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五)
陳書穎也沒能挺過去,不過她的死法和別人有區別。洛牙看到陳書穎悄悄用指甲劃開了自己的手腕,血水從最初的青黑色變成鮮紅色,一路在水中漫延。
洛牙沒有將陳書穎割腕的事情告訴王光華,因為陳書穎不讓她說。
陳書穎告訴洛牙,她感染了病毒,活不成了,如果不在死前放干血,她會死相很慘。她不想醜陋的死去。
洛牙想,她應該尊重陳書穎的決定。
水中的浮屍發生了屍變,到處都是詭異的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浮屍如在油鍋中在水中翻騰掙扎,扭曲成各種姿勢,無不猙獰可怕,好像隨時要爬起來,向活物襲擊。
水面飄浮着一層類似膠漆的濃黑粘稠液體,散發著酸臭腐朽的刺鼻氣味,令人作嘔窒息。
劇院裏的倖存者全都四散逃出來劇院。
洛牙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走齣劇院的,只覺得水中的浮屍好像多了一倍,木船幾乎無法向前移動。
災難發生之前,這座城市偷偷轉移走了數位科研人員和技術人員,及他們的家眷。沒有人知道他們被轉移去了哪裏,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被轉移走了。
在那些科學家和技術人員被轉移走之前,政府還秘密進行了一場搜羅人才的行動。只有從事高等教育工作的市民才知曉一些內情,但卻並不知全部內情,直到災難突然降臨這座城市。
全球幾乎所有有人群居住的地方都淪陷了,大到城市,小到村莊,無一倖免。活下來的逃無可逃,掙扎反抗也只能為自己爭取多不過數天的生命時間,最終都是要走向死亡的。
一切都是徒勞,不過是延長了痛苦和絕望的時間罷了。
洛牙看着昏迷在小船里的王光華,猶豫要不要把手中的藥丸塞到他嘴裏。
陳書穎說,撐不下去的時候就吃下一粒。
洛牙反覆將盛放藥丸的掌心大的白色小盒子看了又看。上面沒有任何文字說明。
洛牙不清楚盒子裏和藥丸極相似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是由什麼成分組成,小小的一粒竟可以緩解飢餓,為身體提供數天的能量。
洛牙盤數了一下,盒子裏有三十三粒藥丸。如果一直可以靠着這些藥丸維繫生命,他們三人至少可以撐上一個月的時間。可王光華不想活了。他拒絕吃下藥丸。
陳書穎死了,他跟着也絕望了。
洛牙隱隱可以理解王光華的絕望。如果王光華死了,她也一定會絕望,她也一定不想活了。
洛牙想了想,掰開王光華的牙關,將藥丸塞到王光華嘴裏,然後狠掐把一下王光華的人中。
昏迷中的王光華醒來,一個深呼吸,藥丸順着喉嚨滑下去。一陣咳嗽,卻是未能咳出藥丸。
“你對我做了什麼?”王光華緩解過來后憤怒的轉向洛牙。
洛牙紅着臉,濕着眼角,像個做錯事害怕受到責備的孩子一樣怯怯的看着王光華。
“別死,別留下我一人。”洛牙用近乎耳語的聲音低聲說,落在王光華耳中卻是聽的真切。
王光華一愣,目光慢慢溫和下來,眼底的光暈漸漸暗淡,流露出悲傷和絕望。別過頭去,不再看洛牙。
他們也離開了劇院,任着小船無目的的飄蕩了四天,在第五天的時候王光華開口說話了。
“想去哪兒?”
洛牙不敢相信王光華竟然主動跟她說話了,還問她想去哪兒。
洛牙四顧看了看,到處都是狼藉一片,身後的方向似乎路況好一點,沒有那麼多浮屍。
“那……”邊。洛牙剛要伸手指,王光華打斷她的話。
“算了,問你也是白問。”
王光華自做決定,將小船順着疾風的方向向前劃去。
風太大,洛牙揉了揉眼,看看身後的方向,動了動嘴角,放棄了。
王光華掌船大概行進了半個小時,風突然停了,烏雲也一下子全散去,天空澄凈明亮,藍的一點雜質也沒有。
洛牙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突然轉好的天氣讓她既感到歡喜又感到不安。
“到風眼了。”王光華說,從小船底箱裏翻出兩件厚實的衣服,自己裹一件,扔給洛牙一件。
洛牙拿起衣服看了看,看不出是男人的衣服還是女人的衣服,衣服很厚實,外面一層皮質,隔風又擋雨。
“穿上啊。”王光華見洛牙仍愣着,不耐煩道。
“哦。”洛牙應了一聲這才動作緩慢的拿起那件衣服往身上裹,由於懷裏抱着天兒,只能一隻手操作,顯得很是不利索。王光華看不下去了,湊上前,從洛牙手裏拿過衣服,近身快速為洛牙裹上,末了還不放心的檢查了一遍,看哪裏有沒有漏風。
王光華突然的舉動讓洛牙不知所措,僵直着身子坐在那裏,神情怯怯的,帶着幾分獃滯和錯愕,若不是眼裏有晶瑩在閃爍,就跟石雕一樣石化在了那裏。
“好了。”王光華喘了口粗氣,坐回船頭。
洛牙獃滯了好一時才回過神,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下意識的朝船外看,驚訝的發現水面結冰了。怪不得方才王光華靠過來時,船沒有晃動。
再看向王光華,王光華凍得嘴唇發紫,正哆哆嗦嗦的裹緊那因大動作散開來滑落到腰間的衣服。
“你冷的話就靠過來坐,溫度會越來越低……”王光華頓了頓,抬頭看洛牙,“直到把我們凍死在這裏。”語氣淡淡,神情平靜,眼波里似流轉着一絲期待。
洛牙盯着王光華的眼睛,微張着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將懷裏的天兒擁緊,垂下頭。
“你很怕死?”王光華的聲音再次傳進耳中,洛牙聽而不聞,並不做任何反應。
“我看你不像是怕死的人。”
洛牙抬起頭,神情變了變。
“這末日沒什麼好掙扎的,早死晚死都一樣,不過就是在拖延痛苦。”王光華說著看向遠處,神情放空,似在沉思着深重的心事,又似什麼也沒想。
洛牙扯動了下嘴角,握緊拳頭,突然高着聲音反駁:“不一樣!”
“嗯?”王光華扭轉過頭,疑惑又震驚的看着洛牙。
“不一樣,一點也不一樣……”洛牙咬着嘴唇,搖着頭,聲音越說越低。
她也曾有過那樣的想法。掙扎反抗都將是徒勞一場,不過是延長了痛苦和絕望的時間罷了。可是在遇到王光華,在王光華和陳書穎將她從水裏撈出來,救到船上,她就不這麼想了。
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過什麼生活的激情,只是渾渾噩噩的活着,也不知為什麼要活着,只是覺得應該活着,至少不能自己結束生命。
洛牙淚着目,看向王光華。
王光華瞥見洛牙眼裏的淚光,神情一變,異常緊張,慌忙站起身。
“不能哭,你可不能哭。”說著上手去擦洛牙眼角的淚滴,可還是晚了一步。
洛牙只感覺到眼睛突然乾澀刺痛,眼角的皮被王光華粗暴的動作搓得生疼,還沒來得及吃痛叫出聲,眼前一黑,什麼冰涼又柔軟的東西貼在了她眼睛上。
是王光華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