迷惘了。
天色終於完全黑了下來，霓虹被一盞盞點亮。
夜色下，來往穿梭在這座小城之中的靈魂，又有多少人，像你，像他，像我一樣，心裏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