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氏族人心太黑
?很快宿縣的百姓都知道劉大善人要為閨女辦滿月宴。
收到邀請的親朋好友、左右鄉鄰都笑着答應。有人高興可以吃香喝辣一番;有人背地咂舌生個丫頭片子就搞這麼大排場不值;還有人痛苦萬分,覺得劉大善人花掉的銀子都是自己家的。
這人便是劉大善人的族兄,也是朱重八打工的那家佃主劉地主。
劉地主痛苦萬分的原因是:劉大善人怎麼會有后?怎麼能有后?他有后了自己怎麼辦?
劉地主和劉大善人本是堂兄弟,昔日劉大善人落魄的時候劉地主沒有出手援助,還冷嘲熱諷、落井下石,兩家自然不怎麼親近。豈料劉大善人外出經商沒幾年居然發跡帶回不少錢財重振家門讓人眼紅不已。劉地主便舔着臉重新親近起自己的堂弟,拐彎抹角打探劉大善人發財的緣由。
事關身家性命,劉大善人當然不會透露半分。
劉地主打探無望,索性在家天天祈禱:但願堂弟永遠無後、早點病死,堂弟一死,他家的財產自然能落到自己名下。
這種念頭雖然荒誕但在當時很正常——宗法和家族制度規定,如果父家長死後,家中沒有直系男子繼承財產,就由同宗旁系男子繼承——所以由不得劉地主視堂弟家產為己有。
在劉秀英未出生之前,劉地主甚至還早早提出要過繼一個兒子給堂弟,不過被堂弟推辭了。
果然是夜長夢多,沒過兩年堂弟家居然就生出個閨女,雖然不是男丁,但是侄女將來可以招夫入贅,如此一來,堂弟的家產可得落入外人手裏了。況且劉秀英的出生證明了堂弟是能生育的,萬一以後再生個兒子,那份家財就徹底和劉地主沒有一文錢的關係了。
一想到這些情況,劉地主就覺得心如刀絞般疼痛,恨不得侄女劉秀英在滿月前夭折身亡。
參加滿月宴的前一天晚上,劉地主紅着眼睛,咬牙切齒地對自己媳婦說道:“劉七這個該死的雜毛居然還能生出女娃,居然還給一個丫頭片子大張旗鼓地辦什麼滿月宴,那得花多少銀子啊。那都是錢啊,我的錢啊!”
地主婆身同感受地撇撇嘴,“就是,就是,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好慶祝的,聽說小叔光給這女娃上戶名就花了百八十兩,明天的宴席辦下來還不得幾十兩。唉,那麼多銀子就這樣沒了。你說小叔運氣咋這麼好呢,出去經商沒幾年就發大財,眼看着就要斷子絕孫了,又生出個女兒來。”
“哼,那還不是我劉家風水好。當年他父母去世,無依無靠,族長看他可憐,把他家的田地折成銀子收回來,他才有了本錢經商。可恨這傢伙是個白眼狼,有了錢不說貢獻到族裏幫襯族人,反而拿去幫外人修橋鋪路,白花花的銀子流水般地扔出去就為換個不能吃、不能穿的假名聲,簡直太可惡了!”劉地主惡狠狠地在空中抓了一把,好像這樣就能把那些用掉的銀子抓回來。
地主婆囁嚅道:“我聽族人說,他還是拿了一些錢修繕祠堂。”
劉地主眼睛一瞪,彷彿要吃人,“那點錢算什麼?比起他扔到外邊的差遠了。族長上次還為這事不高興,說他才捐一百兩給族裏,外面修橋鋪路反倒出了五百兩。”
“小叔那麼有錢啊?”地主婆雙眼泛光,兩片薄唇一闔,“那讓咱們兒子把他閨女娶了就是,到時候他家的錢還不是咱家的。”
“嗯,這倒是個好辦法。三兒今年五歲,可以先定個娃娃親。”劉地主冷靜下來,點點頭,“你也要和他婆娘搞好關係,叫他婆娘給他吹吹枕頭風,儘快把這門親事訂下來。只要成了我家的人,還怕那份家財弄不到手?以後不滿意那女娃再給三兒另外娶個媳婦就是。”
“那咱們明天得給他閨女送點東西吧?”
“送什麼送?咱們賞面能去就不錯了。一個丫頭片子的滿月酒也不嫌丟人,你看吧,到時候族長和族老他們肯定都不會去的。”
“可是咱們不是還要去說親嗎?”
劉地主肉疼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算了,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去庫房把角落放的那個盒子取出來。”
滿月宴這天,劉宅張燈結綵,每個人臉上都洋溢歡快的笑容,當然不包括欲哭無淚的劉秀英。
冉冉升起的太陽很快就把露水烘乾,氣溫越來越炙熱。劉秀英穿着一套定製的小吉服裹在襁褓里,遮鹵門的棉帽周邊還被馬氏精心縫了一圈珠玉。如果可以說話,劉秀英一定會不顧羞澀放聲大喊:這是夏天!這是夏天!求你們別捂了!敢不敢給我換件肚兜!
笑眯眯的劉大善人絲毫沒注意到閨女痛苦的表情,親手給閨女戴上一根純金打造的長命鎖。
這長命鎖真漂亮,韭葉粗的絞絲鏈,核桃大的鎖心,鎖的一面雕着一頭麒麟,另一面刻着長命百歲四個字。
“典型的暴發戶行為,只顧顯擺而忽略子女安危。”劉秀英才不願意帶這條遭賊惦記的鏈子,沉重的長命鎖壓得她差點喘不過氣,小手撥拉半天也扯不掉,最後還是馬氏看懂了她的動作,取下長命鎖才叫她破涕為笑。
和劉大善人送的長命鎖相比,馬氏的東西就略顯平凡,是一個很普通的綠色玉鐲,裏面還有一些雜質。馬氏舉着它宛如稀世珍寶,也不管閨女能否聽懂,殷殷說道:“英兒,這是你外祖母留給娘的,雖然不值錢,但那是你外祖母對娘的心意,現在娘傳給你。你外祖母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你平安長大。”
夫妻倆說體己話的時候從未避開劉秀英,通過他們的交談,劉秀英知道母親馬氏是和家人一起逃荒到宿縣,可惜沿途馬氏的親人相繼餓死、病死,馬氏走投無路,只好賣身做丫鬟,剛巧被回鄉的劉大善人碰見。劉大善人厭倦刀口舔血的生涯,也想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見馬氏還是個黃花閨女,模樣不俗,索性娶回家安安心心過日子。
劉秀英眼睛眨巴眨巴,裂開嘴,舉起小手。
馬氏一喜,急忙把玉鐲套在劉秀英手上,可是玉鐲太大,劉秀英的手臂太細,即使擼到她的胳膊上都套不牢。一動就滑下來的場面太搞笑了,讓原本眼圈微紅的馬氏直接笑出了眼淚。
夫妻倆無奈之下只得決定先把長命鎖和玉鐲都收起來,等劉秀英長大了再交給她。
正午時分,宴請的賓客陸續登門。
劉宅沒那麼多講究,男女老少都在一個院子用席。劉大善人下血本專程在酒樓訂了二十桌席面。看見各種美味佳肴,客人們由衷地喜笑顏開,恭維的話一句接一句,就差沒把劉大善人捧上天。
劉地主和地主婆也衣着光鮮地出現了,兩人進門就四處張望,果然沒有看到族長等人,馬上竊竊私語,“老爺你瞧,族長他們真的沒來。”
“那當然,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族長老爺的面子難道還沒一個丫頭片子值錢嗎?要不是為了給三兒說親,求我我都不來呢。”
站在院子裏招呼賓客的劉大善人看到交頭接耳的劉地主夫妻,眉頭微蹙,他雖然也給族裏打了招呼遞了帖子,但是深知族人秉性的他並沒有指望族裏有人來參加閨女的滿月宴,想不到這對黑心夫妻竟然來了。
劉大善人雖然是個大老粗,但是絕不糊塗,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他心裏也是有桿秤的。
當年父母剛去世,劉大善人還未及冠,族裏就以他家人丁不夠,無法照顧莊稼為由要“幫忙”佃種田地。說是幫忙,卻提出收成二八分,別人拿八成,他拿二成,理由便是人家出秧苗費、人工費,他只是坐享其成。這話聽着貌似有理,但其實他若租給佃戶還能得到四成,外人都比族人給得多,叫劉大善人如何肯答應這等惡劣條件。幸好他手中有地契,索性低價把田地賣給族裏,省得天天被人惦記。
就這,還有些眼紅的族人三天兩頭來打秋風,特別是劉地主以照顧堂弟為由,住進他家就不肯挪窩,逼得劉大善人不得不外出。
一聽劉大善人要離開宿縣,打不成秋風的族人紛紛翻臉,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拿走,說他反正也用不着。走的那天,沒有一個族人相送,劉大善人的心就像寒冬臘月的冰冷入骨髓。
然而等到劉大善人帶着錢財回來,族裏馬上找上門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說了幾句后就開始提要求,一會要修祠堂,一會要補濟族中孤老,說來說去就是要錢。作為家族一份子的劉大善人不能撇開劉氏宗祠不管,但他不是當年任人欺負的傻小子。要錢?有,賬本名目說清楚,別人掏多少,他掏多少,別人不出的,他也一分錢不出。
族長沒辦法,都是族人,他總不能厚此薄彼,逼着劉大善人多掏銀子,但他對劉大善人陰奉陽違的態度明顯生氣了,見面說話總是很冷淡。連帶族人也不喜“吝嗇”的劉大善人,自然沒人來參加劉大善人閨女的滿月宴。
想歸想,劉大善人還是面露笑容上前招呼劉地主夫妻,“堂哥,堂嫂,真是稀客啊,快請進。”
“呵呵,侄女的滿月酒我們怎能不來呢。”劉地主一邊打着哈哈,一邊示意地主婆送上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