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想而不語
縱是小鳳凰聰明伶俐,也是費了勁才回味出來這句話的意思:“顧大哥,你是說我師父要回來了?”
“老溫太醫應該已經到開封府的,很快會入宮,到時候也是個人證,你會見到他的。”顧長明見她抿緊嘴角,托起她的臉頰問,“還在想曲門主的事情?”
“不是。”小鳳凰悶聲道,“顧大哥,人人都說你是清君側,大功臣,實則你心中毫無歡喜。要是你難受,不要藏着掖着,你告訴我,我一句話不說,我只靜靜的聽着。”
顧長明的溫和笑意凝結在嘴角:“鳳凰,你比以前膽子大了。”
小鳳凰抬起頭,抓住了他修長的手指:“如果可以有另一條路走,誰會願意選擇大義滅親。我從來不相信那些大道理的,顧大哥,孫友祥因為謀反罪名被抓在大牢中的時候,你都願意協同果子救人的,你……”
“他錯的太深,如果我選擇置之不理,很快也會有其他人在皇上面前毛遂自薦的。或許事成之後,有人會誹言鑿鑿,說我是貪生怕死,要明哲保身才會把親生父親的罪名坐實。”顧長明若有似無的笑道,“你聽到這些話,一定會很生氣。”
“肯定會生氣,你的付出怎麼沒有人看到!偏偏要說這些難聽的話!”小鳳凰再次把他的手握得更緊,“無論是誰說這樣的話,我要把他打醒,讓他收回這荒謬的念頭!”
“鳳凰,我們永遠堵不住芸芸眾生之口,與其讓自己生氣,不如聽過算過。裕景將軍的話,你有聽見的,我們被皇上留在宮中,是因為皇上的不放心。”顧長明終於長嘆口氣道,“雖然父親說錯了,有些話卻是對的。我無心入朝,此事終了,我們離開可好?”
小鳳凰聽到最後尾音中的惆悵,心說他不知難過到什麼程度,還非要讓身邊人都寬心:“顧大哥,這輩子,你到哪裏,我跟着你到哪裏?”
“你的身世,也是個麻煩。”顧長明撇開自身,對待小鳳凰的過往憂心忡忡,“曲門主雖說不在了,我父親是知道實情的。皇上對敏妃並非毫無舊情,父親可能會利用這一點,把你當成是交換的籌碼,交還到皇上的手中。”
小鳳凰愣了一下,隨即嗤笑道:“便是你父親要說,你覺着皇上能信?”
顧長明心中百轉千回的犯愁着,被小鳳凰一語點破了:“皇上未嘗沒有懷疑過,可他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天底下,如此相似的長相,年齡又這般吻合,而且千絲萬縷的關係,由曲景山一手牽引。若是說皇上從未曾猜測過,那是過於天真了。想而不語,才是皇上的處世之道。
三公主是千真萬確的真公主,遠嫁遼國,得到遼聖宗的寵愛,由此可見,宋遼兩國在遼聖宗在位之際,不會再有交戰的可能。
這樣大好的形勢之下,皇上怎麼會捨棄三公主這塊香餑餑,轉而求其次來承認小鳳凰才是扈敏兒當年所生的女兒?萬一遼聖宗聽聞消息后,質問為何用假公主來充數,又讓皇上如何應答才好?
顧武鐸怕是早早猜想到這樣的結果,所以明明握有籌碼卻不能用。
“人呢,不是說人都在這裏,怎麼一個瞧不見了!”外面的靜謐被打破,有人高聲嚷嚷着進來了。
“師父,真是師父來了!”小鳳凰在曲景山死後,默認了他的地位,對待老溫太醫又是另外一番心態。她眉宇間的愁雲一掃而凈,欣喜的往外邊跑邊應道,“師父,我們在這裏。”
老溫太醫是故意出聲,太明白這幾個年輕人面對的是如何尷尬的處境,才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事,直接趕到宮中來。見小鳳凰似乳燕投林般飛撲過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是不是一見到我,就想着小顧能很快痊癒了,才喊的那麼親切的?”
“師父,你離開很久了,作徒弟的見到你老人家平安歸來,心中歡喜不行嗎?”小鳳凰嘴上雖是這樣說,直接拖住老溫太醫的衣袖往裏面走,“顧大哥被他爹當胸打了一掌,吐了血,你快些替他看看。”
“也就老顧能打傷他了。”老溫太醫的笑容分明有些勉強,“丫頭別拖了,我又跑不了。”
“見過老溫太醫。”顧長明給他恭敬行了個禮,“沒想到你老人家來得這般及時。”
“你都身受重傷了,我還敢耽擱嗎?”老溫太醫不由分說的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按坐下來,“讓我看看,老顧打傷你的?”
“父親也是情急之下。”顧長明見老溫太醫忙着診斷,低聲說道。
“那就是說,他已經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了?”老溫太醫壓低了聲音道,“你們留在這裏不歸,是皇上的意思?”
“案子尚未水落石出,我們不能離開。”顧長明的手腕邊被老溫太醫重重掐了一把。
“都這個時候了,文縐縐的說什麼,你做的難道還不夠!皇上是不相信你還是不相信他們幾個人?”老溫太醫不給顧長明任何反駁的機會,又把他眼帘拉扯查看,“傷得不輕,這裏養不好的,跟我回去!”
“老溫太醫,不用這樣。”顧長明見他一副氣勢洶洶要問罪的架勢,“裕景將軍也是一樣的意思,與其強行離開,惹人非議,不如留在宮中。”
“我說你年紀不大,怎麼做人這樣累!”老溫太醫不用轉身,後背似乎長了眼睛,精準的把小鳳凰抓到面前來,“你自己的傷勢,怎麼和丫頭說的,說你沒事是不是!”
“顧大哥和他爹也說,傷勢是裝出來的,不過是輕微傷。”小鳳凰沒有察覺到的是,她的嗓音在微微發顫。
“他經脈傷了多少,他自己能不知道,輕微傷,輕微傷!”老溫太醫索性把衣袖往上捲起,“你要是不肯跟我走,我把你扛也要扛回去,在這裏耽誤了診治,以後有的你好受的。”
“不行。”顧長明單掌架住了老溫太醫的五指,“既然已經這樣,順其自然。”
小鳳凰一聽師父說的,雙腿打顫差點站不住。顧長明顯然是察覺到,連忙用眼神安撫道:“雖然不是輕微傷,但也沒有你師父說的這麼嚴重。”
“我是大夫,你是大夫,我說你嚴重就是嚴重!”老溫太醫再次出招,又生怕讓顧長明的傷勢加重,結果是讓他氣得雪上加霜,雙手一攤道,“你這是在懲罰自己嗎,自古忠孝難以兩全,你只是在做正確的事情。“
“我……我……”顧長明極少出現這樣張口結舌的情況,但是老溫太醫的話,字字誅心,讓他假裝鎮定的心境再起波瀾。他很清楚,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顧長明所做的是對的,在父親面前,他始終跨不過去這個坎。
“你很好,很好。”老溫太醫用力拍兩下他的肩膀,“既然你執意要留在宮中,我不為難你,看看丫頭都快哭了,你也為她想一想才是。”
“我去太醫院診治。”顧長明很快做出決定。
“也好,隨我來,你們都隨我來。”老溫太醫是宮中的老人精,進來的時候已經有所察覺,出來的時候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更加強烈,“你不會沒有發現吧?”
“宮中本是如此。”顧長明的一隻手始終被小鳳凰握住,好似只要她一鬆開,他會就地消失一般。她的擔心,她的害怕,讓顧長明覺着心疼。再加上老溫太醫的那番話,他不能只顧着自己,還有身邊的這些人,果子和柳竹雪又何嘗不擔心着他。
“所以說,在宮中千萬別說有什麼死角,哪裏都不存在的。人在做,別人在看,這就是宮中的現狀。”老溫太醫毫無顧忌的侃侃而談,“丫頭,這個道理,以前有人教過你嗎?”
小鳳凰茫茫然的搖了搖頭,她幾乎聽不進其他的話,只反覆念叨着師父的話,顧大哥經脈受損,怕是會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症。她卻沒有看出來,傻乎乎的相信,他有神功護體,只受了一點輕傷,她恨不得用腦袋在牆上撞幾下,讓自己清醒些。
“溫太醫,這是要帶人去哪裏?”苗喻在三人沉默的處境中,很及時的出現了。他本不會在原地等候,更沒有先見之明,無非是被老溫太醫言中,他一進去尋找顧長明,那邊已經有人眼明手快去回稟了。
“小顧受了傷,我帶他去太醫院,這裏不太方便。”老溫太醫見苗喻堵在面前一動不動,心中更生悶氣,“你這是要做什麼,他是功臣又不是疑犯!”
“皇上交代的很清楚,顧公子以及他的幾位朋友只能在固定的活動範圍之內。你我都是朝臣,應該理解身不由己四個字的含義,絕非是我要為難顧公子。”苗喻面無表情的說道,“讓溫太醫入內,也就是皇上同意溫太醫為顧公子療傷,溫太醫請不要得寸進尺。”
老溫太醫一把年紀,火爆脾氣絲毫未減,重力將苗喻一把推開。苗喻哪裏是他的對手,況且壓根沒想過他會直接動手,被推得踉踉蹌蹌倒退出七八步,才勉強站住腳,單手直指過來:“溫太醫,這是皇上的旨意,你想要忤逆皇上的口諭嗎!”
“這麼大的帽子扣下來也沒有用,我帶人去太醫院,如若皇上要懲處的話,也請到太醫院來拿人,我絕對不會迴避的。”老溫太醫分了左右手,把兩人一邊一個拖着,“走,都給我走快點,小命還要不要了!”
苗喻的臉色愈發難看,剛要再喚人過來幫忙堵截,裕景將軍從拐角處恰當好處的走出來:“苗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
“將軍這話說的,難道只有我來做惡人了?”苗喻一臉的不服氣。
裕景將軍抄着雙手,垂眼而道:“他稍後還有更多難事,苗大人為什麼不想着幫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