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詭異的事
許荊南原本低落的情緒這幾天又莫名地興奮起來,他決定到研究所周圍轉轉,看看是否能有些發現,剛好研究所不遠處有一個小市場,這裏地方雖不大,倒也能滿足各項生活的需要,特別是老百姓腸胃的需求。
此刻時間還不到早上7點,他清早跑步剛剛回來經過這裏,穿着運動服還有些輕微的涼意,心下一動便慢悠悠地坐在一個小早餐檔口吃湯粉,味道挺不錯,居然還有免費的可口酸菜,就是檔口邊上飄過來的淡淡臭味讓他有些不解,於是探頭望過去,登時忍不住笑起來。
原來就在這個檔口邊上有幾頭大大小小的黃牛正在拱垃圾找食呢,旁邊還零零落落地跟着幾隻小雞,場面看起來就像一家子清早出門覓食,緩慢而有些許溫馨。
許荊南無奈地搖搖頭,倒也不太以為意,鄉村市場的衛生還能好到哪去呢,只是看在湯粉味道不錯的份上,他還要多坐一會。
湯粉店邊上有個包子鋪,一陣陣肉包菜包的香味撲鼻而來,除了包子還賣些蛋糕、酥餅,包子鋪的老闆肥頭大耳,滿臉汗珠,幹勁卻足;對面一位頭戴紗巾的姑娘正在售賣現磨豆漿,電動機器的嗡嗡聲不絕於耳,不一會就升騰起一股淡淡的霧氣,小姑娘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但手腳麻利,檔口前也排滿了青年人和一大群小學生,看來生意相當不錯;斜對面是一家小超市,東西不多,主要是零售日用品和小零食,還有香煙檳榔擺在放飲料的冰箱前,顯然這才是銷量最大的商品,一位中年婦女面無表情地坐在小店門口,大清早還不是賣這些東西的最佳時辰;超市門前一對夫婦在吆喝着賣東北火腿攤餅,油光滿面生意卻一般,反倒是隔壁頭戴白帽子的大嬸,纏着髒兮兮的圍裙,沒看她怎麼吆喝生意明顯好很多,她賣的是GD腸粉,肥嘟嘟的腸粉拿半大的勺子淋上一圈秘制醬油,再混雜些金蒜油,遠遠看去都不禁食指大動;再對面是玲琅滿目的水果攤子,老闆娘無聊地拿着扇子趕蒼蠅。
自古民以食為天,市場門口總是如此繁忙而雜亂的景象,氤氳的各種食材香氣便是普通老百姓每天清早最能切實感受到的幸福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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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荊南在等一個人。
與其說是在等,不如說是在看,因為這個人顯然比他來得還早,此時背對着他正在埋頭品嘗那香噴噴的GD腸粉,十來分鐘頭也不抬一下,直到最後一點湯水終於落肚,他才心滿意足地嘖嘖嘴,尋找擦嘴的公用捲紙,卻不知為何半天沒有尋着。
一張紙輕輕遞了過來。
周文港一愣,但馬上不好意思地道:“許警官,早。”他接過餐巾紙,匆忙地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唇。
許荊南沒有說話,他只是拿另外一張餐巾紙不慌不忙地擦着髒兮兮的小板桌,順手還把那雙用過的一次性筷子掃到地上。
他要在這坐一會,太臟自然不舒服。
周文港顯然也看出他的意圖,所以他也沒急着說話,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遞給許荊南一支並點上火,他們兩人其實年齡相仿,只是由於職業的不同,此時周文港看上去就像一個剛畢業的毛頭小伙,而許荊南卻像是年長許多的鄰家哥哥。
“有事找我?”片刻后還是周文港先出聲了。
許荊南點點頭,用手在唇邊比劃一下表示聲音不要太大,然後低聲緩緩道:“還有些小疑問要你詳細講一講。”
周文港有些疑惑地道:“做筆錄的時候我都說得很多啦,我知道的也已經全部說出來了。”
許荊南表示了解,他抬眼環顧了一圈,低聲道:“講過的今天就不用重複了,你給我介紹介紹孟標的具體情況吧。”
周文港有些不明白。
許荊南提示道:“平時的工作情況,生活上的喜好,喜歡結交什麼類型的朋友,有沒有什麼嗜好之類的,都可以。”
周文港道:“這些東西跟案件有關係嗎?你們有進展了?”他忽然有些興奮起來。
許荊南笑起來,他也為周文港的不諳世事由衷感到可樂,自己也不過是剛剛畢業不久的學生,但是無聊而單調的工作,在現實中迷茫的痛苦,在反覆質問自己的過程中早已得到成長,正如同竹節一般嘎嘣脆地生長,而這個同齡人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地里卻是永遠長不大。
“當然,任何一絲線索都可能對案情有莫大幫助,你想不想知道真相呢?”他無意識地用了點手段,以期能夠勾起周文港的好奇心。
周文港果然激動起來,眼神中放射的光芒表達出他內心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張口大聲道:“知無不言!”
許荊南連忙做個噓的動作,攤手表示請講。
周文港總算冷靜些,他很快開始了自己的條理紊亂式描述:“孟標是個大胖子,比我早進來有五六年吧,之所以叫他小標,是因為全單位的人都喊他小孟——你知道,事業單位人人喊小孟就是說這人沒什麼地位,我叫他小標表示我跟他算朋友,至少足夠尊重他。”他看許荊南會意地點點頭,便接着往下講。
“小標性格內向,但是技術很好,所以柳總讓他參加核心技術的研究,埋頭做事不說話的人雖然自己不討好,但是領導卻離不開這樣的老黃牛,反正不爭不搶,批評兩句就以為自己犯了天大的錯,這種人好用。”
“小標獨獨喜歡抽煙,其他愛好均不沾,反正每天我除了看他埋頭抽煙就是埋頭碼程序,打個撲克牌都沒有興趣,說朋友可能就我一個吧——你說這樣的人會突然離職,打死我不信!”他突然發出這麼個評論。
許荊南連忙擺擺手,表示不要輕易發表意見:“別著急,不要太早下結論,你沒聽說過有些平日裏大家口中的老好人,手裏卻有幾十條命案?你還是繼續講吧,分析推理的事情交給我。”
周文港咽了口唾沫,尷尬地笑了笑。
“柳總雖然器重他,但肯定不會重用他,更不會讓他擔任管理者,這點連個傻子都看得出來,偏偏他自己不這麼想,非要拿出辛苦攢下的10萬積蓄去跑後門,只為了一個項目經理的崗位,當時我一聽他的想法就愣了,這是何苦呢?既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又要想辦法斷了他這個念頭,真是個讓我撓頭的問題。”
“於是我便先問他的真實想法,他平時啥話都跟我講,這次也不例外,原來是前段時間回老家的時候受了點刺激,一些小學初中大學的朋友問這位高材生現在高就啊,他半天回答不上來,最後胡說自己是研究院的項目經理,多少挽回些面子,回來以後便不由動了些小心思——忘了告訴你,小標是QH的博士生。”
許荊南驚訝地打斷他:“QH博士?這種級別的技術人才在你們單位只負責當碼農?”
這回周文港笑了,他道:“我也是名牌科技大學的研究生啊,我到現在還不是守在辦公室當文員,主要工作是端茶遞水呢。”
許荊南莫名地心虛起來,自己是啥,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學院培養出來的小法醫,一下子走到學霸堆里指手劃腳,這算什麼名堂,而且現在屬於私下調查,名不正言不順的,這些高智商的人一旦看出端倪,豈不是折損派出所的聲譽。他強壓着內心的不安,沉默許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緒:自己是人民警察,坐在對面需要幫助的都是證人或者嫌疑人。
待打亂的思路清晰一些,許荊南才謹慎開口道:“你們柳總是什麼級別?”
周文港眼中登時露出景仰的神色:“ZKY院士。”
許荊南總算見怪不怪了,他點點頭道:“GJ級的崗位,難怪手底下這麼多高手能人,博士干普通職員,研究生打雜。”
周文港沒有領會到他的幽默,反而是憂心忡忡地道:“我們研究的東西很重要,技術高不一定管用的。”
許荊南好奇地問:“你們到底研究啥?”
“那我不能講。”周文港小心翼翼起來,他想了想怕許荊南誤解,又補充道:“再說我也沒有資格知道。”
許荊南沒有追問,他點頭道:“那行,這些涉及機密的事情跟案情關係不大,咱們繼續聊孟標的事情……”
驀地——
他突然發現周文港神色有點異常。
周文港剛才還興奮的目光瞬間獃滯,口鼻大張,瞳孔擴大了好幾倍,彷彿在大白天看到什麼可怖的東西,就差口吐白沫翻身倒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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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荊南並非心血來潮才想起找周文港。
就在幾天前的一個晚上,許荊南終於收到一封期盼許久的來信。
信的內容如下:
你好!
許荊南警官,非常感謝你的來信,也感謝你的信任和抬愛,我是李一亭,雖然我們曾經是同事,但現在我已經辭職歸隱,不再過問那些重案要案了,只關心些百姓日常營生,村東找雞村西找狗的事情,雖然瑣碎無聊些,倒也心安理得。
細細看了你描述的案情,表面看來倒也像是一件普通人員失蹤案,這樣的話就跟我處理丟雞丟狗的專業接近,那麼我就簡單發表一些個人看法吧,對你有沒有幫助我不敢說,僅供參考。
但凡失蹤的事件,想來大概有幾個特點:
第一、絕不可能憑空消失,一定會有目擊者或者位置痕迹,簡單的講,就是雞可能會鑽會跑會躲,會下蛋也會撲棱翅膀,但絕不會飛,就算湊巧這隻雞真會飛,那麼也很難在地球上垂直起降;
第二、失蹤總是有些理由的,至少要有足夠多的證據支持,比如這隻雞今天是否與狗吵了架,還是與另外一隻母雞生了情,再或者是自己的蛋被狗叼走了,最不濟也是餓極出外覓食了;
第三、生和死都可能是失蹤,再如雞,生可以看其能夠靠體力走多遠,死可看其蒼蠅蛆蟲有多厚,不大可能屍骨無存;
第四、在通訊如此發達的年代,失蹤這件事我認為難度挺大,就好比麻將桌上出老千一樣,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第五、隱形是失蹤的最高境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古龍的小說,宮九的隱身術你不妨研究研究,或許有啟發。
信中的推理我只能說很欣賞你的思路,想來你也經過了深思熟慮才會透露給我,我還是表示讚賞吧。
第一次通信就聊這麼多,其它的暫時還想不起,畢竟我們相隔千里,我也沒有踏足過第一現場,多說無益。
從意識形態講,人與雞狗大不同,但若僅僅從某些行為特徵上講,人與雞狗卻又無太多分別,由此及彼,大抵便能明了。
若他日還有類似問題探討,我樂意奉陪。
早已老去的刑警:李一亭
2117年1月24日深夜
許荊南看着這封信既亢奮又疑惑,亢奮的是自己崇拜的偶像居然真的收到信,而且寫了回信,疑惑的是這封信是暗示自己要繼續追查下去嗎?反覆誦讀了數遍,他終於確定了這一點。
此時此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猛地高大起來,強大的精神力量居然透過這麼一張薄薄的信紙,就這樣隔着遙遠的時空產生了劇烈反應。
他想,既然老師提點,還是先從雞的夥伴下手吧,這是目前最有把握的調查方向,於是才有了此次在市場守株待兔的念頭,他沒有想到,收穫會是如此的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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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望着周文港驚愕的神情,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許久——
周文港的眼睛終於動彈了一下,低聲驚呼道:“孟標!”
許荊南頓時覺得一股涼氣不知從何處鑽進了后脊梁骨,這是考驗一名警察的膽識嗎,他心底有些發抖地循着周文港的目光望過去。
一個身形臃腫、戴着眼鏡的大胖子慢悠悠地從市場門口走來,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的腸粉檔點了一碗齋腸粉,接着便目不斜視地走向對面的水果攤,他似乎並沒有看到周文港,即便周文港直勾勾地盯着他;如果這個人真的就是孟標,那這多麼像大白天出門的鬼魅,自己二人成了空氣。
許荊南強壓住驚悚,此時那個不太靈活的大胖子已經走到擺滿芒果的位置站下,正在隨手挑揀着框中的大大小小的水果,慢條斯理地與老闆討價還價,一刻鐘后終於買下兩大袋,用雙手提溜着準備就這樣走出市場門口,周文港坐不住了。
他站起來大聲喊:“小標,等等!”
沒有人回答。
大胖子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面不改色地徑直走了,剩下表情複雜的周文港僵立在原地。
許荊南輕輕推了推他,低聲道:“你確定這個人就是孟標?”
周文港木然地道:“不會錯。”
許荊南奇怪地道:“這個世界有很多相像的人,你認錯了也不一定。”
周文港搖頭:“人的身材長相動作說話都可以相像,但有一樣東西絕對不可能一樣。”
“是什麼?”許荊南好奇。
“你沒發現他長着五隻眼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