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陡生變故
凌晨不到5點,細雨迷濛,夜還很黑。
李一亭和萬永坤正在聚友客棧睡得呼呼作響。
手機鈴聲響了兩遍,才把李一亭喚醒,他這幾天閑的有些放鬆警惕。
是許荊南的電話。
電話那頭有些緊張,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半天李一亭才聽明白究竟怎麼回事——中南分所的那口魚塘發現了一具浮屍!
睡眼惺忪的李一亭還是慎重地問:“確定是人的屍體嗎?”
許荊南說應該沒錯,兩人這才匆匆忙忙披上衣服趕往研究所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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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荊南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法醫經歷會是這樣子的。
研究所的兩名廚師大清早給派出所報案,稱今天早上起來做飯的時候,隱隱約約在魚塘中央發現一個黑色的不明物體,剛開始他們還以為眼花了,後來看形狀越來越不對勁,那物體看上去好像是一個人。
當時燈光比較昏暗,只有半露天伙房的燈和平房空地前的一盞小燈,所以都不能很好地照到整個魚塘。
兩名廚師還算膽大,跑到近一些的地方觀察,確定后很快就給110報了警,同時還給120打了電話。
今天正好是許荊南值班,聽到110警務台轉達的消息,這個情況他立馬給李一亭先打了電話,才給所長彙報,布恩游村近些年還真沒出過什麼命案,所以徐景元派出所有警力第一時間奔赴中南分所,說實話,所有人都有些許緊張。
到達分所的時候已經是凌晨5點27分,這段路花了他們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此時李一亭他們還沒有到。
不明物體很難打撈,主要是魚塘四周的水泥牆實在是太陡了,而且魚塘水也比較深,最後還是幾個膽大點的民警穿着救生衣從平房幾級台階那裏遊了下去,然後用撈鉤和繩子將物體拖上岸邊。
這麼大的動靜,平房內的人也聽到吵鬧走出來,這是三四個穿着睡衣的男子和一個面色蒼白的漂亮女子,她正是李一亭上次無意中打過一次照面的那位年輕女子。
魚塘邊上依舊昏暗,眾人只能打着數把手電筒加強照明,等到不明物體打撈上岸,天色正好是黎明前最暗的時刻,一大群人圍着打撈上來的物體沒有人說話,只有幾個打撈的民警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氣。
終於有一個人驚呼道:“這不是技術員孟標嗎?”
許荊南強忍住內心的惶恐,一直沒敢走到最前面,畢竟自己只是一個實習法醫,發生命案所里最先想到的不可能是自己,但現在他聽到這個話,還是硬着頭皮擠進人堆,他用手電照了照地上的物體。
臃腫的身形,緊閉的雙眼,圓圓的臉龐,還有那額頭中間頗為醒目的癤子。
這不是孟標還有誰?
孟標顯然已經停止呼吸,但此時體態還無異常,應該是剛剛落水不久,作為法醫,許荊南還必須按照程序做一些急救工作,眾人看着他開始進行控水、心肺復蘇、人工呼吸等動作,都沒有再出聲,或許此時他的同事才想起來,所里還有一名法醫。
許荊南摸到冰冷的軀體時其實嚇得一個激靈,但很快他就習慣過來,畢竟自己在學校里接觸過屍體,也進行過類似的急救,此時只不過是實地演練,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忙。多年的學習讓他不久便進入了一個比較穩定的狀態,一旦開始程式化的操作,人似乎冷靜許多。
大約半個小時后,許荊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朝着所長搖搖頭,表示已經無能為力了。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李一亭和萬永坤也趕到現場,他們在門口還頗費了些口舌,畢竟大半夜進小院和白天由徐景元領着多少有些不同,還好李一亭的警官證還沒有廢棄,關鍵時刻起了作用。
救護車也已經到了,這裏離市區實在太遠,救護車跑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現場,還沒辦法直接開進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兩名護士只好抬着擔架急匆匆地從魚塘那邊小跑過來,緊急吸氧后開始進行與許荊南大約相似的動作,最後也得出與許荊南一樣的結論。
那名120的醫生毫表情地拿出一份急救記錄表,死人他見得多了。步履平靜快步走向面色陰沉的柳藝,按照慣例,病人在上救護車前停止呼吸、生命體征消失,是不允許抬進救護車拉往醫院的。
記錄表只是個手續,一個是宣佈急救效果,另外一個是需要有人承擔出車的費用。
柳藝的嘴唇有些哆嗦,半天才道:“確定救不活了嗎?”他多少還抱着一絲幻想。
醫生搖搖頭,把記錄表遞過來:“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已經儘力。”
柳藝顫抖着手接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在上面簽了個七扭八歪的字,他現在心裏想得很多,為什麼偏偏是這個孟標出了事,這叫他如何跟唐書記交待呢?交待還是小事,為什麼會有命案發生在研究所里,過不了幾天,這事就會在整個布恩游像瘟疫一樣傳開。
“是什麼原因死亡的清楚嗎?”柳藝最終還是恢復了冷靜。
醫生仍舊搖搖頭:“這個就不是我們的職責了,我們只負責救人,破案的事情是警察的工作。”他想了想似乎感覺沒救活人也有些過意不去,補充道:“從表面上看應該是淹死的。”
這話對於普通人來講,大概意思就是失足落水、意外淹亡,柳藝就是這樣理解的;但對於刑偵專業來講,這還有許多可能,包括不能排除謀殺,許荊南和李一亭是這樣認為的。
徐景元卻出乎意料的想當然,他站在旁邊也是滿頭大汗,按理說他是檢驗出身,不至於那麼膚淺,但他居然道:“昨晚天色這麼黑,又下雨路滑,失足落水淹死還是很有可能的。”
許荊南本想發表幾句自己的看法,徐景元已經接着道:“柳總,你看現在怎麼辦?”
柳藝心裏還沒有主意,醫生倒是在旁頗為熱心地道:“我看你們還是先把屍體拉到殯儀館去吧,再給他好好倒呲倒呲。”說完就招呼兩名護士收拾東西往回走了。
李一亭趕緊走過來,對徐景元道:“老徐,要不你們還是按照流程對案發現場做一下拍照取證。”
徐景元恍悟,連忙點頭:“對,對。”招呼幾名手下簡單拉起警戒線,把其他人等一律安排到警戒線以外,卻把李一亭和萬永坤留下,然後幾位民警用了大概十幾分鐘時間進行了屍體和周邊環境的初步取證和數據記錄。
時間不長,現場畢竟不複雜,也沒有太多東西可以查驗。
等他們忙完的時候,還沒有到早餐的點,所以從宿舍樓過來的人並不多,柳藝連忙安排一輛皮卡車,派出所提供了白炮衣將屍體裝好放到車上,司機不敢停留,直接奔殯儀館去了,押車的是許荊南和另外一位民警。
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李一亭對柳藝道:“柳總,要不你們先散了,剩下的事情由警方接手,我會留下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發現。”他又想到一件事,提醒道:“要不要給唐書記打個電話?或者通知孟標的家人。”
柳藝有些手足無措,在自己任內還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聽到提醒忙道:“是,是,我先給唐書記彙報一下,然後讓人事部門通知孟標親屬。”
隨後在他的指揮下,圍在塘邊的人群總算陸續離開,平房內的四男一女也趕緊回屋,眼神卻在朝外張望;李一亭沒有立即離開,雖說警方已經走了流程,但只能說是匆匆忙忙,自己還得重新調查一下現場。
柳藝也沒有走,他猶豫地望着這位東張西望的“李處長”,疑惑道:“李處長,是不是小孟這件事還有疑問?”
李一亭哦了一聲,然後搖搖頭:“情況基本清楚,但為了慎重起見,我們還得再仔細勘察一番。你不用陪着我們。”
“那行。我讓齊主任留下來吧。”他見李一亭點頭,便把那個名叫齊志選的保衛辦主任留在現場,自己回去安排善後事宜。
李一亭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才着手開始自己的工作。
萬永坤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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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藝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卻沒有直接回辦公室去,他讓自己的小通信員偷偷把徐景元喊了過去。
“老徐,你看這件事能不能定性為意外啊?”柳藝欲言又止,作為單位一把手,他要考慮的問題可是方方面面的。
徐景元可是老狐狸了,他明白柳藝的弦外之音。
“柳總,你放心吧。從現場各種跡象初步推斷,酒後失足、意外落水身亡的可能性很大,研究所這邊的直接責任想必不大。”他一針見血地表明觀點,既有寬慰的意思,還有拿捏的含義。
柳藝面色陰沉,自顧道:“小孟一直是個不錯的同志,我當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平日裏我看他喝酒有些分寸,怎麼會平白無故把命丟了……老徐,你說這件事會不會跟前些日子的失蹤案有些關係呢?”
“這可不好講。”徐景元沉吟片刻,才道,“如果真聯繫起來分析,孟標這個人過於內向,又攤上唐書記這邊的瓜葛,壓力應該是不小的。倘若當真遇到什麼大變故,以他的心理素質,不排除會有輕生自殺的念頭。”
柳藝訝道:“自殺?有這個可能嗎?……也怪我,平日裏對於下屬的工作標準太過嚴苛了,對於這些年輕人的心理問題重視不夠,要真是自殺我的罪過就大了。”他好像忽然把徐景元當作了好朋友,坦誠地道:“現在的年輕人,思想觀念跟我們老一輩確實相差太大了,那個年代,什麼事可都沒有比干好工作重要的啊……”
徐景元不想聽他絮叨,忙道:“柳總,你也別瞎猜了,這件事怎麼也不能怪到你頭上的嘛,你們單位每年不都有亡人指標的嗎?你說現在做什麼工作沒有風險嘛,全怪單位怎麼行,單位還能綁住他們的腿,還是堵住他們的胃啊,那不成了非法監禁了……”他說得半洋不土,卻還是稍稍平復了柳藝的擔憂。
“我就怕他們家裏人鬧將起來,到時候焦頭爛額。”柳藝心事重重,“你說我們的科研項目恰好在攻堅階段,出這麼個破事……”再鎮靜的人,遇到死人的事,難免都會慌張焦慮。
徐景元若無其事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些辦法的。如果調查結果真就是個意外,對於研究所來講,頂多就是個民事賠償的問題,不會上升到刑事案件的程度。”
柳藝為難地道:“可你也知道我們的研究經費,捉襟見肘啊……”
徐景元皺眉道:“這個時候還計較什麼錢的事,邁過這個檻再說吧。”他有些不快,在他觀念里,搞科研的怎麼會差錢。
柳藝還在糾結,他的苦楚隻言片語怎麼說得清?
“那就拜託你了,老徐……”柳藝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踏實,只能抓住這麼根救命稻草,“還有市局那邊的人,也麻煩你說幾句好話。”
徐景元藉機拍拍柳藝的肩膀顯示關鍵時刻有交情,照平日我們的柳總可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
“你放一百個心,只要死因鑒定這邊沒問題,兄弟我一定幫你把影響控制到最小,你還不信我?”徐景元出主意道,“你這邊最重要的,就是勸說孟標家屬儘快將屍體火化,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俗話說入土為安,柳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柳藝苦笑:“明白,明白。事後一定重謝……”
徐景元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謝不謝的都是后話,咱們先同舟共濟。你就正常開展工作,其它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布恩游每年死多少人?自然死亡也好,意外身亡也罷,天命難違的。”
柳藝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徐景元也不多勸,很快告辭離去。
他望着徐景元遠去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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