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夜驚變
周澈回到軍營后,一想自己就算知道了這一切又能幹嘛,大頭兵一個,士人看不起武人;宦官又把武人當狗。何去何從啊!
暴風雨準備降臨前總會有點雷聲---竇武和陳蕃通過人事變動重新任命了以朱寓為司隸校尉,劉為河南尹、虞祁為雒陽令。竇武又奏免黃門令魏彪,以自己有關係的小黃門山冰代之,指使山冰逮捕長樂尚書鄭颯,送北寺獄。
周澈心想,這也就意味着,京師的軍政大權,和河南的控制權都落在了竇武的控制中,尤其是司隸校尉,負責京師治安,有抓人、審訊、定罪的大權,黃門令則專門管理宦官。
“我既然不能改變什麼,那就好好活着。”周澈握了握手中的環首刀獨自喃喃道。
建寧元年九月初七,淘氣的阿瞞夜裏睡不着,抱着大公雞翻牆偷跑出來準備去找蔡瑁鬥雞,一決勝負。
夜幕下的洛陽城如此的寂靜,也不知白日裏那喧鬧的車水馬龍都躲到哪兒去了。阿瞞這是第一次自己半夜出門,霎時間像投入了另一個安靜涼爽的世界,彷彿有無盡的新奇等着他去探索。他邁開步子,連蹦帶跳地在空曠的大街上跑了起來。大公雞在懷裏突突動着,就像他自己那顆懵懂快樂的心一樣。
跑了一陣子,阿瞞突然收住腳步:深更半夜的,怎麼叫蔡瑁出來呢?腦子一熱就翻牆出來了,這會兒回過神兒來才明白自己想法多愚蠢。他放慢了腳步,思考着該怎麼辦。
就在這個時候,周澈帶着部下奉命追捕太學生。
阿瞞忽然瞧見北面的方向突然閃起一大片火光,在幽暗的夜裏竟映亮了半邊天,這得多少火把呀!緊接着嘈雜的叫喊聲便響了起來,那聲音此起彼伏傳來,雖然離得很遠,卻隱約能夠聽見。城裏出了強盜嗎?天子腳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阿瞞嚇壞了,這恐怖的夜晚是什麼人在作怪啊?孩子畢竟只是孩子,阿瞞早把鬥雞的事情拋到夜郎國去了,抱着大公雞哆哆嗦嗦就往回跑。
周澈看見一個孩子深夜在街上跑,就對手下道:“我去看看那孩子是誰家的,大晚上,現在那麼亂還出來,阿四,你帶着弟兄們去追捕前面的太學生。”
“諾!弟兄們,走!”阿四領命道。
“前面的小兒,站住!你是誰家的娃。大哥哥我送你回家。”周澈喊道。
阿瞞似乎聽見了,回頭看着周澈;此刻周澈順着火把散發出的亮光,看見了曹操:“乖乖隆滴咚,竟然是少年曹操。”
“是曹阿瞞么?”周澈小跑着過去。
“我是啊!兵哥哥你怎麼認識我?”阿瞞問道,此時周澈已經到了曹操面前。
“旭姐的麵攤。乖啦,我送你回家。”周澈摸了摸少年曹操的頭道。
“哦!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這個只知道吃面還不苟言笑的‘冷麵神’。哈哈哈。”阿瞞笑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周澈拉起曹操的小手。
周澈帶着阿瞞走過幾條街眼見着已經到了他家門口了。突然,從牆角處躥出一道黑影,還沒等周澈反應過來,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旁的阿瞞簡直快被嚇死了,只感覺身上的血液都不動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怪人。手裏一哆嗦,雞也落在了地上,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別叫!”那人開了口,“小兄弟,我不是壞人。宦官作亂派人追殺我,你能找個地方叫我暫時躲避嗎?還有你,這位軍士,不要亂動,亂動就宰了你。”
周澈定了定心神:“這位兄台,好好說話,莫要嚇着孩子。你放開我,我不抓你,我是汝南周氏的,不是閹宦一黨的。”
或許是聽見汝南周氏的緣故,那人漸漸地撤下了兵刃:“在下失禮了,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周澈轉身藉著月色才發覺這個人頭戴皮弁,身上的袍子染着不少血跡,手裏攥着一把泛着綠光的寶劍,說話間一個勁兒地喘息,臉上還帶着驚魂甫定的神色。這會兒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了,那人嘆息一聲:“生有時死有份!看來我今天在劫難逃,又何必再累他人。”一橫手中的寶劍就要自刎。
“別!”阿瞞頓時從心裏生起一陣仗義感,“快跟我來吧!”說罷引着那人就奔自家的後院西牆。阿瞞淘氣,常常從這裏爬進爬出,牆上早有了可以蹬踏的大磚縫。此刻周澈也沒廢話,知道此時不能廢話,三人沒費吹灰之力就翻進了院子,倚在柴禾堆上不敢再出聲。少時間只聽得人聲鼎沸,窸窸窣窣的鎧甲聲和馬蹄聲自牆外傳來。還有人喊了聲“追!別叫太學的餘黨跑了!”聒噪了好一陣子才安靜下來。
周澈這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隨他和阿瞞躲藏的這個人差不多二十歲的年紀,一張寬額大臉,兩隻眼睛透着一抹感傷。
“你是逃犯嗎?”這時阿瞞眨么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不是!”
“那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那人猶豫了片刻,拄着劍低聲答道:“我叫何顒。”
“我聽爹爹提起過你,你是太學生何伯求,名氣可大了!”阿瞞說道。
“原來是何伯求,在下汝南周澈,久仰久仰。”周澈執禮作揖道。
何顒苦笑一聲:“幸會幸會!汝南周氏如雷貫耳!兄台和小兄弟就不要嘲笑我了,名氣何用?如今我已成了待罪之人。”
“發生了什麼事,能告訴我嗎?”阿瞞好奇的問道。
“宦官劫持了皇上和太后,假傳詔命誅殺大將軍竇武,北軍五營的官兵全出動了。陳太傅帶着我們八十多個太學生殺入宮中想要解救皇上,不想被王甫那閹賊帶兵劫殺。”何顒說著說著,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一共八十多人啊……大家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人了……老太傅都七十歲了,竟被那幫閹人毒打致死……”
“伯求兄,節哀!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他們的血不會白流,吾道不屈。”周澈安慰道。
阿瞞也不是很明白他和周澈說的是什麼,但看見這麼一個七尺高的漢子涕淚縱橫,心裏也怪難受的:“你別哭!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也哭了,但是時間一長也就過去了。爹爹說過,凡事還得向前看。”
何顒似乎真被他們這幾句話勸住了,擦了擦眼淚:“總有一天我要報仇,要把閹賊刀刀斬盡刃刃誅絕!”說著他又爬上了柴堆。
“等等!伯求兄汝去何處?”周澈道。
“我得趕緊逃出洛陽城。”
“你一身血跡,肯定會引人注意的……”周澈道。
這時沒說話的阿瞞忽然跑向了柴房。
何顒一愣,和周澈對視一眼,兩人會心尷尬一笑,兩個年輕人還不及一個小孩考慮得周全。轉眼間就見阿瞞捧着一件僕人的破衣服跑了回來:“快把這個換上。”
穿下人的衣服逃跑,這真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好辦法。何顒連忙脫下血衣,三兩下就換好了破衣服。
“你倒是把帽子除了呀!”阿瞞說道。
“君子死不免冠,這可不能摘。”何顒正色道。
“你跟我弟弟一樣,也是個書獃子!”阿瞞呵呵笑了,“你口口聲聲要給你朋友報仇,可要是連命都沒有了,還給誰報仇呀?”
何顒嘆了口氣:“唉……周兄,我自負甚高,想不到危難臨頭尚不及一個孩子。”說著除下了頭戴的皮弁。
“哎呀!”阿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驃騎大將軍”丟了,咧開嗓子,“我的驃騎大將軍呀……我拿什麼去斗車騎大將軍呀……嗚嗚……”這可把何顒和周澈弄蒙了,這孩子剛才還指揮若定般,這會兒他倒哭起來了。而且什麼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的,這孩子怎麼還哭出兩位朝廷大員來了呢?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的鬥雞丟啦!”阿瞞捶打着何伯求的肩膀,“我的驃騎大將軍可是從來沒斗輸過的雞呀!”
何顒這才明白:“不妨事的,這個送你了。”說著從腰上解下佩劍交到阿瞞手上。
阿瞞拔出劍來一看,這傢伙青銅打造,邊刃鋒利,在月光之下幽幽泛着青綠色的光芒,父親和叔父也有不少佩劍,竟沒有一把比這個漂亮,一定是價值不菲。阿瞞忙止住了悲聲:“你沒有劍怎麼行?”
“我現在一身下人打扮,帶着這劍只會更惹眼。寶劍贈義士,你今天救我一命,這劍就送你了。”說著,何顒已經爬上了牆頭,又回過頭來,“小恩公,我倒孟浪了,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
“我叫曹操。”
“我看這府邸殷實寬闊,想必也是官宦之家,能否告知令尊官居何職嗎?”
阿瞞呵呵一笑:“我爹是司隸校尉。”
“曹嵩!?”何顒彷彿被錐子刺了一下,木訥了好久,竟騎在牆上仰天大笑起來,“你是曹巨高的兒子?哈哈哈……你竟然會是曹嵩的兒子!哈哈……天意!這真是天意……周兄!後會有期,就此別過。”說著他身形一晃,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