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騎馬的少年
有錢人跟沒錢的唯一區別就是,有錢人說的話就是很容易讓人相信,假如他們說在朱大少的大便裏面包含着有很大成分的黃金的話,我相信,仍然會有一些白痴會天天等在茅房外面搶呢。
這些傳說雖然有那麼一點點地離譜,但是,在無形之中卻證明了我們的這位朱家大少爺是個很有錢的人。
聶先生雖然認得我們這位財大氣粗的朱大少爺,可是,我們這位財大氣粗的朱大少爺似乎並不認識聶先生。
朱大少爺家大,業大,名氣大,早已聲名遠播,當然人人認得的。
而聶先生只不過是黃石鎮上一家酒樓的老闆而已,又怎麼會被朱大少這種財大勢大,眼高於頂的大財主看在眼裏呢。
朱大少掏出手帕,像是大姑娘撲粉似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一抬馬鞭,指着聶先生的鼻子,一臉不屑地道:“你是這裏的掌柜?”
聶先生弓着腰,一團和氣地道:“正是,小老兒姓聶,承蒙江湖中的各位朋友看得起,尊稱一聲聶先生。”
朱大少翻了翻白眼,指着掛在門口的金字招牌,冷笑道:“聽說你這個迎賓樓是全鎮最大最排場的酒樓?”
聶先生笑道:“這裏雖然不敢妄稱是全鎮最大最排場的酒樓,但是,但凡大少爺吩咐下來的東西,小店多多少少還是可以準備的。”
朱大少用馬鞭撓了撓自己的腦門,然後,皺着眉頭,喃喃自語地道:“我早就知道,在這種窮地方,絕對不會有什麼像樣的落腳地方的。”
說到這裏,他又舉起馬鞭,輕輕地敲了敲那些散落在身上的黃沙,然後,轉過身來,拍了拍那匹大馬的腦袋,輕聲道:“老夥計,既然沒有什麼合適的去處,那我們就只好先在這裏湊合一下了。”
這話像是一半對自己說的,又像是一半對那匹馬說的,而那匹馬像是聽懂了似的,立刻舔了舔他的手,“咴咴”叫了兩聲,算作是對他的回答。
朱大少將手中那根鮮紅的韁繩扔給早就等在一旁,不停地微笑着,要拍馬屁的那個小夥計的手裏,抬腳進去。
然後,隨手扔了一錠銀子在那小夥計的手裏,高傲地道:“喂,用上好的草料照顧着,養好了,大爺我還有重賞。”
那小夥計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哈着腰,像是見到了親爺爺似的,道:“是嘞,爺,您就放心吧,一切都包在小人身上,要是餓掉你這寶貝一根毛的話,您就把小人這全身上下的毛拔下來。”
聶先生向他施個眼色,示意他趕緊退下去,然後,衝著朱大少單手向里一抬手,道:“大少爺,您往裏請。”
朱大少雙手背在身後,昂着大腦袋,晃悠着兩條大肥腿,搖着馬鞭,用極其不屑的眼神把整個迎賓樓的佈局瞄了一下,隨即皺了皺眉頭,冷冷地道:“哼,這麼髒的地方,讓我怎麼有胃口吃得下飯呢?”
聶先生笑道:“這好辦,到時候我吩咐廚房上,特意留意給您換上全新的碗筷,特別做得乾淨一些就是了。”
聽到這話,朱大少的眉頭這才稍微舒展了一些,隨着聶先生進了樓上的雅間。
然後,店裏的夥計突然變得繁忙起來,又是打掃地板,又是拿着抹布,把雅間的桌椅全部擦了一遍,一塵不染,幾乎能照出人影來,然後,又趕緊汲水將聶先生都捨不得喝的茶葉倒進紫銅壺裏,提進來,續上。
原本就已經夠排場講究的雅間,經過這麼一番收拾之後,更是富麗堂皇,賞心悅目,甚至連那位挑眼的大少爺都不得不點了點頭。
朱大少將一隻大象腳踩在凳子上,一隻大肥手揮舞着鞭子,不停地敲着桌子,衝著聶先生大聲道:“喂,你們這裏最好的酒席,多少銀子一桌?”
聶先生笑道:“我們這裏最上等的燕窩魚翅全席宴,五十兩。”
他的話還沒說完,朱大少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道:“才五十兩銀子一桌的酒席,人怎麼能吃呀?你當我是放進城的鄉下佬,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土財主嗎?你們到底是怎麼做生意的呀?”
聶先生趕忙陪笑道:“不敢,不敢,只要大少爺吩咐下來,一百兩,一百五十兩,二百兩的酒席我們也照做。”
朱大少隨手拋了幾大錠銀子在桌子上,馬鞭一扔,用隨身攜帶的手絹擦了擦手,道:“二百兩銀子的酒席,你給我準備兩桌。”
他這話說的驕傲至極,就像是市集上買菜的窮苦老百姓對賣菜的小販說,給我稱二斤老白菜一般。
聶先生笑了笑,他在笑的時候,臉上不禁閃現出一絲疑惑的神色,但是,這種疑惑隨即又消失了,道:“大少爺,您有客人?”
聶先生問得小心翼翼。
朱大少又掏出一方新手帕,擦了擦鼻尖上滲出來的汗,隨即扔進紙簍,很不耐煩地道:“沒有呀,就我一個人。”
聶先生指了指桌子上的銀子,笑道:“那您要兩桌酒席,是想——”
朱大少隨即把擦完汗的手絹扔到了地上,更加不耐煩地道:“本大少爺我有的是錢,我吃着一桌,看着一桌,難道不行嗎?”
聶先生只好賠笑道:“行,行,行,只要大少爺您樂意,怎麼著都行。”
無論他的話多麼高傲,聶先生都是一團和氣,顯現出一個生意人特有的修養,可是,其他的人卻怎麼也和氣不下來,甚至連剛才那幾個還在拍他的馬屁的幾個夥計有些不滿了,嘴巴撇得老高。
他們悄悄背過臉去,開始議論紛紛。
其中的一個夥計貼在另外一個夥計的耳朵邊,道:“瞧他那熊樣兒,我看哪,都是讓錢給燒的。”
其餘的夥計立刻點了點頭,表示深有同感。
黃昏的時候,起風了。
風很大。
風揚起的陣陣黃沙,瀰漫著整個黃石鎮的上空,猶如揮舞飄動的旗幟,在沉重的暮色下獵獵作響。
風過處,一個人騎着一匹瘦小的馬,緩緩地走進了黃石鎮,而在他們的身後,正響起一長串叮叮噹噹的鈴聲。
假如你仔細聽一下的話,也許會驚奇地發現,這些清脆的鈴聲不是從馬鞍上傳來的,而是從騎在馬背上那個人的脖子裏傳過來的。
馬很瘦,很小。
而騎在馬上的那個人則更瘦,更小,假如你把他放到稱上稱一稱的話,估計不會比一隻兔子重到哪裏去。
在這個又瘦又小的少年的脖子裏,就掛着一隻金色的鈴鐺,這隻鈴鐺又很大,大得簡直就像是那少年的眼睛。
風起,馬動,而那隻鈴鐺就會隨着走動的節奏發出一長串叮噹叮噹的聲音,猶如在譜寫着一首蒼涼的邊塞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