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回家
黎小月已經在這片死寂的荒原上走了整整一天了。
腳下乾涸灰敗的土壤格外的粘腳，像是腐朽了億萬年的骨灰，若不是背後天邊亮起的長庚星為她指明了方向，她真以為自己是走錯了方向。
烈烈的風捲起細碎的塵土，即便用衣服矇著眼睛，還是會有細小的微塵飄入眼中，蟄得黎小月淚流不止。
她只能先閉起眼睛，牽着阿福的一隻手，慢慢向前走。
等到月亮升起，她睜眼閉眼就沒什麼區別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什麼變化，辛苦培育的巫力已經半點無存，取而代之的卻是流淌在骨髓里的清冷。
那是種神奇的力量，它可以讓她在黑夜中也能夠清晰地視物，也能讓她的歌聲像風一樣，隨她的心意飄向遠方。
細微的塵土依舊能夠鑽透衣服跑進來，刺得她鼻尖發癢，阿福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說道：“我想你應該看看這些。”
黎小月不解地解開衣服，眯起眼睛向前看去，被她動作盪起的煙塵飛舞，藉著初升月光的清輝，她看到了阿福身前一片白皚皚的骸骨。
一個個圓滾滾的頭骨凌亂地散落在前方一片灰濛之中，黑洞洞的眼眶被沉澱的塵土掩埋，彷彿都在看向黎小月的方向。
她忽然彎腰乾嘔了起來，或許，那些鑽進她眼睛裏，鼻子裏，甚至被她吃進嘴裏的，真的是骨灰。
踉蹌的腳步盪起更多的塵土，黎小月後退着，想要避開那些飛舞的屍體，卻不小心踩空了腳下，向後仰倒在地。
“咳咳！”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又有許多塵土被她激起，她拚命地拍打着身上，卻根本無濟於事。
一陣微風拂過，吹散了煙塵，也用清涼讓她重又冷靜了下來，她站立在塵土中，看着密密麻麻的屍骸，無所適從。
“這裏的自發性輻射為零。”阿福已經在她慌亂的時候探測了一圈周圍的情況。它將探測器收回腦袋中，又說道：“也就是說，這裏毫無生命跡象。”
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沾滿灰塵像是樹枝的東西，黎小月輕輕吹了下，那樹枝卻被輕易吹散，沒有半點筋骨可言。
收起內心的恐懼，黎小月又彎下腰去，想要撿起一塊頭骨，可她的手指剛剛觸到那顆頭骨的頂端，它就和那根樹枝一樣，瞬間鬆散成了一堆，融進了地面上那層塵土裏。
直起身來，黎小月忍不住有些顫慄，她不知道需要多少人的屍骨，才能鋪就面前這一片骨灰的海洋。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走對了方向，或許這裏是哪個古老的戰場？她不想讓自己想到那個可怕的可能，便迷茫地抬頭四下看去，以期轉移注意力。可藉著亮起的月光，她陡然發現，遠處那座山峰的頂端弧線，竟然和蚩尤城後山的山峰出奇地相似。
“不可能……不可能……”黎小月腳下一軟，差點摔倒，但還沒等站穩，她就向著那座山峰拚命跑去。
不可能！她在心底呼喊，這些一定是外族人的屍骸，有族長和大巫奶奶在，蚩尤城一定不會有事的！
腳下的地面綿軟無比，黎小月深一腳淺一腳，根本跑不起來，但她仍手腳並用地往山巔爬去，越過這座山峰，她就到家了。
被她撥落的塵土向下滑去，像是從頂端暈散的水層，黎小月依稀記起，這裏好像就是她被抓走的地方。
可是，周圍的樹呢？為什麼目之所及全都是灰濛濛的塵土？黎小月的思緒很混亂，她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卻被自己強行丟開，她在心中暗自念着祭文，乞求先祖庇佑蚩尤城不要變成像她胡思亂想的那樣。
“需要幫忙嗎？”身後阿福的聲音傳來，艱難攀爬的黎小月回頭看去，卻見那傢伙正跟在她身後，尖銳的腳爪深深插入塵土之中，支撐着它的鐵疙瘩身軀，攀爬的速度很快。
“阿福，你幫我……送我回去……翻過這座山……”黎小月語無倫次，阿福聽她說了半天，總算搞懂了她的意思。探出機械爪，阿福伸手將她一把拉起，放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腳下機械腳爪運轉如飛，阿福飛快向山巔爬去。黎小月緊緊抱着它的腦袋，急切地看着前方，越來越近的山巔卻更加深了她的恐懼，她有些不敢看了。
失重感傳來，她知道自己已經越過了山巔，可她依舊不敢睜開眼睛，耳邊呼呼風響，她幻想自己是在被阿福背着跑向那個亮着點點火光的蚩尤城，嘴角不禁浮現出一絲微笑。
偷偷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可無所不在的灰敗和黑暗讓她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
前方的山腳下已經可以依稀辨認出蚩尤城的輪廓，可沒有半點亮起的火光讓黎小月重新閉起了眼睛，小聲說道：“是走錯了，是我走錯了……”
她希望再睜開眼后，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石林，可當阿福停下腳步后，她卻沒有勇氣重新睜開眼睛。
“是這裏么？”阿福問道。
緩緩睜開眼睛，身遭安靜得能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黎小月也聽着自己的心跳，一點一點地沉入黑暗裏。
黎小月忽然翻身下來，跑入了城中，倒塌的房屋廢墟隨處可見，雖然沒有看到任何骸骨，但同樣籠罩着一層灰白塵土的地面讓她無法抱有幻想。
“大巫奶奶？小星？媽媽？有人在嗎？”她帶着哭腔的呼喊聲在黑夜中擴散開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阿福的顯示屏在黑夜中閃爍着，照亮了黎小月的身影，而黑洞洞的攝像孔卻看向一片黑暗的陰影處。
黎小月絕望地四處奔跑着，想要找到一絲絲族人留下的痕迹，直到精疲力盡，跪倒在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人都到哪兒去了？為什麼會這樣？”黎小月喃喃自語。
嘩啦！
一個細微的聲響忽然從右前方響起，黎小月抬頭看去，卻發現聲響是從一棟倒塌的石屋背後傳出的。
“是誰？”黎小月警覺地喊了聲，一邊起身小心翼翼地向那棟石屋走去。
唰！
石牆背後忽然閃過一個黑影，向著遠處飛遁而去。
黎小月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了過來，拔腿就朝那個黑影追了過去。
那黑影的速度很快，遊走在黑暗中的陰影下，很難發現它。但藉助月光帶來的黑夜視力，黎小月卻依稀發現，那黑影像是個背後生着一對肉翅的怪物。
追出一截，那黑影像是發現躲不過黎小月的追逐，忽然縱身而起，一對肉翅伸出，氣流席捲，它竟如同離弦之箭般向著遠處飛走了。
該死！黎小月憤怒地跺了跺腳，她不會飛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傢伙飛走，她有種預感，那個怪物和蚩尤城的現狀有很大的關係。
腳下踩着一片陰影，黎小月回頭看去，卻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然追到了議事廳這裏。
原本雄偉的議事廳此刻卻被一塊巨大的山石給砸塌了，那塊山石上還畫著一串陌生的符號。
黎小月咬緊了嘴唇，她已經有了猜測。
世界上只有兩個種族擁有自己的文字，一個是人族，一個是魔族。
那個飛走的傢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魔族了，難道蚩尤城是被魔族攻陷的嗎？
可是，她才離開幾天啊？魔族居然強大到連黎族巫戰戰陣都抵抗不了多久的程度了嗎？
她不相信黎族人會被魔族盡數屠滅，雖然黎族巫戰勇猛無畏，但卻並是一根筋，而且有族長和大巫奶奶在，他們一定不會坐以待斃，族人們一定是逃走了……
若有所察，黎小月的目光投向了山石的下方，那裏有一處詭異的凹陷，奇怪的現象讓黎小月往那走了過去。
灰敗的塵土彷彿都避開了那處地方，形成了一個大坑。但走到近前的黎小月卻發現，應該是有什麼更強的力量沖開了那片區域，因為在它周圍的那圈塵土都印着一圈圈詭異的波紋。
走到了凹陷頂端，黎小月探出腦袋向下看去，身子卻僵住了。
“怎麼了？”阿福按照熱能探測器的顯示追了上來，卻看到黎小月趴在巨石下方一動不動，不由走上前來詢問。
黎小月沒有回答，阿福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卻見到一個灰白頭髮的老婦人，正安詳地躺在大坑底部，像是睡著了一般。
“大巫奶奶……”黎小月壓低的聲音顫抖着，像是怕驚醒下面沉睡的老婦人一般。一滴淚珠順着塵土坑壁滾落，摔在了老婦人的臉頰上，摔得粉碎。
黎小月從坑壁滑下，落在了坑底，她顫抖着伸出手，摸向姜菘的臉頰，可觸手的冰涼和堅硬卻告訴她，那個對她最好的人，已經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