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得遇故人董仲穎 瞧見草莽劉玄德
妖巫就是巫,巫在先秦時地位很高,此後逐漸下降,到了漢朝,已與百工、商賈一起被排除出了“良家”之列,淪為不齒於“齊民”的卑賤之人。雖然如此,巫在民間的影響仍然很大,周澈等行經之諸郡,所見之淫祠便皆是由巫在主持的,所以李廣能“妖言惑眾”,聚集黨徒,而張角更厲害,借天下接連大疫之機,廣為傳道,弟子信徒遍及海內。
所謂“廣為傳道”,是說兩漢之時的巫其實就是道教的源起,這個時候的巫和原始的道徒是很難區分的。比如張角,傳的是道教之經典《太平經》,可拜的卻是中黃太一。中黃太一是神名,即“天帝神師黃神越”,兩漢之人認為“黃神越”是天帝的使者,對這個神的崇拜很普遍,漢人死後陪葬的鎮墓瓶、鎮墓文里常有“黃神越章”這樣的稱號出現,而這些鎮墓瓶、鎮墓文是巫做法后留下來的,也就是說,黃神越是巫信奉的神,張角也拜這個神,可見巫與道教之關係。
另外,妖巫李廣自稱“南嶽太師”,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兩人自稱的名號里都有一個“師”字,這個“師”指的其實就是“黃神越”,也即中黃太一。黃神越是“天帝神師”。由此也可見,李廣雖為妖巫,張角雖建太平道,然此兩人實則一脈相承。
而至於海賊張伯路,雖被稱為海賊,可他卻自稱“使者”,這個“使者”其實說的也是“黃神越”,“黃神越”不但是天帝神師,而且還是天帝使者。這個月剛被朱儁和南陽太守秦頡斬殺的張曼成自稱“神上使”,這個“使”和張伯路自稱的“使者”一樣,亦是指“黃神越”。
換而言之,可以這樣說,李廣、張伯路的兩次造反實為此次黃巾大起義之先驅。
桓玄將這些話講給徐康,徐康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這黃巾賊亂原是早有根源啊。”
荀攸對這些話題不太感興趣,在桓玄詳細解釋給徐康聽時,帶了兩個兵卒去到遠處田中,這時折轉回來。周澈問道:“作甚去了?”
荀攸回頭遙指,說道,“我見那裏牆倒屋塌,過去看了看。”他手指指的地方有一堆廢墟,大略可以看出原本應是個屋堂。
周澈“噢”了聲,隨口問道:“是此地的亭舍么?”
荀攸搖了搖頭,說道:“磚石廢墟之中,見有被焚燒的痕迹和被燒得只剩下一截的烏黑木像,應是個淫祠,大概是被本地黃巾賊燒毀掉的。”
張角的太平道是個一神教的信仰,只信拜中黃太一,所以對信拜別的神鬼的淫祠常有破壞之舉。不過這也是因地而異,潁川、汝南、東郡諸地剛起事不久就受到了皇甫嵩的雷霆打擊,故此這幾個郡的淫祠被毀壞得不嚴重,而冀州是張角的地盤,甘陵又離巨鹿不遠,這裏的淫祠就被毀壞得很嚴重。
周澈心中一動,想道:“要說起來,漢室平定黃巾不但是統治階級在鎮壓被統治階級,也是士族信奉的儒家與百姓信奉的巫道之爭啊。”
他望着遠處的淫祠廢墟,心道:“儒以禮治天下,敬鬼神而遠之,而張角所奉之道卻是想建立一個地上神國,推行平均,希望天下能由此太平。這兩種治國治民的理念水火不容,也難怪黃巾兵起后大多敵對士族,而士族亦仇視黃巾。”張角希望建立一個地上神國,儒則“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儒以禮治天下,講究上下尊卑有序,而張角的太平道搞的卻是平均主義,平均了哪裏還有嚴格的尊卑界限呢?這兩者的確是水火不容。
周澈貞不覺又由此想到了張魯的五斗米道,張魯在蜀中****,以宗教來治理地方。張魯自稱“師君”,這個“師君”說的也是“黃神越”,他的道雖名五斗米,但在信仰上和太平道並無區別,若是張角成功,那麼中華的歷史沒準兒就會發生改變。
他心中想道:“大概幾百年後,歐洲確立了基督教的地位,張角若能成功,我中華歸信一神,會不會也像歐洲的黑暗中世紀一樣從此進入一段黑暗的時代呢?”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不過這樣一想,卻倒是讓他一直為“屠殺”起義百姓而感到內疚不安的心靈稍微得到了點慰藉。
在甘陵休息一晚,次日繼續西行。
甘陵國之原名清河國是得名自國內的一條河水,即清河。清河是絳水的支流,源出甘陵國的最西北邊,貫穿甘陵國全境,向東南流經魏郡,至司隸校尉部。
從甘陵縣到清河約有百餘里,到了清河就等於到了廣宗了,河對岸就是廣宗。離開甘陵縣,行軍三日,抵達岸邊。此處有座橋,名叫界橋。周澈記得日後似乎有個公孫瓚與袁紹的界橋之戰,只不知那個界橋是否便是眼前這個界橋。早有一支漢兵在河邊等候,卻是董卓親來迎接皇甫嵩。
董卓打了敗仗,朝廷令皇甫嵩來代替他,皇甫嵩既是他的長官,並且他兩人俱涼州人,皇甫嵩又是他同州的前輩,他親來迎接在情理之中。看到皇甫嵩率部來到,董卓遠遠地迎接上來。
皇甫嵩看到董卓來迎,令三軍停駐,帶着一幹將校出軍上前,包括周澈。
在兩支軍馬的中間,董卓與皇甫嵩碰面。
董卓先下馬,皇甫嵩繼也下馬,跟在董卓身後的將校和跟在皇甫嵩身後的荀貞等人亦隨之下馬。
董卓行禮說道:“卓望督帥久矣!”
皇甫嵩回禮笑道:“與君多年未見,君之風采更勝往昔。”
借皇甫嵩和董卓說話之機,周澈細細打量董卓,他與董卓還是有一段淵源的,畢竟他穿越而來見到的第一個歷史名人就是他,見董卓雖年逾四旬,但體魄健壯,披甲帶劍,從馬上跳下來時行動敏捷,走路虎虎生風,說話聲音很大。
其實漢末三國最有名的人物裏邊,董卓絕對是一個。不過在周澈的印象里,董卓是一個驕橫跋扈之人,但眼前的這個董卓卻與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只從表面的言談舉止觀之,董卓雖然言語粗豪,沒甚文采,但對皇甫嵩很恭敬,一點兒沒有驕橫的模樣。
轉念一想,這也是應該。
不管董卓日後有何成就,有多麼大的威權,現在他只是一個前任的河東太守、現任的東中郎將。別的不說,只皇甫嵩、盧植、朱儁這幾個人就穩壓他一頭,也就是說,他還沒有驕橫的資本。話說回來,皇甫嵩雖是左中郎將,持節代天子征戰,但董卓是東中郎將,皇甫嵩雖高一點,但兩人地位相差不遠,董卓似也不必如此恭敬。周澈心道:“董卓如此恭敬,十之是因皇甫嵩的家世。”
皇甫氏世代將門,久鎮邊疆,其父祖有名於天下,歷仕二千石,門生故吏遍佈邊郡,皇甫嵩的從父皇甫規是“涼州三明”之一,更名震西州。董卓做為皇甫嵩的同州人,肯定打小就聽聞皇甫氏之名,而董卓的父祖最高也只做過縣尉,比起家世他拍着馬也趕不上皇甫嵩,所以執禮恭敬。
董卓對皇甫嵩很恭敬,皇甫嵩對董卓也很客氣。董卓的家世雖普通,但董卓這個人很有才幹。
他是涼州隴西臨洮人,說起來雖是涼州人,卻與豫州有過一段緣分,他的父親董君雅起於微末,初為郡縣小吏,後來得了上官的欣賞,推舉他,升遷到潁川郡輪氏縣當了一個縣尉。董卓就是在潁川郡出生的,不過在潁川沒待幾年就跟着他的父親回涼州了。
所謂”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西州邊鄙,土地貧瘠,百姓鞍馬為居,射獵為業,因在邊疆,時有戰事,守塞候望,懸命鋒鏑,一聞有羌胡諸種犯界搶掠,青壯老弱,乃至婦女便即負戈急往,”去不圖返”,去了就沒打算活着回來,民風十分彪悍。董卓的父親本就擅騎射,有武力,要不然也不會當上負責捕盜的縣尉,既有家傳,又受涼州的民風影響,董卓練就了一身出眾的才武之能,尤擅騎射,能攜帶雙弓,在奔馬之際左右開弓射箭。
董卓性粗豪,有遊俠風,他的母親是羌人,他年少時嘗游羌中,與羌人的豪帥們相結,后歸家耕田於野,有次,有個羌人的豪帥來造訪他,他宰殺耕牛招待之。耕牛是農人的命/根子,漢法禁止私殺耕牛,而為了招待羌人來客,他把自家用來耕田的牛都給殺了,這令造訪他的這個羌人豪帥非常感動,回去后就送了千餘頭的牛羊馬等雜畜給他。事情傳開后,他由是以健俠知名。
因為才武和名氣,也因他熟悉羌人的情況,不久他就被州中征為州兵馬掾。兵馬掾是只有邊州才有的州職,其職責與內地郡的兵曹掾差不多,責在守衛州土。董卓本身善騎射,又有健俠名,今又掌兵,遂為羌胡所畏。在州兵馬掾的任上他幹得不錯,先帝末年,遂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被征為羽林郎。”六郡良家子”,六郡指的是:涼州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與并州的上、西河六郡,這幾個郡都在邊地,迫近戎狄,修習戰備,民風尚武,百姓諳熟騎射,因自漢興以來,朝廷常從這幾個郡的良家子裏選佼佼者為羽林、期門,充當皇帝的衛士。
如果說內地郡是以經書選士,那麼在這幾個邊郡就是以材力選士了。兩漢幾百年,成千上萬的六郡子弟就是通過這個途徑步入仕途,建功立業的,其中名將多出,如董卓的同郡人、前漢的趙充國,又如前漢的甘延壽。這也是為何說:”關西出將”。
繼而就如前面開篇所說的,涼州漢陽的羌人叛變,朝廷令涼州三明之一的中郎將張奐統兵擊討。張奐是涼州人,聽說過董卓的才武和他在羌人里的威望,遂舉薦他為軍司馬,從軍擊叛羌,破之,董卓因功被拜郎中。一為郎官,身價大不同,從此走上了升遷的快車道,稍遷西域戊己校尉,犯了錯被免職,再又被徵召,繼為河東太守,前不久被拜為東中郎將,代盧植討擊張角。
董卓不但有才武,有健俠名,而且他這個人會籠絡部眾,能得將士效死,比如在他跟着張奐大破漢陽叛羌后,朝廷賞了他九千匹縑,他說:“指揮之功是自己的,但作戰靠的是將士浴血。”因而把這九千匹縑悉數分給了吏士,自己一點兒沒留。
周澈前世即知董卓之名,但對董卓出仕的經歷不太熟悉,在來廣宗的路上細細詢問過別人,這會兒一邊想着董卓出仕以來的經歷,一邊心道:“時勢造英雄。如果沒有黃巾之亂,如果沒有日後的天下亂局,這董卓恐怕也最多是在邊郡做個太守,又或者當個度遼將軍之類的。”
董卓從出仕到現在,其人生軌跡有兩個重要的轉折:一個是被征為羽林郎,去了洛陽,一個是回到涼州、以軍司馬的職務協助張奐平定叛羌。如果沒有前者,他的名聲將會限於邊郡,就算被張奐舉薦估計也當不了軍司馬,如果沒有後者,如果他一直在洛陽或者去了其它州郡,離開涼州這個土生土長的地方,以當下各地州郡各成一個地域集團的背景,他恐怕也難以發展自家的軍事力量。可以說,他現在麾下得用之人,大多是在他為涼州兵馬掾和討擊漢陽叛羌時招攬到的。
周澈把視線投注到董卓的身後,這個時候,恰好董卓與皇甫嵩敘談完畢,董卓把隨從他來的諸將召來,一一給皇甫嵩介紹。大多數的名字周澈皆在前世聽過。
“此吾婿牛輔,此吾州豪傑胡軫,此亦吾州豪傑楊定,此北地李傕,此張掖郭汜,此安定樊稠、此武威張濟,此武威段煨,此北地李蒙、此北地王方,此遼東徐榮。”等等等等,一干董卓麾下的將校里只有徐榮不是涼州人。介紹完自家麾下,董卓又介紹餘下的人,“此校尉鄒靖……”
這時下午,遠處河水粼粼,清涼的水氣稍微減輕了熏熱的天氣。
聞得“鄒靖”之名,周澈精神一振,急把目光從李傕、郭汜的身上收回,轉目觀之,見鄒靖年三十餘,其貌不揚,在他身後立了兩個從者。他在鄒靖身上略看了一看,目光即直奔這兩個從者的耳朵和手臂上去,見其中一人猿臂大耳,心中一動,再又往此人臉上看去,見此人年歲甚輕,至多二十四五,身高七尺五六,與自己相似。周澈心道:“這人莫非就是?”
似是感到了周澈灼灼的目光,這人抬頭舉目,正與周澈對視。
周澈沖他微微一笑,這人莫名其妙,但見周澈銀印青綬,知至少是個二千石之官,而他只是個白身,不敢怠慢,忙恭謹地略微彎腰,回了一笑。傅燮就在周澈身邊,注意到了周澈的古怪,低聲問道:“度遼與此人有舊?”
周澈答道:“不是。”
傅燮越發奇怪,因說道:“那為何沖他微笑?”
周澈答道:“此人長臂大耳,相貌異於常人,想來必是豪傑一流,因我笑之。”
傅燮瞧了瞧這人的胳臂和耳朵,頷說道:“確乎與常人不同。”心裏有句話沒有說出來,“生有異象的人多了,這人雖與常人不同,但觀之卻是白身,立於鄒靖身後,彷彿親兵侍衛,也不見得就是豪傑英雄。”
董卓介紹完隨從他來的一眾將校,皇甫嵩也給他介紹了一下北軍的那幾個校尉和傅燮、周澈等人。
介紹到周澈的時候,董卓笑道:“皓粼啊!咱們十餘年沒見了吧!真是想不到如今君名威震北疆啊!堂堂周度遼!其實咱們還是有緣分啊,君是豫州人,不過君可知,我就是在你們豫州出生的啊!我父曾在潁川郡為輪氏尉。”說起他父親的官位,他大大方方,沒有什麼覺得“位卑慚愧”之態。”
周澈行軍禮,恭謹說道:“董公客氣了!當年若非公相救,澈焉能有今日之貴。昔澈為司刑巡察,行巡輪氏縣,聽縣中吏民閑談,他們至今還懷念將軍父親在時。”
董卓哈哈大笑,說道:“汝潁天下名郡,多博學宿儒,我小時候沒機會,沒怎麼讀過書,常自慚愧,一直都想再去一次貴郡,拜個名師,學學經籍。”
他這話只是客套,他要真想拜師早就拜了。
眾人見禮畢,各歸軍中。
由董卓在前引路,皇甫嵩先過界橋,留下傅燮等指揮大隊渡河,他特地帶上了周澈和他一起。
藉此機會,趁皇甫嵩與董卓等在前策馬徐行說話的空兒,周澈壓住馬速,讓過鄒靖等人,等來那個長臂大耳的年輕人,笑問道:“觀足下相貌必為英雄,澈敢問足下大名?”
董卓剛才介紹的只是將校,這個年輕人在軍中沒有職位,所以沒通姓名。
周澈發才沖這個年輕人微笑已使這個年輕人頗為呆怔,這會兒見周澈又主動等他過來、問他姓名,更覺得奇怪,忙答道:“久聞君之威名,在下劉備,草字玄德,涿郡涿縣人也。”
周澈“噢”了一聲,心道:“果然是此人!”扭着頭上下打量他,笑道,“足下姓劉?莫不是?”
劉備聞得周澈此言,精神一振,說道:“正是,在下乃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後。”
周澈於馬上拱手,說道:“失敬失敬。”
劉備謙虛地一笑,往周澈腰間的青綬和印囊上溜了一眼,頗是羨慕,心道:“此人年歲也就而立出頭,只是略長我幾歲,而已是位秩二千石。”雖不知周澈緣何主動和他說話,卻也知機會難得,猶豫了片刻,心道,“此人待我似十分友善,雖不知何故,但我若能抓住這個機會?”
劉備雖然在若干年後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業,眼下卻還只是初出茅廬,儘管他自稱“漢室宗親”,實則中山靖王的後裔多不勝數,傳到他這一代已與平頭百姓無異,其祖劉雄也僅僅官至東郡范縣令而已,特別是他的父親早逝,之後他家家勢頓落,為了生計,不得不自食其力,與其母販席織履為業,過得也就是普通黔的生活罷了。
身為漢室宗親,卻淪為與尋常百姓無異,劉備今年才二十四歲,正當有雄心壯志之時,對此很是不滿,所以一聽說盧植統兵擊討冀州黃巾,他馬上就帶人來“助陣”了,——盧植和他同郡,他十五歲那年,也就是熹平四年,盧植“以病去官”,在家著書立說,並授學於緱氏山中,他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等因求學於盧植門下,也就是說,盧植是他的老師,他是盧植的弟子--其實只是記名弟子。
這次帶人來給盧植助陣,他本是雄心勃勃,想藉此立下一番功名,卻不料盧植竟因不肯行賄而被左豐誣陷,導致檻送京師。盧植一走,他馬上就成了無根之人。現在廣宗城下聚攏了漢家的大批能臣勇將,各有來頭,或州郡名士,或貴族子弟,先前掌兵的董卓和將要掌兵的皇甫嵩又各有麾下嫡系,他一個無根之人,兼之又是白身,名氣也不大,在這樣一個情況下,建功立業等同妄想。因此之故,盧植離開后,他未免就有些心灰意冷,要不是生性堅韌,恐怕早也就隨之離開了。
適才皇甫嵩介紹周澈的時候,他在邊兒上旁觀,分明看出皇甫嵩對周澈甚是器重,知周澈必是皇甫嵩的麾下愛將。今見周澈待他似十分友善,他自是要抓住這個機會。
他躊躇了下,對周澈說道:“久聞君族清名,昔我從師盧公、求學於緱氏山中時,與遼西公孫伯珪相善,公孫兄常與我言:當至汝潁拜訪君族,只是一直不得閑暇,故此至今尚未成行。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裏見到了度遼,備三生有幸。”
“噢?劉君曾從師盧公?”
“是。”
周澈點了點頭,說道:“名師出高徒,難怪一見足下,便覺足下與常人不同。”故意問道,“遼西公孫伯珪?可是出任遼東屬國長史的公孫瓚么?我與他曾在幽州並肩作戰。”
公孫瓚雖然因為母親地位不高,出仕的起點較低,但畢竟家是遼西冠族,世為二千石,可謂家世鞏固,劉備顯然為有這樣一個朋友而感到自豪,不過他與周澈相似,年紀雖輕,很有城府,“喜怒不形於色”,把“與有榮焉”的情緒克制住,盡量不動聲色,說道:“正是。”
“噢?原來他與足下是同學。”
“是啊。盧公以病去官,授學緱氏山中,伯珪兄時為郡門下書佐,棄官就讀,與備同學,因他年長於備,故備兄事之,直到熹平六年,南夷反叛,朝廷征拜盧公為廬江太守,伯珪兄與備方才各自歸家。伯珪兄歸郡后,初被舉為上計吏,再舉孝廉,現為遼東屬國長史。”
劉備從師盧植時才十五歲,比公孫瓚小得多,因此兄事於他,各自歸家后,常有書信來往,故而對公孫瓚之後的升遷經過非常清楚,這會兒故作平淡地對周澈一一講出,儘管已經儘力掩飾,但是眼裏卻終究難掩對公孫瓚的羨慕。
說起公孫瓚為遼東屬國長史,周澈忽然想起在幽州和他並肩作戰的往事。
所謂“屬國”,即“存其國號而屬漢朝”。屬國之設,始於前漢武帝之時,當時武帝效仿秦朝掌管少數民族的“典屬國”之職,設置“屬國”以安置降附和內屬的少數民族,類似於今之民族自治區。屬國最高的長官是屬國都尉,比二千石,其副手被稱為“丞”或“長史”,“郡當邊戍者丞為長史”,地處內郡的屬國副手叫“丞”,地處邊疆的則稱為“長史”,此職千石。
遼東屬國設於安帝時,起因是烏桓叛服無常,為了加強對烏桓的控制,安帝改“遼東西部都尉”為“遼東屬國都尉”,置“遼東屬國”,從遼東、遼西二郡各划三縣歸“屬國”管轄,以安置、管理降附的烏桓族人。因為起地處北疆,所以從設立之日起,遼東屬國都尉就與度遼將軍、護烏桓校尉一起成為了捍衛漢室北疆的重要官職。能在遼東屬國為官的要麼是已經成名的名將,要麼是邊地大族的子弟,要麼烏桓的部族首領。“涼州三明”之一的段熲就做過遼東屬國都尉。
公孫瓚雖出自遼西名族,但“其母賤”,他並非是公孫氏的嫡子,得不到家族太多的扶持,能夠以三十來歲的年齡出任遼東屬國長史這麼重要的武職,可以說全是他自己奮鬥的結果。
要不是他本身有才,劉太守就不會把女兒嫁給他。要不是他變服易容,冒着獲罪的危險陪從劉太守詣京師,並又冒着死在日南的風險下決心陪劉太守去日南,在北邙山上祭辭先人,他就不會名揚洛陽。如果沒有名揚洛陽,他就不會在歸郡后很快即被提拔為上計吏,——所有的上官都喜歡這樣忠心的下吏,接着又被舉為孝廉,跟着又被升遷為遼東屬國長史。
人這一輩子,兩樣東西缺一不可,一個是機遇,一個是才幹。公孫瓚有才幹,也抓住了機遇,所以日後他能一飛衝天也就不奇怪了。
公孫瓚的事情想到這裏,周澈和劉備都是心有戚戚。
周澈感觸的是:這公孫瓚的出身與他類似,其奮鬥的過程也與他類似。公孫瓚不是公孫氏的嫡子,周澈也不是周氏的嫡脈。公孫瓚踏上仕途的快車道是因為遇到了劉太守這個貴人,是因為劉太守他才名揚洛陽,周澈升遷則是因為遇到了袁家這個貴人,是聯姻袁家才把他擢為了司刑令史。
因為有過從底層做起的經歷,周澈知道這有多麼不容易,所以對公孫瓚很是佩服。
劉備感觸的內容和周澈差不多。
劉備乃中山靖王之後,今雖淪為與平民無異,但畢竟是漢室血脈,說起來和公孫瓚“大族庶子”的出身勉強算是相似,——這也是為何他與公孫瓚交好的一個緣故。出身相似,只是機遇不似。劉備至今還沒有遇到他的“貴人”,盧植也許本來能算一個的,可仗打到一半,盧植卻受誣被檻送京師了。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公孫瓚、周澈、劉備三人的出身都相似,只是公孫瓚、周澈先後都遇到了他倆的“貴人”,也先後都抓住了機遇,而劉備至今卻一直還沒有這個機會。
也正是因此,劉備的感觸比周澈更深。
他看了看周澈,心道:“此人出身周氏,族中長輩有名於天下者眾,而今黨錮已解,也許不久后他族中的長輩就會被召入京師為官了。除了他族中的長輩外,他好像又深得皇甫將軍的器重。難得他對我似有好感,我如果能夠抓住這個機會,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也非不能!”
有了這個念頭,對周澈不免就刻意“討好”,順着周澈的話有問有答,兩人竟是說得極為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