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孫饒做駙馬乃是先皇的旨意,昭和不能違逆,對孫饒也談不上喜歡,如今元和帝做主,當然是要她選個自己喜愛的。
昭和一笑道:「皇弟倒是找着有趣的事了,竟來打趣皇姊了。駙馬才沒了,何至於如此着急?若是叫外頭人知道了,說不定會罵我不守婦道。」
「呵,婦道?朕的皇姊何須顧忌那些婦道之類的蠢說!朕聽說,邵陽給了你幾個面首,是不是?」元和帝戲謔的看着她,「用着還行?若是用着行,倒也不急在一時。」
昭和搖搖頭,無奈的笑着說:「是,的確用着很好,皇弟就不用操心了。」
姊弟倆閑話了半晌,昭和終於提出了今日來的最終目的。
「我想看看阿吉。」
這話一出,大殿上的空氣彷佛凝滯了一般。
馮立站在一旁瞧着元和帝的臉色,方才還是陽光普照,轉眼就變得烏雲漫天。
「皇姊……」元和帝幽深的目光看向她,艱澀的吐出了幾個字,「你明知道不可以。」
馮立心裏暗道:阿吉殿下乃是元和帝心中的逆鱗,這天底下,怕是只有昭和長公主敢提起這個人了。
「皇弟。」昭和提高了聲音,「你不要忘了,阿吉是我們一母同胞的弟弟!他才五歲啊,你怎麽忍心將他圈禁起來?」
元和帝豁然站了起來,滿臉的怒意,「皇姊,你也別忘了,當初到底是誰害死母后的?他不是我們的弟弟,他根本就是個孽種!」
昭和的淚水流了下來,見元和帝要走,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難道你真的相信母后與人私通生下了阿吉?沒錯,當初母后是因此被父皇賜了白綾,可即便天下人都不信母后,你和我怎麽能不信母后?」
先皇後生子之時,先皇卧病在床,何況是在生了昭和姊弟之後,又時隔十五年才生下幼子,這怎麽能不讓人起疑?所以當時流言紛飛,有心之人對先皇進讒言,說阿吉是孽子,將來還會奪走司徒家的江山,先皇信了,一匹白綾賜死了先皇后,圈禁了剛出生的阿吉。
面對昭和的質問,元和帝心口劇烈的起伏,半晌嘆了一口氣說:「好,你去吧,但是不要多停留。」他轉了頭目光灼灼的看向昭和,「皇姊,你有時候也忘記了,朕是你的弟弟,但也是個帝王,帝王是有逆鱗的!」說罷,他用力甩開了昭和的手,快步進了內殿,再也沒看她一眼。
「你的逆鱗……」昭和喃喃自語。你的逆鱗,並不是因為阿吉是孽子,而是因為阿吉才一出生,就被天命司斷了真龍命數,你是怕,怕他搶了你的寶座!
「長公主,這邊請。」馮立出聲,「那邊長公主怕是路生,咱家替您帶路。」
昭和瞥了他一眼,沒有做聲。
馮立在前頭帶路,一直出了宣華殿門,乘了宮轎,沿着一條卵石小道向外去了。
遠遠的,只見幾個人前呼後擁向著這邊走來,聽到人聲,昭和掀開轎帘子向外看去,心頭卻是驀地一震,目光立即落到為首之人的身上。
那人正走到漢白玉雕成的石獅子旁,淡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猶如鍍了金子的上好羊脂美玉,他峨冠雪衣、玉帶纏腰、墨眉若染、鳳眸微挑、身姿挺拔、玉樹臨風,舉止倜儻風流,鶴立雞群。
宮轎過處,又有太保馮立護持,那轎中自是貴人,幾人立在道旁低頭揖手。
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藺辰微微挑眉,藉著餘光瞥過去,只見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將那道紗簾落下,指甲上清晰可見的艷紅色澤帶着幾分誘惑。他忍不住凝目看去,清風吹起轎簾,隱隱看到轎中人烏黑光滑的青絲,發間鮮艷欲滴的牡丹,還有那魅惑人心的側顏,這般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平白地撩得他心中一盪。
宮轎過去,身邊人悄聲議論,「那怕是昭和長公主,也唯有她才能讓馮太保護轎呢。」
藺辰聽得一愣,「昭和長公主如此年輕?」
其他人竊竊笑道:「安陽侯才回京城有所不知,昭和長公主乃先皇愛女,訂了駙馬孫饒,在宮中養到二十才許她出嫁,誰知孫饒那廝沒福,來不及洞房就上戰場死掉了,如今長公主不過廿一,怕是要再選駙馬的。安陽侯風姿如玉,要不要去試試呢?」
藺辰恍然大悟,笑道:「長公主婚事天家自有打算,何以要你我籌謀呢。」
其他人嘿嘿一笑,藺家雖才到京城卻是異姓王侯中樹大根深的,不敢真的打趣他,又轉到了別的話題。
藺辰轉頭見那宮轎已經遠了,像是轉了個方向往宮宇深處去了,也不曉得去了哪裏。
藺家乃異姓王,當初跟祖皇帝馬上打天下,受封地於山西。先前藺家長女入後宮,不久前剛晉陞貴妃,藺辰便和伯父沁陽王舉家遷往京城,藺辰父親則留守山西。
他記起臨走時父親語重心長的話,「京城到底是王氣所在,藺家要想再進一步,還得在京城站穩腳跟,辰兒,你此去京城,不要學那些紈褲庸庸碌碌,定然要有所作為,替藺家爭氣。」
宮轎落下,昭和才如夢初醒,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藺辰,她前世的駙馬。
他的寵、他的笑、他的怒、他的狠,彷佛還歷歷在目,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在他那光風霽月的外表下有着怎樣一顆陰鷙、狂傲又狠厲的心。
「呵,藺辰……」她唇角微勾,她對他的伎倆可清楚得很,這一次,她倒要看看這隻狡猾心黑的狐狸,到底斗不鬥得過帶着前世記憶的她。
「長公主,到了。」馮立在轎邊提醒。
昭和掀了轎簾,春華和秋容立即上來,將她扶下了轎子。
眼前是一處靠着邊角的宮苑,高高的圍牆將它與世隔絕,門頭上掛着一個陳舊的木匾,書着「玉春苑」三個字。
昭和想起五年前她親手將他交給太監,親眼看着那些人將他關進這破舊院子裏,這五年他不見天日,一個孩子該是怎麽過來的?而前世因她的優柔寡斷,在他八歲的時候才找着機會將他帶出來,這一次她可不能等那麽久。
大門用銅鎖鎖着,鎖眼被灌了銅汁,門上只開了一個小窗,每日的飲食就從小窗里送進去,所以門口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昭和心痛的看着那個小窗,這時小窗開了,裏頭露出一雙渾濁的老眼,「外頭誰啊?現在就送飯了嗎?」
馮立挺直腰身,尖着嗓子道:「長公主來看小殿下了。」
像是沒見過這麽大陣仗,裏頭的人一時呆住,沒有做聲。
「開門!」昭和喝道。
馮立驚詫的看向昭和,「長公主從小窗中看便罷了吧,這大門五年未開,怕是不好開。」
昭和怒道:「皇弟讓我看看阿吉,你竟讓我從小窗里看嗎?休要廢話,給本宮砸開這銅鎖,皇弟那頭我自有交代!」
馮立一怔,看到昭和滿臉盛怒,想這事若是鬧到元和帝那邊,怕也不是長公主吃虧,何必多此一舉呢。
他不悅的冷聲吩咐身後的太監,「拿了傢伙來,將這銅鎖砸了!」
【第三章雖為奴猶有傲骨】
一刻鐘之後,銅鎖終於落地,封閉長達五年的木門被推開了,大門後站着一個雙腿顫抖的老太監,跟一個滿頭華髮的老嬤嬤。
那嬤嬤昭和認得,正是當初先皇後身邊的老人,想起當初她年紀雖長卻精幹俐落,如今不過五年就成了華髮老嫗,看來這五年把她摧殘得厲害了。
「英嬤嬤,阿吉呢?」昭和上前急切的問。
英嬤嬤獃滯的望着她,一臉不敢置信,驀地抓住了昭和的衣袖,老淚縱橫,「長公主,是公主……公主您總算來了,奴婢真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公主……」
昭和抬眼望去,這宮苑早已破敗,院子常年無人打掃,野草遍地,兩個老人身上的衣衫已舊,更是洗到發白,然而舉目望去卻都沒瞧見阿吉。
她心頭大驚,難不成病了?她抓住英嬤嬤枯瘦的手指,連忙追問:「阿吉呢?告訴我阿吉怎麽了!」
英嬤嬤哭的滿臉淚痕,忙道:「他怕是在後頭院子裏玩呢。」
昭和提起的一顆心總算落回了原位,提起裙子,快步穿過走廊向後院奔去。
後面有個小院子,但除了幾棵槐樹,到處野草叢生,荒蕪不堪,昭和看了一圈沒瞧見人,叫道:「阿吉?你在這裏嗎?」
隱隱聽到院子角落有窸窣的聲音,昭和急忙過去,一眼就看見院子角落的野草叢裏蹲着一個小小的身子。
「阿吉!」
昭和抓住了那小傢伙,小傢伙卻一個勁兒的蹬着小腿,更是張口就咬在昭和的手上,留下一圈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