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坐立不安
“什麼人?”
“長皇子殿下。”林秀對她的追問絲毫不躲避,清楚地答道:“長皇子殿下是先皇的長子,也是當今聖上的親舅舅,當年聖上繼位,年幼未能親政時,殿下還曾垂簾聽政過一段時日。聖上對他一向是敬愛有加。”
“這......我雖對朝廷之事不甚熟悉,也知道長皇子已經多年不問政事,一心安享兒女承歡膝下的樂趣,如此的人物,怎麼會插手這些微末小事?”裴寧不解道:“若是不弄清楚其中的關節,請恕我還是沒有辦法答應你......”
“你放心,你相公過得不易,我斷不至於害了他,”林秀對她的質疑不以為怒,反倒呵呵笑起來,保證道:“當今聖上可說是長皇子帶在身邊看着長大的,只要長皇子信了張家的罪狀,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林秀,我不問你他有什麼地位,我是問你,他為何肯來?若是阿景見了他,又要做些什麼?”
見裴寧還是執意要問,林秀也只是嘆了口氣:“我雖求見了他,他一直卻都說早已不問國事,推搪不肯相見的,後來,是秦公子造訪他家大公子,替我說了話,長皇子才肯見我一見,聽了我狀告之事,見我執念深重,才答應聽我舉證......裴寧...你相公只需對長皇子一人說明即可,皇子殿下也是男子,自然懂得他的難處,斷不會要他上堂做供的。”
“若是沒有呈堂證供,你縱使讓長皇子相信了你,又怎麼能將張家、張珏定罪下獄?”裴寧心裏仍有懷疑,雖見林秀成竹在胸的樣子,還是問道:“難道長皇子便能直接把他們定罪不成?”
“長皇子當然不能,但聖上能啊,”林秀朝她笑了笑,似乎覺得她過於擔憂,安慰道:“朝堂之上,有些事情有真憑實據,卻逃得過國法懲罰,有些人的罪名只是莫須有,卻被判斬首抄家,其實,都在於聖上的態度。聖上覺得該殺,底下人自然能弄得證據確鑿,聖上覺得可以饒恕,有罪也會被下面人揣摩聖意弄出個情有可原......”
裴寧略點了點頭,林秀這話說的的確是有理,若是皇帝真的對長皇子有那麼“言聽計從”,那麼,若是讓阿景見這個長皇子說明狀況,也不是斷然不可行。
“裴寧.......我跟你說......”
“林小姐,不必再說了,這事兒我心裏有數了,若是阿景同意,我便應了你,”裴寧擺擺手打斷她的話:“只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你儘管說就是了......”
“讓我陪他去見長皇子......”
林秀大概沒料到她所求的只是這事,本來裴寧也就是證人之一,就算她不要求,長皇子恐怕也是要見見他的,因此也就爽快地應了。裴寧也便辭了她離開。
舒景悅因為再次懷上孩子,這幾天都顯得極開心,裴寧回來的時候正看他在往桌上端菜,便順勢湊上前看了看:“咦?怎麼做了這麼多菜?”
“我高興,你管呢,”舒景悅瞥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惱她多管閑事,裴寧也就上前摟住他笑笑:“正好,今天餓得很了......小陽和遠兒呢,怎麼還不過來吃飯?小凡也沒給你幫把手?”
“小凡和方雨回方雨家裏去看老人家,小陽被周夫子帶去家裏玩......遠兒在裏面還沒醒呢,”舒景悅被她摟着,微動了動試圖推開:“你先吃飯,我去洗一下再過來......”
裴寧伸手把他一攬,不讓他脫開身,笑道:“吃了飯再去,洗過了清清爽爽的躺着歇息多好?現在去了,待會兒吃了飯不又得出一身汗么?”
舒景悅又推了一下,見她還是不放,眉頭便慢慢蹙了起來,忽地用力推開了她,扭身往屋外去。裴寧既擔心又疑惑,跟了出去,見他正彎着腰乾嘔,不由連聲罵自己蠢,他這次懷上孩子比上次還要折騰,這兩天胃口都不太好,自然受不了一身又是菜味又是油味。
舒景悅嘔了一陣,面上出了一層冷汗,裴寧扶着他,見他緩過來一點,忙端了水給他漱口:“怎麼樣,好些了么?”
“嗯,沒事,你去吃飯,”舒景悅搖頭要推開她,一面道:“別鬧得你也吃不下,我先回屋裏換身衣裳......”
“我陪你去,”既然孩子都不在,裴寧也不顧忌什麼,伸手便把他抱起來,舒景悅吐得頭暈腿軟,雖想反對卻也沒力氣,只得任由她把自己抱進屋裏脫了外衣,端了水來給他擦臉。
“你,唔...你別弄了,快去吃飯吧,等會兒菜都涼了......”
“行啦,為我一個生辰,鬧得你這麼不舒服,哪裏值得?”裴寧無奈拍了拍他的手,看着他瞬間紅起來的面容,忍不住俯身親了一下:“待會兒我去煮個面,我們一起吃了也就行了,你好好給我歇着......”
舒景悅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愣是用力推了她一下,見她一直看着自己,心裏也覺出了不對勁,疑道:“怎麼了?你有什麼事么?”
“嗯,我有事和你說......”
裴寧替他解了發,一邊兌好了水,示意他到浴桶里泡泡。雖是幾年夫妻,舒景悅當著她寬衣解帶,心裏還是有點彆扭,垂着眼不看她,直把身子埋進了水裏才開口問:“什麼事?”
這些年裴寧總盯着他不許他剋扣用度,就算是剛嫁給她的時候,家裏雖然沒有多少富餘的錢,裴寧也是絕不肯他虧待自己身體的。幾年下來,他身上已不再像原先那樣瘦得嚇人,多了一點健康的豐潤,裴寧舀了水替他澆在頭髮上,把林秀的話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
“若是你不喜歡,那我明天就回了她,”裴寧手指在他發間一點點梳理過,能感覺到他一瞬間的僵硬,和後來慢慢放鬆的過程,轉到他面前撫了撫他的臉:“阿景?和我說句話......”
看到她蹲着身前,舒景悅原本有些木然的眼忽然閃出神采,張開手臂牢牢抱住她:“裴寧...裴寧......我去......”
裴寧只覺得那一瞬間閃過的光采里,滿滿的都是喜悅和信賴,想起他爹爹病重,他來尋自己,在街上被周淺音攔着,毫不猶豫投進她懷裏;想起後來工地上鬧事,他驚慌失措到幾乎崩潰;許許多多的片段,他一直能幹,一直強悍,只有在她面前,才有害怕和無措:“傻阿景,我陪你去。別怕......誰也不能為難你......”
明明他點了頭答應,臨到林秀真的把她們帶進了一間客棧的小院子,舒景悅卻開始對裴寧搖頭:“在外面陪我,我不要你聽那些事......”
“阿景......我不在意,你知道的,”裴寧皺了皺眉,示意林秀稍等片刻,試圖跟他說清楚:“我們不是說了,要一起見長皇子的么?再說,你還懷着孩子,身子特殊,我放心不下......”
“不要,”舒景悅執意拒絕,一咬唇推開她的手,抬眼看她:“算我求你......”
“阿景......”裴寧一怔,見林秀在一旁已經有些急,終於點點頭,鬆開握着舒景悅的手:“好,我在這裏等你。”
不知林秀是如何說服長皇子的,他們這一行竟然都是微服,住的地方也不過是把一間普通客棧的小院子包了下來,跟一般富商出門沒什麼兩樣。
林秀也被擋在屋外,便和裴寧一道坐在院中等着。見她不時往屋裏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先是覺得好笑,待笑過了,卻又覺得悲涼。心道像裴寧這樣有個人可以提心弔膽地去牽挂,其實也到底是幸運的。最苦莫過於,她如今明白了自己當年的錯處,那人卻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裴寧啊,這次扳倒了張家,我就要辭官歸隱了......到時候,說不定會回揚州來,在你手裏討個差事,如何?”
“林小姐切莫胡說,”裴寧一面答她,目光卻還是沒有離開屋子的方向,只心不在焉道:“小姐十年苦讀,才能一朝高中,怎可輕易言退?”
“怎麼不可?我不缺錢,姑母給我的銀子,也足夠我一生衣食無憂了,再說,啟揚也不會看着我餓死,”林秀玩笑了一句,輕道:“官場裏,也沒有我眷戀的東西......”
“林小姐......”
“當年是你和你相公的事,才讓我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林秀嘆了一聲,隨着她看向禁閉的屋門:“你比我聰明,所以,你也比我幸運......我是真的不想留在官場啦,這一次的事這麼折騰,朝里還有誰能容得下我?說不準哪一日我就鋃鐺入獄了,還不如趁早脫身呢。”
“既然這樣,想必房小姐會歡迎你回來,助她一臂之力,”裴寧也笑了笑,坦率道:“其實林小姐對房家的錢財沒有興趣吧......”
“原本沒有,現在,也沒有...哈哈......”林秀哈哈笑起來,一扯她在門檻上坐了下來:“行了,別瞧了,長皇子待人一向溫和,絕不會為難你相公的。”
裴寧點點頭,雖在和她說話,視線還是不時往裏面飄去,林秀也不再說她,只伸手叫來自己身邊的使女:“去,給我們沏壺茶來吧。”
小侍女答應了一聲匆匆離開,過了一會兒便捧着熱茶上來,林秀拉着裴寧喝了一杯,見裏面還是安安靜靜的,料想兩人定是還在說話。對裴寧的坐立不安也沒有辦法,只好把她帶到窗下:“喏,這兒聽得比較分明,要是裏頭有什麼不對勁,你自然能聽到的。哎,雖說你夫郎受過不少苦,你也不用這樣子着忙啊,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一說出來,他心裏說不準還比原先好過點呢......”
“再者說來,這還能把張珏那畜生繩之以法,不是大塊人心,一舉兩得的事么?”林秀拍拍她肩頭安慰:“你相公不會多難過的。”
“他才有了孩子,早上起來吃不下東西,身上肯定不好過......不成,你在這兒守着,我去買點吃食,一會兒他說完了好先墊墊肚子,”裴寧坐一下,又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還是心下不安,轉頭對林秀交待了一句,便匆匆出了院子,想着去前面客棧大堂里買些點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