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鴻門宴
時間來到了第二天。清晨,匡楚被吵雜的聲音吵醒了,自從他來到這個城市裏的那天起,他總是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聲音而吵醒。沒辦法,這個都市裏的人太多了!多的似乎已經擁擠不下了,各種各樣的吵雜聲混合在一起。匡楚好多次想離開這個吵雜的地方,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到什麼地方去。這天早晨,是他們已經商量了好的,要離開這個地方的,但匡楚卻怎麼也找不到凌空。
他跑到屋子外面,問了隔壁那些同樣早起的鄰居,甚至問了路上的行人,但都一無所獲。匡楚連忙叫起了熟睡的屈麻子,他們開始分頭找了好長一段時間,匡楚才得出了一個結論:凌空可能已經去工地結工錢去了。這會兒,屈麻子還不知道他們昨晚的談話內容,更不知道凌空去工地的危險性,他是個實在人,只想在睡好覺了就應該去工地上班。
匡楚不知道跟屈麻子怎麼說,他想到自己的兄弟單槍匹馬去危險的境地,就心理七上八下的。沒有時間了,他帶着屈麻子迅速地向往日出工的工地奔去。屈麻子在路上還埋怨沒吃早餐、走路過快等事情,也對於自己的大哥的反常表現,感到不解。而匡楚已經來不及向他解釋了,他認為意外的事情最好不要發生,如果在沒有發生的情況下,讓自己的好兄弟白擔憂一陣,那也是不好的。
還好,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往日幹活的地方。陽光已經溫柔地灑在建築框架上,已經有好幾個人在那裏幹活了。匡楚也清晰地分辨出來那裏幹活的人,其中就有猴子和墩子。但卻沒有見到凌空,他想找到鄭屠夫來問問,也沒有找到。只能向墩子打聽。墩子嘟囔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說清楚。他又去問猴子,猴子只是說,凌空一大早來找鄭屠夫,後來跟着鄭屠夫出去了,說是晚點會回來的。
再之後,匡楚什麼也沒有打聽出來,他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壞了,壞了!這下可壞了!”他開始坐立不安,這讓周圍的人都難以理解,屈麻子也是一頭霧水。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着,匡楚實在是等不及了,他準備到周圍去尋找下,但待他剛走出不遠的時候,就看見凌空和鄭屠夫正有說有笑地回來了。
凌空竟然毫髮無損地出現在面前,這讓匡楚喜出望外。同時,他發現眼前的鄭屠夫好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臉上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兇悍之氣。這讓匡楚又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鄭屠夫有四十來歲,之前在天氣冷的時候,帶着個大黑帽子,現在已近去掉了,露出了光禿禿的頭頂,在陽關的照射下,他以一副和藹可親示人。讓人意外的是,凌空說了鄭屠夫好半天的好話,說他為手底下人着想的周到,明明知道他們要走了,還非要弄個歡送儀式,要邀請他們一塊吃飯。這更讓匡楚搞不明白了,雖然鄭屠夫痛快地結了他們的工資,他還是以午飯還早的緣由拒絕了。
但鄭屠夫還是再三的挽留着,凌空也站出來幫開導匡楚,說應該聽鄭屠夫的安排。正在他們幾個人談的不開開交的時候,一直在忙碌的猴子,卻不小心從鋼架上摔倒了下了。
鋼架距離地面有三米多,他站立在上面本來是塗刷牆壁的,但那個鋼架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傾斜了,他的身軀在上面兩晃悠三晃悠的就跌倒了下來。
慘烈的尖叫聲打斷了眾人的談話,大家都急忙跑過去,才發現猴子的一條胳膊已經伸展不開了,胳膊被地面的鋼材咳出了血,鮮血在直直地流淌着。猴子疼痛的眼淚直流。匡楚看到這個情景,他又伸手試探了下,知道對方的胳膊應該是脫臼了。他想起了小時候在山裏跌斷胳膊的場景,是父親使出了力氣幫他掰直了胳膊。看着猴子疼痛的表情,他果斷地按着記憶中的法子,為猴子接上了脫臼的骨頭。
然後,在匡楚的建議下,猴子很快被送往醫院了。鄭屠夫在整個過程中,汗珠子直流,他生怕萬一出個什麼不可收手的事情出來,那他就要完了。還好,有匡楚這麼的一搗鼓,猴子暫時沒有了什麼大礙,只是破了的傷口,還需要時間癒合。關於對猴子的後續補償,那是鄭屠夫後面的事情了。
這個清晨,突然出了這個事情,是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的。在被送醫院的過程中,猴子的精神狀態顯然不是很穩定,他一個勁地喊着:“我不能出事,我要好好的!我一定會好的!”他以這樣的方式,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工地上的建築小弟,在一陣議論紛紛中說,猴子家裏有個妹妹,正在上大學,他父親早逝,現在他是家裏的唯一支柱,一年四季辛苦地在外面打拚,只為了讓妹妹能繼續上大學……現在猴子又出了這樣的事情,這無疑讓匡楚眾人感觸很大。當鄭屠夫送猴子去醫院之前,再次提議讓匡楚留下來。這次,匡楚沒有拒絕。他們三個人留在了工地,在默默中建設着那未竣工的大樓。
天氣異常炎熱了起來,雖然早上還是非常涼快的,但在中午的時候,日頭照射的大家都是汗流浹背。工地專門來了個做飯的五嬸,大家只知道她姓“琴”,但不知道她具體的名字。因為她是專門被請來做飯的,也因此大家叫笑着叫她“老闆娘”。這位老闆娘卻是沒有男人,沒人見過她的丈夫,只是聽說她的丈夫跟她離婚了,但這個老闆娘卻是有個姑娘的,是一個正在上學的女兒。
這個上學的女兒,第一次來到工地上的時候,就是猴子出事的那個中午。匡楚他們看到有一個扎着小辮子的女生走過來,在四處張望着,以為是對方走錯了地方。凌空咧着笑臉跑上去,他好心地問:“小妹妹,你好!你是來找人嗎?”
“是的,我是在找我媽,她在電話上說在這兒……做飯的。”姑娘審視了半天,羞羞答答地回答他。工地上其他的人,聽到了姑娘的聲音,都停下來朝這邊望過來,卻讓人家姑娘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有一個人還是朝着裏面喊了起來:“老闆娘,有人來找你了,你快出來看啊!”他喊完后,又是一陣起鬨。
老闆娘從裏面遠遠地跑出來,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又驚又喜地拉着朝立馬走去,還不忘向大家介紹着。很快,大家都議論紛紛起來。
吃飯的時候,老闆娘向大家介紹了自己的閨女,大家才知道,這個扎着小辮子的姑娘原來不簡單吶,還是個大學生,學的專業正是建築工程專業。“雖然看着比較小,但可是懂不少東西呢,比如說你們整天乾的那些,在我女兒眼裏,那都是小菜一碟。”老闆娘不忘吹捧自己的女兒。
她的女兒是有名字的,老闆娘介紹給大家說自己的女兒叫“汝燕”。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其本人有二十來歲,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出落的嬌滴滴、水靈靈的。她可不光是別人描述的那樣,等到和其他人交談起來的時候,大家才真正的被他折服了,他說起相關專業知識來頭頭是道,好多新鮮的名詞都從所未聞、從所未聽。
匡楚很快對這個比他小一兩歲的姑娘着迷了,他似乎在自己的老家還沒怎麼見到這樣的大學生。
汝燕從建築工程的分類到項目的投標,從設計圖紙到開展測繪工作,從建築材料的分類和用途,再到世界上稀奇古怪的建築奇迹……汝燕話匣子打開來的時候,說話簡直是滔滔不絕,讓在場的人無比佩服。但當大家鼓動着,讓她留下來一塊幹活的時候,她卻說自己該走了,說這個地方不是自己長久待的地方。這讓在場的人都對大學校院浮想聯翩。
這讓匡楚感覺到,自己應該學習的知識太多了,他應該抓緊時間學習更多的東西。然而,在壓力巨大的都市中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是何其的困難。無疑,汝燕的短暫出現又讓匡楚眼界打開,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彷彿為他打開了。他開始暢想着美好的生活來。
屈麻子從一邊過來坐在匡楚的身邊,他抬頭仰望着炙熱的太陽,說自己想家了。凌空卻過來嘲笑他,說他就那點出息,才出來多少天就這樣了。他說自己先前是多久多久的沒回家,又是在外面如何如何的逍遙自在。但他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想起了自己酸楚的過去。
他本來是有一個媳婦的,那是父母在很早的時候定的童養媳,他本來是要和其成親的,但對方硬是要有足夠的彩禮,還要有一個寬大的房子,這可難為了他們一家。在馬角山那樣的大山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興起了厚禮娶妻這一講究。他的父親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娶到媳婦,在半百的年紀被迫走出了馬角山,在外面的城市裏打工掙錢。但不幸的是,他父親自從離家打工后,至今已經有兩年多了,一直沒有音訊。
“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着,就是沒有個音訊!”凌空母親總是在老家,逢人就這樣念叨着,越是念叨頭上的頭髮越是白,越是念叨腰也越彎了下去。眼看着一個好好的家庭就這麼沒落下去,凌空在痛定思痛之後,就依然踏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
他一方面是想在外面掙點錢,一方面是想找到自己的父親。已經有兩年時間了,他仍舊一無所獲。匡楚和屈麻子都知道這檔子事,因此總會有意無意地照顧他,順從他的想法。
總而言之,他們幾個人是各有心事,卻都各不說破,只是偷偷地藏在自己的心中,等待着有那麼一天,會夢想成真。正當他們對未來無限憧憬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讓他們來到另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是一家中檔的餐廳。鄭屠夫那天下午早早地回到工地上,他吆喝了幹着活的眾人,說是要請大家吃法,為大家陪不是。
“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只想着自己承包更多的工程、掙更多的錢,卻忽略了對大家的關懷。因此,我今天鄭重地向大家賠禮道歉了!”鄭屠夫在餐廳里擺了滿滿兩桌,他向著被邀請而來的眾人,滿臉誠懇地致敬和道歉。大傢伙兒都睜大了眼睛,吃驚地望着眼前這位,平時是一臉凶神惡煞樣子的老闆,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會有今天這麼一出。
眾人都不知道怎麼應答,都坐在桌子上愣住了。只聽鄭屠夫又說:“猴子的事情,責任完全在我。都是我平時對大家要求的比較嚴格,讓工期趕得那麼緊……是我太大意了,安全措施沒有做好,才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情。唉,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今天這頓飯是來感謝大家的,也是為了凌空和他的兩個兄弟送行的。辛苦了這麼長時間,突然要走了,真是捨不得啊!來,我們一塊喝兩杯!”
鄭屠夫的話格外的多,他也表現的格外的平易近人,這樣熱情的態度幾乎感染了在場所有的人。大家舉起了杯子,一飲而盡。然後,感覺還是不夠痛快,又是連連的飲了好幾杯。
本來,匡楚起初還是有所忌憚的,他小心翼翼地揣摩着鄭屠夫的心思,但到了後面,他被大家的熱情不覺感染了,就多喝了幾杯,然後就停不下來了,和大家談天說地了起來。
“今天晚上,墩子在照看猴子,咱們請來做飯的大廚,人家看不上來這個地方吃飯(大家一陣大笑),早早的就回去了,現在就咱們幾個,一定要喝好!”鄭屠夫說著,又是向大家一陣猛灌。
這個時候,一位服務員帶着兩個肌肉結實的漢子,從外面走了進來。鄭屠夫立馬起身向對方問好,並拉着對方坐下來一塊喝酒、吃飯。對於這兩個陌生人,大家都用異樣的目光注視着,凌空就半開玩笑地說了些醉話,然後就看見對方的臉色不對勁了起來。
鄭屠夫顯得慌張了起來,他連忙站起來向對方敬酒,不斷地賠不是。那兩個漢子才稍微緩和了下氣憤。其中一個似乎意識到有什麼不合適,就主動站起來和大家一一的喝酒。
匡楚頭腦一陣眩暈,他看着其中一個的面孔,似乎想起了什麼,但都是轉瞬即逝的。屈麻子整個晚上都很興奮,在他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還是第一次和陌生人喝酒,他為老闆和大家的熱情而感動,因此他連連地大口喝着濃酒。看那架勢,似乎是今晚不喝的躺下就不罷休。
鄭屠夫給大家介紹說,這兩位是他多年的朋友,今天恰好有事趕過來了,就一塊吃個飯。眾人也都連連示好。但在眾人之間,卻有一個民工,借故上廁所去了,長久沒有回到座位上。
鄭屠夫當然也知道那個人沒有回來,他向另外一個下屬使眼色,那個下屬自覺的站起身向外走去。但在走的時候,卻刻意的掃視了一下匡楚、凌空、屈麻子等人,這讓匡楚心中頓時起了疑惑。剛才走進來的兩個大漢,卻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向匡楚這邊敬酒起來。又是一陣昏天暗地的喝酒。
凌空喝的很多,他身子幾乎都無法正常地坐在桌子邊,但還是要和鄭屠夫乾杯。鄭屠夫卻沒有很快地幹掉,他只是低下頭低低地說:“前幾天,你們起衝突的事,現在還耿耿於懷吧?”
他說完之後,詭異地看着眼前的凌空,之後又看着匡楚。匡楚臉色一下子變的深沉了起來,他滿臉疑惑地望着鄭屠夫。“你和那些人認識?”匡楚謹慎地問。
鄭屠夫微微一怔,然後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中藏着許多複雜的意蘊,凌空並沒有感受到,以為是在喝酒喝到高興處了,也跟着大笑了起來。
“來來來!喝了這杯酒,我讓你見一個好東西!”鄭屠夫說著又要舉杯和匡楚喝酒。但匡楚拒絕了,他強硬地控制着自己的酒意,儘可能地讓自己看上去比較兇猛起來。鄭屠夫放下了杯子,他徑直向門外走去,在即將消失在門口的時候,他詭異地向匡楚一笑,然後就不見了。
匡楚心中一驚,他猛然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身子早已搖晃不已,他只能磕磕絆絆地向外走去。但剛走兩步,卻有一隻腳猛然地從一邊伸出來,伴住了他。他身子更加不穩了,向門口的方向倒去,所幸的是他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門框,然後就看到一群人在門口,朝着他陰森地笑,然後就是眼前一黑。
他只感覺到有十幾個人向自己撲了上來,而自己的腦袋早已被什麼蒙住了,什麼也看不見,身後也傳來了凌空和屈麻子的喊叫聲,但有一個人的大笑聲,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就是鄭屠夫的笑聲。
這個時候,匡楚才明白,今天這個飯局原來是個鴻門宴,但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不久之後,匡楚三人被人吊在一處暗室里抽打。毒辣的鞭子在空中揮舞着,在和赤裸的肉體接觸的剎那,就發出響亮的聲音。這樣的聲音伴隨着被鞭打者的陣陣哀嚎聲,久久地回蕩在暗室里。
……
又是一個飯局,鄭屠夫面前出現了一群人,為首的的便是朱小爺,朱小爺身後跟的是紋身男和眾多兄弟們,他們這次合力擒獲了匡楚、凌空、屈麻子三人。現在,該是他們真正慶祝的時候了。
墩子從外面急沖沖地走進來,遭到門口守衛人員的阻攔,他於是高聲呼喊着鄭屠夫的名字。鄭屠夫看到了墩子,他先是一愣,隨後就對着門口的人擺了擺手,房間的門被關上了。
“小爺,你的大仇終於得報了,現在你準備怎麼處置他們?”鄭屠夫滿臉笑容地向朱小爺敬酒。
“不急!我會慢慢地折磨他們的,讓好讓他們知道我小爺的手段!”朱小爺一飲而盡,然後就是一陣大笑。眾人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門外,沒有見到老闆的墩子,着急的團團轉。他思量了許久,來到鄭屠夫先前請客的那間飯店,他謹慎地打聽起了關於匡楚幾個人的事情,但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服務員支支吾吾地搪塞了過去。這顯然是鄭屠夫安排好了的,沒有人會輕易地吐露出去。
墩子離開了,他開始向工地上的同事打聽匡楚三人的情況,大家也都是一臉的疑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很久以後,大家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越來越感覺到不對勁了,但又說不出來哪塊不對勁。
黑乎乎的夜晚,下起了一陣陣小雨,雨水沖刷着一輛破舊的大卡車。大卡車遠遠地行駛過來,停在了那處廢舊的房屋前,幾個人血肉模糊的身影被抬上了卡車。一把雨傘在雨水沖刷中,出現在卡車的後面。朱少爺在鄭屠夫、紋身大漢等人的陪同下,打着雨傘來送匡楚三人最後一程。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匡楚和凌空、屈麻子被裝上了車,眼睜睜地看着車門被一把大鎖子鎖上,又是一陣詭異的笑聲。笑聲中,車輛啟動了,紋身男跨步走上卡車的副駕駛位置上,對着身後的眾人擺手,司機在一陣心領神會中發動了車輛。
夜晚的雨點越來越大,整個城市裏被雨水和霓虹燈穿透着,刺耳的汽笛聲很快淹沒在雨水中,大卡車也極速地行駛在高速大路上。就這樣的一輛車,此刻正載着匡楚、凌空、屈麻子去一個遙遠地方,一個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