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倒爺】
“第八套廣播體操,第一節,原地踏步,預備: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大早上,陳天朗就被鄰居錄音機巨大的噪音吵醒。
自從隔壁張大爺的兒子給他買了這台三洋雙卡收錄音機以後,張大爺就忘卻了鋁合金煮飯鍋被偷的悲傷,開始學着搗鼓這台時髦的大家電。然後陳天朗的“悲傷”就開始了。
張大爺是個死要面子的人,老大不小了,卻有一顆超級時髦的心。每每到了早上天剛亮,他就會把這台錄音機擺放在窗戶口正中心,然後調大錄音機的音量,學着裏面聲音做“第八套廣播體操”。
凡是走過他家門口的,就都會看見老頭甩脖子彈腿兒,就問候他一句,“哎呦,大爺練着呢!”
張大爺就會露出象徵工人階級的大黃牙,齜着牙笑道:“是啊,我兒子給我新買的錄音機,這玩意可好了。”
然後在對方的羨慕眼神中,完成一天的晨練工作,再去廚房燉個雞蛋糕犒勞犒勞自己。反正沒了老婆,兒子又在外地,他自由的很。
陳天朗被第八套廣播體操吵醒,就穿了大褲頭子,端了搪瓷茶缸,接了水,蹲在壓水井處刷牙。
老媽劉玉萍看見他這樣子,就踹他一腳,“把褲子穿上,你姐在家。”
陳天朗滿嘴白色泡沫,嘟囔:“她這會兒在睡覺,我穿不穿都一樣。”說完把滿口白沫吐在地上,又喝了一口茶缸里的水,在喉嚨里咕嚕嚕打轉,再猛噴出來。
劉玉萍拿這個寶貝兒子沒轍,只好去廚房做早飯。
陳天朗這邊刷牙洗臉完畢,心裏惦記着投機倒把的大事兒,就急匆匆穿了校服,把昨晚偷來的錢小心翼翼藏好,然後把家裏最大件的那輛二八款永久自行車從裏屋推出來,對劉玉萍說:“媽,你別做我的飯了,我上學去了!”不等劉玉萍從廚房出來,就推着自行車出門了。
劉玉萍拿着鍋鏟跑出來,埋怨:“這孩子,急什麼急,我給你攤個煎餅……”
陳天朗出門,用塞在車座下的抹布把這輛自行車上下又抹了一遍,不得不說,死去老爸保養的不錯,這車擦過以後跟新的一樣。
陳天朗飛身上車,雙腳一蹬,車子就飛了出去。
上學么?
當然不是。
陳天朗出了住的小巷,捏手扎,把車子停下來,然後麻利地把校服脫了,露出裏面的白色襯衣,把校服隨便塞在車籃里,再外扎腰把襯衣掖好,精神抖擻地重新上車,車頭一拐,一路向北,就直奔城北的鋼材市場。
清晨,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不像前世有很多的私家車,整條路上除了稀稀疏疏的自行車外,基本上沒什麼車輛。
不遠處有個陡坡,幾個繫着紅領巾,穿着白球鞋的孩子,掛着鼻涕,背着書包,手裏推着呼啦啦作響的“鐵圈”。鐵圈在推桿的推動下歡快地轉動,幾個孩子嘻嘻哈哈比賽着,鐵圈就在陡坡中越滾越快,最後蹦跳起來,穿過清晨陽光的餘暉,奔騰在古老的馬路上。
不知為何,看着這熟悉的畫面,陳天朗想要放聲大叫,所以他鬆開自行車的手把,雙手展開,雙溜把地任憑大自行車飛馳而下。
晨風吹着他的面龐,朝陽映紅了他的臉。
……
差不多十五六分鐘,陳天朗就到了北城的鋼材市場。
看看鋼材市場的大門,竟然還沒打開。大門附近是一些替人拉貨的漢子。一個個體格健壯,或聊天,或抽煙,等待着大門打開;在他們背後是各種各樣的拉貨工具,架子車,三輪車,拖拉機改裝的板車,最上檔次的就是那輛不遠處停在樹蔭下的BJ“130”輕卡。
藍色的車身,左右雙組大燈,黑色的進氣格柵與保險杠融為一體。其實它的原型就是出自當時著名的豐田戴娜。北汽130的出現彌補了當時雙門輕卡的缺口。
陳天朗忍不住多看一眼這輛卡車,他可不是車迷,不過卻知道自己那三噸鋼筋想要拉運的話,最好使用這樣的車輛,速度快,裝載量大,可以一次性搞定,免得拖延時間。
沒有主動上前去與這些拉貨的漢子搭訕,陳天朗見旁邊有家胡辣湯店,很多人都湊在那裏吃早餐。摸摸肚子有些餓,就走了過去。
人太多,還沒輪到自己,陳天朗就抽空去挨着的小賣部花三塊五買了一盒軟黃梅。
回過來,坐下點煙沒抽兩口,胡辣湯端上來了,大片的牛肉,黑乎乎的紅薯粉條,加上胡辣湯佐料,香氣撲鼻。
見胡辣湯端上,陳天朗就把沒抽幾口的煙掐滅,丟在地上。
突然,一隻臟黑的手把煙頭撿起來了。
陳天朗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頭髮蓬鬆,赤着膀子,衣服搭在肩頭的漢子,露着被煙熏黑的板牙對自己發笑:“好煙啊,別浪費!”說著拿出火柴“次啦”一下把煙頭點燃,美滋滋地吸一口。
陳天朗怔了一下,眼前這個漢子像極了前世那個電影明星黃渤,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確定兩人只是長得相像,這才又摸出一根煙遞給他說:“那個別抽了,太臟!”
“不臟!咋會臟呢!俺撿煙頭抽都習慣了!”黑臉漢子接過煙,夾在耳朵上,然後拉過一把板凳坐上去,“抽煙這玩意費錢,我煙癮也大,不撿煙頭抽一家子就要喝西北風。”
見漢子說話有趣,陳天朗就問:“你做什麼的?”
黑臉漢子用衣服抽打一下赤膀,笑道:“賣苦力的。”吐一口煙,眯着眼,又道:“靠鋼材市場吃飯,給人家搬貨拉貨。瞅見沒有,那些人我都認識---”
陳天朗看一眼那幫圍在鋼材市場門口的漢子們,“那輛130輕卡是誰的?”
“李鋼板的。咋滴,你有活兒?”黑臉漢子來了精神。
陳天朗點點頭,“有三噸鋼筋要拉。”
“呵,那好說,你雇我,我找李鋼板給你打折。對了,我叫黑皮老六,你叫我黑皮或者老六都行。”見有生意,黑臉漢子顯得很主動。
“六哥是嗎,我那鋼筋不在這裏。準確地說要找車從別的地方拉到這裏來。”陳天朗解釋道。
“你說什麼,不是從這裏拉鋼筋出去,是從別的地方拉過來?”黑皮老六指了指鋼材市場,神色有些詫異。
陳天朗笑了,“沒錯,就是從別的地方拉到這鋼材市場來!”
按照陳天朗計劃,萬一聯繫不上范愛國和鄧建軍兩人,或者兩人看了貨不打算買這批鋼筋,那自己就可以直接把鋼筋拉進鋼材市場,低價賣給那些做建材生意的大老闆,就算對半砍,估計三噸也能賣個3000塊錢,可以說就地解決,免得來回折騰。
見陳天朗一臉正經,不像說笑,黑皮老六就使勁兒撓頭,最後道:“不管了!只要給錢就成。對了,貨在哪兒?”
“在棉紡廠,離這裏有點遠。”
“遠沒關係,你要你肯加錢。”黑皮老六說,“我們這幫賣苦力的,不怕遠就怕近……離得太近你們自己整個架子車三輪車就搞定啦,還要我們做啥。所以越遠越好,俺們也能多賺些。”
陳天朗莞爾,看起來每一行都不容易。
接下來兩人商談了大致的拉貨價格,黑皮老六賭天賭地,說自己這個價是最低的,別人都包攬不了,然後又拿他家裏七十歲老娘發誓,40塊錢真的不多,多了的話他就跟陳天朗的姓。
陳天朗表面是個少年郎,內心卻是成年人,沒有立馬答應黑皮,說等會兒再看看其他拉貨的,最後還撂下一句“貨比三家嘛”。
黑皮老六一張黑臉直抽搐,似乎沒想到陳天朗這麼難纏,萬一放他過去趟價,有哪個不開眼的接了去可咋辦。於是一咬牙,也顧不得自己會不會改姓陳,就又少了10塊,說30塊錢包干。
陳天朗見此,這才跟他擊掌說:“成交!”
看着陳天朗滿臉燦爛笑容,黑皮老六怎麼也想不出這樣一個陽光少年,咋就這麼老成市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