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珂賽特的布娃娃(二)
晚上,程嘉樹騎車往東門走,劉敬平照舊送他回去。路上,程嘉樹隨口問道:
“怎麼樣?第一天住在一起還順利吧?”
“非常愉快,”劉敬平簡直止不住臉上漫流的笑意,“本來我覺得那個房子空蕩蕩的,可她一去,就好像瞬間被塞滿了,一點兒缺憾都沒了。你知道嗎?我住在樓上,只要一想到她在樓下活動着,偶爾聽見她弄出的動靜,心裏就很滿足,莫名其妙感覺很開心。就像你回到清華,知道靜雪在北大,你雖然伸手碰不到她,但可以隨時過來找她,這樣你就歡喜得不行。”
“看來你真的很愛她,”程嘉樹瞭然,“愛確實是一種奇妙的感情,有着強大的力量……”
“你能體會我說的這些嗎?”
“當然,否則你以為我怎麼靠着對靜雪的愛撐過艱難的三年?我學不下去的時候,迷茫絕望的時候,她的影子就出現在我眼前。沒有這份愛,我早就放棄了。”
“愛就是有這種魔力啊!我甚至一想到她踩過屋裏的地面、坐過客廳的沙發、用過我的電腦,就覺得那些東西全都變親切了!”劉敬平喊道,“我完了,我發神經了!你不知道,我怕她認為我是個偷窺狂之類的人,一整夜都不敢下樓,好幾次想找點借口下去看看她在做什麼,費了好大勁兒才忍住。她說她失眠了,我也失眠了呢!我現在感覺她住的那間屋子有光環,感覺那扇門裏面有藏寶圖!”
程嘉樹半是吃驚半是同情地望着他,見他眼裏燃燒着激情,不斷地對自己陳述心境,就調侃道:
“你……發情發得夠厲害啊。我像你這樣相思成疾的時候,也不過是十五六歲,你呢,都二十多的大人了,開竅太晚了吧?”
“我十五六歲時可對女孩子沒什麼興趣,”劉敬平坦承,“上大學以後才覺得,女孩子真是精靈啊。”
“你還真晚熟,那也沒什麼不好。”程嘉樹呵呵笑道。
“可是她在我家住,太委屈她了!我讓她挑房間,她挑了一個最小的——那個房間不是主卧,也不是次卧,嚴格來說,是保姆房,也不知怎麼的她就看中了。你說,怎樣才能讓她換一間住呢?”
“也許……她就喜歡小房間呢?再說你眼裏的小,在她眼裏沒準是正好。”
“行吧,不強求了。她願意住過來,我就夠滿意的了。希望某天她願意和我住一個房間……”
程嘉樹壞笑:
“你早就圖謀不軌了吧?”
“我跟她才不是什麼純潔的革命友誼呢,”劉敬平“哼”了一聲,“誰要跟她做朋友?我不缺朋友,缺的是女朋友!對,我就是蓄謀已久的,一心想勾引她,怎麼啦?”
程嘉樹仰起頭:
“劉公子煞費苦心、絞盡腦汁地勾引女孩子,怕人家多心,連樓都不敢下。我要是女的,被你這麼追求,我早就答應了。”
劉敬平的眼神開始變得詭譎:
“是嗎?說實在的,我追你也花了不少力氣呢!”
“你別這麼瞅我,”程嘉樹推開他,“再瞅,我可就揍你了啊。”
劉敬平笑着一躲,與他告別前突然嚴肅地感嘆道:
“誰說性別不重要?性別它就是一道鴻溝。”
隔了幾天,方若璇應約來到劉敬平的房子裏開黑,先把書包放回自己的屋裏,一進門就吸了一口氣:
“我去!”
只見她的床上躺着一隻巨大的毛絨玩具熊,足足有兩米長,單是腦袋就和她的書包差不多大了。在它壯碩身材的對比下,那張床顯得小了很多。
方若璇撲過去壓在它上面,整個人陷進它軟綿綿的身體裏。玩具熊雖然體積大,但造型特別萌,它的毛是精製的,鬆鬆的,柔柔的,讓人頓時生出好好擼一把的衝動。方若璇暢快地張開四肢,攀在它身上,狠狠地“蹂躪”它,嘴裏發出快活的聲音。
劉敬平倚在門框上,抱起手臂,凝着眉想入非非:
“她要是對我這麼熱情該多好!啊哈哈,撲在我身上對我上下其手,為所欲為……”
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有點不對勁兒,就閃在一旁冷靜片刻,才又回到門口輕輕地咳了一下,假裝義憤填膺地說:
“那隻熊你住手!放開若璇讓我來!”
他這麼一喊,把她從玩具熊身上喊下來了。她紅着臉,不好意思地解釋:
“有點忘形了哈,這東西萌我一臉血,我實在忍不住啊。”
“我……嫉妒得想咬它!”劉敬平面色陰沉。
“你很奇怪哦,居然嫉妒一隻毛絨玩具。”
“女生是不是對毛茸茸的東西都沒有免疫力啊?你只注意到這隻熊,就沒注意到牆角的音箱?”
方若璇順着他的手指一看,那裏果然出現了一個精緻小巧的音箱,就問:
“做什麼用的?”
“這是藍牙音箱,你要是失眠了,可以放一放催眠曲。外面那些音響太大,不適合放在這間小屋子裏,我就弄來一個小的給你用。”
她感激地笑了:
“謝謝你,其實我拿手機放歌就可以啦。”
“用這個音箱吧,音質好。”
“原來你是擔心我再失眠啊,”方若璇心裏熱乎乎的,“也太體貼了吧……”
“不然我為什麼要買這隻熊?程嘉樹說我睡覺喜歡抓着東西,提醒我了,我想起來你睡覺也愛抱着玩偶,上次還買了一隻兔子,對不?你來這裏的第一天失眠了,肯定是因為沒有東西可抱。這回好了,你就摟着大熊,很有安全感。”
方若璇鼻尖微酸:
“謝謝……”
“我,我想說,”劉敬平看着她低眉斂目的樣子,心頭一顫,“既然你也喜歡抓東西,我也習慣抓東西,不如我們一起睡,你抓我,我抓你,還省了毛絨玩具……”
她抬起頭,眼裏飛出兩把刀:
“好不害臊!”
劉敬平趕緊聲明:
“開個玩笑嘛!”
方若璇走出門,把她帶來的大膠袋拎進廚房:
“我給你家補充一點吃的吧,那麼大的冰箱不塞滿了多可惜!設施這麼齊全的廚房,一點兒煙火氣都沒有,嘖嘖。”
“昨天阿姨過來打掃,剛扔了一批過期食品,”劉敬平看着她興緻十足地往冰箱裏擺放食物,“你還買這麼多,放壞了不是更可惜嗎?”
“那就讓它們爛在咱倆的肚子裏,”她轉身白了他一眼,“男生真是一丟丟過日子的概念都沒有,吃起東西來卻不含糊。這麼點兒吃的,按咱們的飯量,根本不夠,你竟然還嫌多?”
“真的嗎?”劉敬平轉念一想,喜上眉梢,“你的意思是,你會常來這邊住?”
方若璇拿着袋子的手懸在半空,她醒悟出自己似乎在潛意識裏認定了這段時間常駐他家,否則為什麼要去超市一通採購呢?
“我是怕餓着自己,行了吧?”她嘴硬道。
夜深了。
兩個人打完遊戲,都覺得餓了。劉敬平伸個懶腰,忽然非常想念程嘉樹做的那碗面,就問方若璇:
“哎,你會做什錦麵嗎?就是小程程做的那個。”
“他做的,我怎麼知道?”方若璇一笑,“你相思成疾也用不到這麼委婉的說法。”
她說著,站起身來:
“得了,姐給你做拿手的油潑面,把程嘉樹帶給你的味道全部遮掉!”
與程嘉樹做飯的時候不同,方若璇在廚房忙活時,劉敬平就在旁邊感興趣地觀望,準備幫她打下手。
“你回去等着吧,”她忍不住開口,“別觀摩了,讓你看我做飯,有種監考老師站在我身後看我卷子的感覺,很緊張好不好?”
“好吧,我也不喜歡寫代碼的時候被人盯着。”他走到廚房門口,“我就說話我不看,人家想跟你聊天嘛!”
方若璇被他突然的撒嬌嚇得渾身一震:
“你的語氣好油膩,含油量比鍋里的油都多!”
她把面做好,又炒了幾個小菜,就和劉敬平坐在餐桌前吃起來。
“唔——爽爆了,”劉敬平大口大口地吸着麵條,“你怎麼做得這麼有味?”
“不太正宗,”方若璇抱歉地說,“麵條太細,在超市買現成的,不如我自己擀的好。”
“我吃過的最正宗的油潑面,都不如你做的這個,”劉敬平拿筷子指點着碗裏的面,“正宗有什麼用?好吃才是王道。”
方若璇嘗了一口:
“哪裏好吃了?正宗的才好吃。”
她剛說完就意識到劉敬平那句話的真實含義,便笑着說:
“愛屋及烏的人,味覺都是不誠實的。”
提到這一點,她有意逗逗他:
“我做的面,和程嘉樹做的相比,哪個更好吃?”
“各有千秋,”劉敬平不知是計,就事論事地說,“你的面比較辣,他的面比較鮮,味道不同,但是都好吃。”
“你個吃貨。”方若璇埋首吃面,不再理他。
夜色更深了,劉敬平像第一晚那樣上了樓以後,就把下面一層完完全全地交給了方若璇。這次她已經放鬆了不少,不再躡手躡腳的,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來走去。她站在手辦牆前邊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找來鉛筆和白紙,搬了一張椅子就坐下來慢慢地臨摹。
她喜歡畫畫,至今仍然一有機會就勾勾抹抹,畫完了之後,或者貼在宿舍的牆上,或者送給室友們。見到喜歡的東西,如果不能擁有,她就畫出來,用這種辦法“保存”它們,“佔有”它們。她畫過許多校園裏的風景圖,如日出時分的博雅塔,柔美月色下的未名湖,只因為要留住那轉瞬即逝的美麗。她也喜歡畫靜物,畫的都是她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她也畫過人物,但從來不畫現實中的人,只畫二次元里的形象,以及她想像出來的小說人物。
如今她坐在手辦們前面,剛畫了兩筆,驀然回憶起遙遠的童年時光。那時皓哥哥總是慷慨地奉獻出他所有的繪本給她看,送她彩色畫筆,誇獎她的“大作”。一想到那段七彩斑斕的日子,舊時流行的歡快歌曲便在她的耳邊響起:
下了一整夜的雨
早起就是好天氣
又在昨晚夢見你
我們快樂地遊戲
都是怪我的粗心
責備自己太大意
找不見你的地址
可爸爸就要去郵局
想快點告訴你
我用你送的蠟筆
畫了幅畫特快傳遞給你
快點告訴你
我的十二分惦記
再遠的路沒有什麼關係
我的心放在你那裏
方若璇不禁嘆氣:這首兒歌多麼符合當時的狀況,又多麼令人悵然失落啊!她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童年已經無可挽回地結束了,那份感情、那種心境也永遠地消失了。
她搖搖頭,搖掉滿腦袋的記憶,重新提起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