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電梯額頭的電子屏上,數字走馬刮花的閃爍着,不一會兒就到了頂樓。
李漁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溫度有些嚇人。
已經多久沒感冒了,他如此想着,記憶卻成了一鍋粥,翻不出準確的數字,家門就在咫尺,右手有些顫抖的握在金屬的指紋鎖上,也許是指尖起了汗,試了好幾次才通過驗證,鎖芯彈開的清脆聲音像是隔了一層玻璃,變得鈍鈍的。
看來真的很嚴重。
原訂於今晚的會議也去不成了,也不知道小楚有沒有告知那邊,合作方倒應該能諒解,畢竟是他們有求於自己,說不定還會假裝關心的發個短訊,到時候還得耐着性子回。
唉~事情好多。
推開門,李漁明白自己這次的感冒應該是十分嚴重了,腦子裏不斷迸出些無關緊要的念頭。
副總經理宋開泰今天的領帶換了種系法,他是不會系領帶的,平日裏也都是妻子搭理他的行頭。這幾天身上還有股淡淡的古龍水味,前些日子還特意做了髮型。
估摸着是有外遇了。
李漁也很奇怪自己都這個狀態了還有力氣八卦屬下的私生活,可思緒此刻卻如同脫韁的馬,東竄西跳,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外遇,他想着,嘴角抿着向下扯了扯。
也算不上不喜歡,對於下屬是個陳世美還是董永他是無所謂的,在商言商,只要用的順手,他也不會作過多干涉,畢竟只是工作關係,最多也就是私下裏可能會少打些交道,以往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欣賞也開始慢慢消散。
如果有個美女。
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有趣的想法,他的想像力還是夠用的。
有多美。
他開始豐富念頭之中的細節。
唔……湯唯?不,王祖賢?
他腦子裏浮現出幾個稍微有些好感的明星,最後將邱淑貞那張明媚嬌艷的臉龐填了進去。
如果邱淑貞喜歡我,這麼想的確有些羞恥,可對自己內心的好奇心還是讓他繼續下去了,不過進門的腳步卻是停下了,畢竟老婆還在家,做這種意淫的事情,他還是有些羞愧的。
如果邱淑貞喜歡我,他續上被雜念打斷的思緒,認真的問自己。
我會出軌嗎?
佇立在門口,設想了很久,過程有些像是做應用題,結合自己的個性,喜好,自控力,這些是已知條件,來推導出自己在忠於家庭和邱淑貞之間會做怎樣的抉擇。
結果明確的讓他自己都有些吃驚。
不會的。前面沒有大約,或許,應該這些留有餘地的詞語,他得出了一個很清楚的結論。
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大腦的暈眩卻似乎又加重了,視線開始變得迷迷糊糊,像是下雨天的車前玻璃,耳邊也傳來了些嘰嘰喳喳的叫喚聲,忽遠忽近,帶着中魔幻的韻律。
腳步虛浮,他連彎腰換拖鞋的力氣也沒了,晃晃悠悠的朝卧室走過去,那裏的門是關着的,裏面透出些光來,這個時間段,妻子應該已經洗漱完畢了,或許在床上看書。
見到自己這個樣子,大概會嚇一跳吧。他突然有種惡作劇的心理,想着妻子那張美麗的臉龐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吃驚?心疼?也許還有些責怪?
這樣想着,推開門的過程倒有些像是小時候拆禮物了,透着淡淡的興奮意味。
手腕用力,卡塔一聲,輕輕地將門推開。
燈光撒出來,有些刺眼,讓他的暈眩又重了些,耳邊的幻聽似乎又開始呱噪了。
他站在門口,看着裏面的畫卷,原本臉上是帶着些苦笑和疲乏的,身子也軟趴趴的,兩個肩膀耷拉着。慢慢的,他的肩膀挺了起來,腰也直了,臉上的疲乏慢慢溶解,眼睛裏原本散亂的光又聚在了一處,變得犀利起來。
沒想到驚喜的是自己。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房間裏的兩個人,確切些說,是兩具交纏在一起的赤裸肉體。
當事人彷彿如此沉浸,竟然到現在還沒意識到門口的他。
“噹噹!”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驚醒了沉浸在肉里愉悅中的兩人,尤其是妻子,一臉的驚慌。那個男人他不認識,是個年輕人,一身的腱子肉沾滿了汗,顯得像是野獸一般。
“穿好衣服。”李漁的語氣平淡“然後滾出去。”
男子似乎是個跋扈的性子,被捉姦了竟然還有種理直氣壯的氣勢,罵咧咧的準備衝上來揍他。可洶湧的氣勢衝到李漁的面前卻又消散了,臉上顯出了恐懼,兩隻手抬起舉高,大腿都有些顫抖。
他沒辦法不怕,面前這個瘦削的男子手裏正拿着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自己的眉心。
李漁的理智壓抑着他扣動扳機的衝動,要說不怒是假的,可他看見妻子,她的臉上全是一種麻木茫然的絕望,心裏竟然還揪心的痛了一下。
罷了。
他突然覺得好沒意思,憤怒也沒了,身體裏只剩下單純的,深切的疲憊。自嘲的笑了笑,他將手中的槍口調轉了方向。
“不要!!!”妻子絕望的沖了過來,發出泣血般的哀鳴。
砰!
內心裏的雜亂情緒隨着體內的某些液體一齊向外飛濺,死亡來臨的很迅速,李漁欣慰的閉上眼睛。
睡一覺吧,他有些疲乏的想着,餘下的意識向著最深處的黑暗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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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個久遠的夢。
自己彷彿一條魚,身處一條奇異的黑色長河之中,這長河竟然是自上而下流淌着的,在其中遊盪,像是有種下墜一般的感覺。
河水是黑的,偶爾在水底游得憋悶了,他便會調皮的躍出水面,兩邊的河岸也是黑色的,大多數的時候都看不見東西,極少的時候,恰巧在他躍出來的時分,兩岸會突然出現些奇形怪狀的洞,裏面透出些光,隱約能看到一些扭曲着的畫面,裏面的事物他似乎在很久以前見過。
有時他能夠叫出這些畫面里事物的名字。高樓,山脈,礦泉水,保時捷,蘋果公司,還有那種一沓又一沓厚厚的紙,叫做併購案,不知為何,他對這個名字有着天然的厭惡。
游啊游,游啊游。
時間久到他已經體會不到時間的流逝。
終於有一天,他厭倦了這條彷彿沒有盡頭的黑色長河,攢足了力氣,躍出水面。
這次他飛的很高,很遠。
一個扭曲的洞又出現在河岸上,恰巧接住了他下墜的身子。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
這樣也好,他無所謂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