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舊黨
“給朱珠殿下請安。“華出塵一定是故意的,當著一屋子婢女的面這樣問候她。
遣散了大部分婢女,穆成風還是窩在塌上,裹得嚴嚴實實,“不知三位?為何而來。”
“自然是為你而來。“華出塵依舊不改。
小師兄坐在正中間,“今日所來,主要是問候穆小姐。聽大哥說,穆小姐有心於趙家,無心華家。特來問從前盟約可還作數。“
“自古成王敗寇,水高處流,我既然承父親遺志,朱家血脈,必當執戈,延續光大。”
“你執意兵戈動亂?”
“若不一比,如何甘心?“
“此話,倒與父親一致。只是,作為昔日盟友,吾勸你一句,穆候,可不是隨你指動的,還望穆小姐三思,至於華家,婚約在一日,華家便不會輕易害您。”
“呵呵,婚約?若是按婚約入華家,我朱家何來後人?我大明何來光大?”
“穆小姐真以為憑你一女子力改朝換代,重歸大明朝?”
“簡直荒誕。”華出塵很是氣氛。
“難不成靠你們?那我早就被絞死在荊州。”
華出塵聞言頓了頓。“荊州一事,是有紕漏。若殿下隨我等去蘇州,舊人才心安。”
穆成風卻不領情,白了他一眼,“你華家如此不誠心,我如何敢在登門。十五年前,是我僥倖活了下來,華明月,可是屍骨無存。”
“華明月?”華出塵看起來有一絲茫然。
華明月,十五年前,剛出生就失蹤了。
“華公子,我不知你們華家怎麼做的,從十五年前起,我們的盟約就斷了。”
小師兄看華出塵在發獃,理了理衣擺。
“宮闈穢亂,即使您當上皇子妃,也不一定是太子妃,即使是太子妃也不一定最後是您的親生孩子登臨大位。看起來京都這條路是近一些,可也兇險萬分,再請您三思。“小師兄說完就帶着李恆言先出去門口了,李恆言來了一趟,未發一言,不過也就是給穆成風看看,他是哪邊的人。
留下華出塵一個,他臨走本來還在獨思,躊躇片刻,又問出口了,“其實,只要你願意去蘇州,成親之事可以不算數。我從七歲起,就知道自己有一個未婚妻叫朱珠。”
“我十五歲那年,還讓人帶我悄悄去京都,我在街市邊看見她,然後一路尾隨,最後被她家裏的人當成無賴打了一頓,躺在客棧里,又被立刻捆回家,回家之後又被爹娘打了一頓。你就真的很厭惡我?”
“不是。”穆成風嘆了一口氣,看華出塵又那神情的眼神看她準備開口,她立刻堵了,“別叫我朱珠。”
“你,好自為之吧,我在京都還有些事,過些日子真的就先回去了。”
“嗯,一路順風。”其實他好好說話的,若他不是每次帶着濃濃的深情,誇張地喊朱珠,穆成風也沒那麼討厭他。
外邊三人匯合的時候,小師兄吐槽了一句,“你可別做戲太過,萬一她哪天想通了,真的要嫁你,你可怎麼辦?”
朱珠,與華明月,是同年出生,因着某些原因,二人是恰好也是同月。
一是明珠,一是明月。
但是華明月,從出生不到兩個月,就宣佈去世了。
可小和尚記得似乎有人說過,朱珠明月,二存一,然不可辨也。
華出塵一臉無所謂,此時臉上毫無笑意和深情。“那我可真得好好歡喜歡喜。”
“可是她,也許是明月姑姑呢?”華家機密,華明月是在京都夭折的,且無屍骨。
雖先前不知為何要送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去京都。但現在猜測。怕是有人想用華明月換朱珠,同月嬰兒,若相換,則日月可變。
可不知為何,明月無蹤影,只剩下穆成風。
華出塵不知從哪裏摸出來扇子,敲了一下他的頭,“她不是。”
“何以見得?”
華出塵抬頭,天上正無明月,滿天星斗,“她身上的駐顏蠱是真的。”
李恆言聽到這,默默說了一句,“她的病好像還沒徹底醫好,若是尋不到古書上的淺血草,只用藥毒相剋,可能活不了幾年了。”
“阿彌陀佛。”小師兄低頭呢喃一聲,“還沒找到師叔嗎?”
李恆言,“二師父,也許,半年之前,已經去了大理,杳無音信。”
華出塵還在邊走邊看天空,“那便算了吧,我剩下幾日再打聽一下當年的消息,一切如舊,年前歸華。”
第二日,秋獵才算正式就開始了。
不管是公子小姐,想騎馬的都換好了一身騎馬裝,在一團秋色里,顏色艷麗的騎馬裝,看起來朝氣蓬勃。
而總有那麼一些人,來秋獵並不參與打獵。
一如孟景華,一如穆成風。
在晚間炫耀獵物,一同食肉的宴會上,李恆元與穆成風正好相鄰。
可上面的孟貴妃,確實一次都沒有看過她們這一角。
主宴一結束,穆成風就開始隨婢女走開了。
李恆元總歸是沒什麼事情做,讓婢女打量一旁的陸清寧。今日她沒有出門,陸清寧自然也不能擅自去找趙孜。
她本以為陸清寧會有些幽怨,沒想到玉竹說,“陸小姐一直很認真地在聽貴妃娘娘講話。”
如此,便好。
另一邊,穆成風想吹吹風,就胡亂繞路,越走越偏僻,可是,趙希就像陰魂不散似的,偏偏就巧巧地遇上了。
“穆小姐,好巧。”
“五殿下安好。”穆成風鬆開扶着婢女的手,獨自行禮,又上前了幾步。
迎着月色,她看清了趙希的面容。淡眉長眼,很清秀的少年模樣,可看她的眼神里卻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穆小姐可還要學騎馬?”
“臣女愚鈍,是不想再學了。可惜兄長不在身邊,就四處看看秋景就罷了,總歸我不是為打獵而來。”
穆成風想了想還是輕輕拜了一拜,“多謝五殿下。”
“那,也好,今日月色雖好,但宴席已過,明日說不定是晴日,穆小姐可願一同,上山遊玩?”趙希走近來幾步,瘦高的身影圍攏過來,讓穆成風心裏有些抗拒。
“這,成風體弱,怕是無緣游山。”
“我們可牽着馬,慢慢走,就去看一看,山上大約還有野花,或許還能遇見兔子。”
穆成風幾乎就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來。
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讓這個五皇子如此黏人又直白地想要約她同游。
他與趙孜長的一點都不像,趙孜面闊而美,他雖清秀好看,但總透出一股疏離冷清的氣息來。
明明是他在好意邀約,穆成風卻覺得他的心不似他表現的那麼誠懇。
“那臣女邊恭從殿下心意,不甚感激。”
趙希看着她的頭頂,輕笑,“明日巳時三刻,我來此處桂樹旁接你,可好。”
“好。”
一陣清風吹過,穆成風覺得有些涼意。她一伸手,後邊的婢女本能就上前圍攏過來準備扶着她。
可手卻被更冰涼的一隻手截住。
趙希拉住了她露出來的一截手腕,她終於瞪大眼抬頭露出驚恐的表情。
趙希微微低頭,湊近了些,在她頭頂輕輕說,“明日有我相隨,不用帶這麼些婢女。”
說完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腕,然後鬆開了。
晚間,穆成風讓人請父親來,親自稟告了隨五皇子出遊的事情,父親雖然納悶,但也轉而就笑了,“五皇子大約是好奇或者是別的什麼?明日帶兩個婢女,不用擔心。暗自自有人跟着。”
“可,風兒總覺得,五皇子似乎別有意圖。雖說上次御花園他正巧救了我,可引發病症的也是他倒的那一杯花茶。”
花茶與香草相剋,也只克她穆成風一人。
穆侯沉吟片刻,“我仔細查了,那花茶沒有問題,他也不可能知曉花茶香草與你的事。所以只是巧合。倒是你,真的就決意一博?且與華家為敵?”
“成風殘生,光復朱氏,興建明朝,只此一願,不改。”
忽而有正色,“華家早有不忠,自是不能用了,今日投誠,我便暫不處置。爹爹不用為風兒分心。外邊一切自有先生安排,風兒不過是念着宮中舊藏書閣一些舊物。”
宮裏的舊藏書閣,是前朝的朱皇帝的舊物所在,可今時,已經封閉,等閑進出不得。
“先生他,南疆尋葯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可有說,何時歸來?”
“南疆偏僻,蹤跡難尋,先生尋得藥方殘著,在中原修養,並準備尋人試藥。”
“如此便好。”
穆侯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回憶。
他是個孤兒,小時四處遊盪,直到七八歲被穆家撿回去,做了個書童,隨主人家的三歲小公子一起識字習文。
穆家小公子十二歲那年走丟了,他就成了穆家養子,轉而習武。后穆家父母病故,孤身一人從閩南到京都,用盡錢財,做了一個軍衛記事郎。
然後從三等衛到一等軍,近衛郎官,再到兵部侍郎,最後經歷風雨官至軍侯,一共用了二十年。
初臨位君侯,他在江蘇府查驗軍務,從府衙出來,照着信中指示,在一家偏院裏。
他沒見到二十年不見的“小公子”,卻是一位年輕女子等着他,帶着一封託孤的書信。
其實,小公子走丟之後,一直斷斷續續的與他有書信來往。
他因清剿前朝逆黨有功,晉陞軍侯之位,可她說小公子死在了江蘇,便是逆黨之首。
小公子將她託付於他,求一庇護。
他的小公子,勸他來京都的小公子,二十年在他困頓之時,給他解惑援助的公子,便是逆黨之首,前朝朱太子。
偏院裏,他的一個失寵的姨娘口吐鮮血,毫無氣息地伏在土地上,他年幼的庶子被人輕柔地抱在懷裏,似乎是睡著了。
“你可以將我抓起來,送去牢獄,或者就地處死。”年輕美麗的女子將孩子遞給其他人,一手輕撫着自己的小腹,慢慢走近了,“或者,你也可以將我帶回去,我只想讓他的孩子也看看這個世界。”
一旁的婢女捧着托盤走過來,一柄長劍,一隻幕離。
良久之後,他伸出了手,親手把幕離放在她頭上,垂下來的輕煙素紗遮住了她的面容。
“這個院子髒了,將蘇夫人和小公子送到府衙歇息。”
他後來總在以為,是從他選擇那支幕離時,就選擇了與前朝舊黨為伍,可仔細想想,他似乎從一開始,就在前朝舊黨的陣營里。
作為一個舊黨,他很合格,隱瞞身份,庇護朱太子遺孤。可作為父親,他常常猶疑,可總歸他不是父親,沒有猶疑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