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9章:史思明授首
第二日晚間,契丹大營中軍帳。
“掌燈,掌燈。”
史思明焦急的呼喝聲響起。
伺候他的人趕緊將燈柱點了起來,中軍帳內一片明亮。
與一般人不同,史思明並不甚好~色,伺候他的並不是什麼絕色佳人,而是幾名優伶。
這些人不僅能歌善舞,而且巧言善辯,甚得史思明喜歡。
當然,這種喜歡也是相對而言的。
自從史思明被李晟射瞎了一隻眼之後,他身邊的伶人已經換了幾波了。前幾波伶人,盡皆橫死。
現在這一波伶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天一個應對不好嗎,就得步了前輩的後塵。
現在一個伶人小心翼翼地道:“怎麼?王上可是做了什麼夢了?”
史思明輕“唔”了一聲,道:“也不算什麼噩夢,我剛剛夢見河裏的沙洲上,有群鹿涉水而至,可是忽然間,鹿死了河水也幹了。這種情形開過詭異,本王心中大驚,就醒了過來。”
說著話,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黃品尚,你不是擅長解夢嗎?你來給本王解一解,這夢到底是什麼意思。”
黃品尚哪敢趟這攤渾水啊,現在的史思明是不講道理的。若自己解釋得不和他的心意,他一怒之下,將自己宰了,自己上哪說理去啊?
黃品尚眼珠亂轉,道:“王上的這個夢,太過高深,小的才疏學淺,實在解不出來啊。要不,您讓牛德草解一下?他的解夢之能遠在下的之上呢。”
牛德草心說:黃品尚,你不夠意思啊,我平時沒得罪過你,你竟然把我往火坑裏推。
他趕緊道:“微臣的道行和黃品尚差不多,以我看,王上還是問問馬有路為好。他的名字中帶個路字,和“鹿”同音,應該適合解此夢。”
馬有路道:“小的的那點本事,還不如黃品尚呢。”
得,繞了一圈,誰都不肯解夢,將史思明踢了皮球。
眼見着史思明眼皮一耷拉,右手按在了劍柄上,三人頓時嚇了個亡魂皆冒。
黃品尚趕緊補救道:“要不,王上讓楊萬泉解一解?他的本事,何止比小的高明十倍?”
“對!對!”馬有路連連點頭,道:“小的也覺得楊萬泉比較適合解釋此夢。”
牛德草也道:“黃品尚和馬有路所言甚是,小的贊同。”
三個人之所以如此眾口一詞,關鍵在於楊萬泉今天晚上不當值,如今在一旁的大帳中睡覺呢。
死道友不死貧道,既然他無力為自己辯解,那今晚的倒霉鬼就是他了。
其實,史思明只是在眼睛受傷以後,脾氣非常暴躁,但智力卻沒受影響。這三個優伶的心思他簡直洞若觀火。
史思明也不挑破,道:“那好,你們去把楊萬泉找來。”
“遵旨!”
功夫不大,倒霉蛋兒楊萬泉睡眼惺忪,被帶入了中軍帳。
楊萬泉跪倒行禮,道:“參見王上,千歲千歲千千歲!”
史思明溫言道:“起來吧,坐!坐!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氣。”
楊萬泉剛睡醒,腦子還不大清明,不疑有他,順勢坐了下來。
史思明暗暗尋思:本王若是說我做的夢,楊萬泉肯定怕我,不敢說出實情。得了,我撒個謊吧。
他站起身來,親自給楊萬泉倒了一杯茶,道:“有件軍國大事,還請楊先生務必幫忙啊。”
楊萬泉受寵若驚,連聲道:“不敢不敢,小的就是一個優伶,給大人您聊天解悶兒的。說直白一點,我就跟那小貓小狗似的,就是您的一個玩物兒。若談到軍國大事,我哪插得上嘴呢?”
史思明道:“不,這件事還非得楊先生你不可。本王聽說了,那李隆基前幾天做了一個夢,夢見河裏的沙洲上,有群鹿涉水而至,可是忽然間,鹿死了河水也幹了。楊先生你說說,這個夢到底作何解釋啊?”
楊萬泉道:“這個簡單,鹿者,祿也,水者,命也。鹿死水干就是說李隆基的壽命到頭了。短時間內定有不測之禍,恭喜王上,賀喜王上啊。”
“啊?你說什麼?”
史思明大怒,長身而起,道:“你再說一遍?”
楊萬泉滿臉的委屈之色,道:“小的說,李隆基活不了多久了,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嗎?”
“很對!只是,你算得了別人,又能否算的了自己呢?本王這就送你上西天!”
蹡踉~~
史思明抽出寶劍,往楊萬泉的身上刺去,可憐的楊萬泉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做了糊塗鬼。
史思明猶不解恨,看向黃品尚馬有路牛德草三人,惡狠狠地道:“你們三個早就知道這夢如何解,對不對?只是誰都不願意說,卻推楊萬泉來做替死鬼,真是可惡啊!”
“王上饒命啊!饒命啊!”三人跪倒在地,把頭磕得砰砰直響,鮮血淋漓。
“現在求饒,晚了。”史思明大喝一聲,抽出寶劍,往三個人身上胡亂刺去。
這三個優伶也不敢反抗,沒一會功夫,就被史思明刺成了篩子,屍橫就地。
呼呼~~
史思明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氣。一方面是剛才的運動量實在不小,另一方面卻是心中一陣陣的害怕。
他暗暗尋思:難道那個夢真的預示着我史思明命不久矣?不是沒可能啊。剛開始我算計崔耕時,簡直算無遺策,把他蒙在鼓裏,甚至最後把他害死了。
但是儘管崔耕明明死了,大唐再無蓋世英雄守護,可我卻連連受挫。
先是我二十萬大軍圍攻中受降城,被李晟用假崔耕詐敗,我也在混亂中被射瞎了一隻眼。後來,我們三方圍攻三座受降城,竟然一個月都沒攻下。
若說一家受挫,還可能說是大唐湧現了什麼英雄人物,但這三座受降城都攻不下來,難道三座受降城都有英雄人物湧現?那英雄人物也太不值錢了吧?
沒別的解釋,只能說是天佑大唐了。
最近,李隆基的十萬大軍又抵達了西受降城,大業愈發渺茫,看來老天真是不幫我史思明啊。
這可怎麼辦?
難道我的榮華富貴乃至身家性命就此溜走?真是不甘心啊!
蹬蹬蹬~~
正在史思明胡思亂想之際,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將史思明從沉思中驚醒。
他警覺道:“誰?”
外面的人回應:“啟稟王上,是末將駱悅。”
“是駱悅啊?這麼晚了,你找本王有什麼事兒?”
駱悅道:“末將打探到我軍中出了兩個姦細,正在四處聯絡,欲對我王不利,末將不敢耽擱,趕緊前來報之王上。”
“啊?姦細?”
駱悅是史思明的密諜統領,史思明聞聽此言不敢怠慢,道:“進來吧。”
“是。”駱悅走進了屋內。
史思明迫不及地問道:“是誰?這兩個賤~人是誰?”
駱悅道:“是烏承恩和烏承玼兩兄弟。”
“可有證據?”
“暫時沒有。不過,他們接到了幾封書信之後,就和幾位大將開始串聯,而這些大將都是和崔耕有些瓜葛的人。末將以為,只要將他們逮捕,再把那書信搜出來,就能揭穿他們的真面目。”
史思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嗯,雖然崔耕死了,但是安思順一直對本王有所提防,和烏氏兄弟不清不楚的。安思順久為崔耕的侍衛統領,崔耕的熟人可不就是安思順的熟人嗎?這些人應該就是心懷叵測,欲對我不利。嗯,你儘管去做,不要怕抓錯了。天塌下來,本王頂着。”
“遵旨。”
駱悅轉身離去。
史思明越發感到不安,心中的一股邪火難以發泄。
忽然,他大喝道:“來人,擂鼓聚將。本王要在諸將面前,當場處置那幾個叛徒。”
“遵命!”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
緊跟着,咚咚咚~~
中軍帳外的戰鼓敲響起來。
按規矩,聚將鼓共敲三通。每通之間間隔一刻鐘。若三通鼓不到,立即斬首。
換言之,諸將在聚將鼓響起之後,兩刻鐘內必須趕到。
若是白天這個規矩也不算過分,但問題是現在是半夜啊,絕大部分人都在夢鄉之中。
聚將鼓響,諸將趕緊穿戴整齊,飛速往中軍帳方向跑來,唯恐慢了一步,被史思明砍了腦袋。與此同時,大家的心中也把史思明的八輩祖宗罵了千萬遍。
兩刻鐘后,諸將在中軍帳內排列成兩隊,分列兩廂,恭然肅立。
還有幾個人卻是跪倒在地,這些人正是烏承恩烏承玼以及他們串聯的人。
駱悅也站在諸將的隊列之中,他為了趕時間,剛才甚至沒來得及將那些書信看上一眼,直接扔到了烏承恩的面前。
史思明面沉似水,猛地一拍几案,道:“烏承恩烏承玼,你們可對得起我嗎?竟敢互相串聯,勾結外人,欲對本王不利。”
“啊?烏氏兄弟竟然做出如此事來,真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好賊子,以前我真是看錯了你們,現在認清了你們的真面目,我真恨不得生食爾肉,渴飲爾血。”
“別攔着我,都別攔着我!讓我殺了他們,以解心頭之恨啊!我看王上比看我爹都親,他們敢對王上不利,就是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
烏氏兄弟的人緣不錯,和史思明帳下的大將們都有交情。
現在這些人怕史思明懷疑自己和烏氏兄弟勾結,非常誇張地表現自己對烏氏兄弟的痛恨之情。
史思明面沉似水不發一言,看着諸將的表演,不知心裏在想着什麼。
一刻鐘后,待人們的聲音漸低,他才輕咳一聲,道:“烏承恩烏承玼,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烏氏兄弟的骨頭,其實也不咋硬。
烏承恩面若死灰,將那些書信高高舉於頭頂,道:“末將一時糊塗,幫助越王聯絡諸將,反叛王上。還請王上看在末將往昔薄有微功的份兒上,饒我不死啊!”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史思明怒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敢扯虎皮拉大旗!什麼越王崔耕啊,他已經死了!你幫助的是室韋安思順,真以為本王不知道嗎?”
烏承恩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道:“好叫王上得知,末將幫助的人的確是越王,不是安思順。越王沒有死,他當日是詐死。故意看看到底是誰在不斷暗中算計他。”
“啊?果然如此?”史思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連走幾步,來到烏承恩的面前,將那幾封信劈手奪過。
“不錯,是崔耕的手跡。”
“好個崔耕崔二郎,想不到本王最後還是被你算計了。”
“麻子不是麻子,你這是坑人啊。你早說自己感到不對,我哪敢動手啊。”
“完了,完了,這回可全完了。本王的一切行動,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啊!”
……
史思明不斷喃喃自語,面色也越來越難看,最終他惱羞成怒,衝著跪着的幾員大將,怒吼道:“本王要倒霉,你們卻憑着和崔耕之間的關係要飛黃騰達了,真是豈有此理!來人,給本王把他們碎屍萬段。”
“喏!”
諸將各抽兵刃,齊齊應了一聲。
霎時間,大帳內,刀光劍影。
在燈光的照耀下,耀人的雙目。
烏承恩眼睛一閉,暗道一聲:“完了。”
閉目待死。
噗!噗!噗噗噗噗噗!
烏承恩的耳中,頓時有無數兵刃入體的聲音傳來,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凄厲的慘叫。
烏承恩心中暗想:這是誰被殺了,死得真慘啊!待會兒我也要步他的後塵,真是可憐可嘆!
然而,烏承恩等待中的痛苦,一直沒來。
相反的,有人在他旁邊高聲道:“烏兄,你的膽子不會這麼小吧?閉着眼睛,連死人都不敢看?”
烏承恩沒好氣兒地道:“我不是怕死人,而是怕自己死。你們若真對我好,就給我個痛苦的。在這說風涼話幹啥?”
“給您個痛苦的?那我們可不敢。烏兄,你快睜眼看看吧。到了現在,誰給動您一根手指頭呢。”
“啊?”
烏承恩睜眼觀瞧,卻見和自己綁在一起的人俱皆安然無恙。然而想要自己命的史思明,卻已經被刺成了篩子,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剛剛捉拿自己的駱悅,滿臉賠笑,晃着自己的腰帶,道:“烏兄,您看看啊,剛才我也刺了一刀。以後到了越王面前,您可得給我好好分辨分辨。”
頓了頓,又猛地一拍腦袋,道:“還有,剛才多有得罪之處,還請烏兄見諒啊!其實,我們就是想趁着這個機會,斬了史思明這賊子。”
“對啊,對啊,我們早就想反政了。多謝烏兄給了我們這個機會啊!”
“烏兄,咱們的關係可一直不錯,到了越王跟前,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您可要仔細掂量啊!”
“若過得了這一關,我姓梁的,必有重謝!”
……
一時間,契丹諸將如同聞着臭味的一群蒼蠅一般,圍着烏承恩吵吵嚷嚷,熱情之極。與他們剛才怒斥烏承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像突然間換了個靈魂似的。
烏承恩明白,這些人是要因為崔耕的死而復生,背叛了史思明。他們要自己配合,把臨時起意,換成早有預謀,換取崔耕的寬大處理。
當然,這對自己也是有好處的。自己就成了這夥人的主事之人,立下大功一件。
最終,他長嘆一聲,道:“諸位的要求,烏某人已經都聽清楚了,那大家就趕緊回去把旗幟變了吧。烏某人到了越王面前,也好為大家分說。”
“行,我們馬上就去。老實說,越王的旗幟我們一直留着呢。”
就這樣,崔耕沒費吹飛之力,一夜之間,二十萬契丹軍易幟,又重新回歸了大唐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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