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秋狩
邊城在求如山與帶山之間,坐鎮在兩山相隔最狹窄的地方,從兩座山峰源起的滑河和彭河向西奔涌,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這裏是姜榆罔不惜耗費數萬奴隸性命與三年存糧建造起的雄關。
十人合抱的原木栽種而成的城牆堅韌異常,被炎族大巫在內部刻畫了無數巫文,經城中人巫引動后,便可將城外百里範圍內焚燒為一片火海。常年有上萬巫戰在此駐紮,除卻巫戰之外,其餘十萬餘人皆是北羌人奴隸。
姜烈精赤着上身坐在城牆之上,烤好的種種異獸肉流水價的端將上來,被他倒入口中。
自從黎貪反了之後,他便被炎帝派遣至此,已有五年沒有返回炎城了。
他的妻兒已經被他接了過來,這裏雖說沒有炎城的繁華,但勝在自由,姜烈作為一城鎮守,言出令隨,日子倒也舒坦。
只是這樣的舒坦日子快結束了。
從正西方城牆底部開的豁口處,炎帝派遣出的運糧隊伍正在將第五批糧食運入城中。
看着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城內已經堆積如山的存糧,姜烈知道,炎帝這次已經下定決心要將黎貪在內的黎族盡數剷除,以絕後患。
他是炎帝麾下最心腹的大將之一,在炎城時聽說過一些秘聞,他知道為什麼如此迫切的要將黎族剷除。
作為人皇血脈的子嗣,姜榆罔的帝位是接任了他曾祖父姜哀的帝位。可是,傳承到他這一輩的時候,炎帝血脈卻出現了問題,姜榆罔即位至今,所有妃子竟然無一人身孕。
姜榆罔在即位第三十七年時曾廣納良妃三年,可在那之後卻未再納娶一位妃子,而且性情變得暴躁易怒,後宮經常傳出有妃子被鞭撻致死的傳聞。
姜烈一次與炎帝宮的侍衛統領吃飯時無意間聽他提起過,姜榆罔在秘密讓侍衛隊出城獵取各族靈脈,採取活血與未見天日的靈胎。姜烈這才知道原來身為天下人族正統的炎帝姜榆罔竟然無法生育子嗣——那些都是壯陽催生的食補之物。
難道炎帝血脈出了問題?在得知這一消息后,姜烈才忽然發現,或許從第四任炎帝姜黎開始,這一情況就初顯端倪了。
在炎帝姜黎之前,炎帝子嗣眾多,甚至將天下分封出去后,還會有數個子嗣會留在炎城由炎帝親自養育。
然而,炎帝姜黎卻終其一生只生育了四個子嗣,兩個還是女孩。
到了姜榆罔之前的第六、七、八任炎帝全部變成了一脈單傳,而就在八任炎帝姜哀將帝位傳給長子姜淵后,姜淵卻在率軍抵抗北羌人入侵時,被羌人首領殺於逐草之原。而他的唯一長子姜獻率軍為父復仇,也被羌人設計陷於北海,圍困數月而死,甚至沒來得及傳下子嗣。
姜哀彼時已繼人皇之位(掛了),炎族一度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面,諸侯蠢蠢欲動。后得老皇妃召集諸侯王官覲禮,當中宣佈,姜獻在出征前曾與寢宮內一個叫青梅的侍女雲雨,而青梅也因此受孕,懷有帝種,特將其封為青妃,將其腹中遺腹子封為下一任炎帝繼承人,而那個遺腹子就是姜榆罔。
姜榆罔在一出生便成為人族之王,理應享盡榮華,可諸侯卻沒有放過他。他認祖歸宗之後,炎城之中便流傳起種種謠言,聲稱姜獻在出征前並未與青妃共赴巫山,青妃實際上是因為與侍衛有染才懷有了身孕,坐在帝位上的實際是個淡血的野種。
雖然青妃各種賭咒發誓,可流言依舊越傳越廣,就連姜烈小時候也聽過這種傳言,可想而知當時流言的傳播範圍有多廣了。
後來老皇妃請出了大巫姜菘為姜榆罔親驗血脈,才堵住了諸侯的嘴巴。再加上老皇妃親自下令,讓侍衛嚴禁流言傳播,嚴懲數人後才算止住了流言之風。
可是,就在姜榆罔成年正式接任帝位之後,這種流言又開始死灰復燃,原因是因為他遲遲沒有子嗣。
老皇妃也去侍奉先祖,大巫常年守候巫火,無人再幫姜榆罔出頭,但他卻已經暗中扶植出自己的親信力量。
在流言四起的時候,他悍然發動討伐戰爭,一舉屠滅了數個侯國,震懾全族,一時間再無人敢質疑他的統治。而當初姜烈便是因為在攻打耆國時奮勇爭先,被姜榆罔看重后,逐漸培植為親信大將的。
姜烈飲下一杯鹿血,聞着鼻尖縈繞的淡淡腥甜,他彷彿又看到了當初一刀砍下耆國侯君黎田時他腔子裏噴洒到天際的血花,那被他一刀封在喉嚨里的悶哼,如今想來,或許是一聲冤枉?
在第四任炎帝姜黎在位之時,他原本想將帝位傳給長子姜雍,將次子姜正封在耆國為侯。可姜雍卻很快病逝,而姜正也已分封,且不願回來接任帝位。因此,他不得不將帝位傳給其兄長,也就是第三任炎帝姜承的孫子姜明。
他原本以為姜榆罔要屠滅耆國是因為發現了在其侯國境內傳播的流言,可現在看來,或許緣由並沒有那麼簡單。
在針對姜榆罔的謠言中,最核心的觀點就是姜榆罔血脈不純,要更換炎帝繼承人選。而正統血脈後繼無人,而諸侯國中經過數代血脈稀釋后,最純正的就是耆國姜正那一支的後人了。
耆侯國中除卻祖上姜正還以姜為姓,他的子嗣都被他以父親之名為姓,改為黎姓。至姜榆罔時期,耆國黎田侯獨子黎卭,按理來說,應該便是流言中的合理繼承人才是。
姜烈還記得,當初從耆國議事廳下發現躲藏在其中的黎卭和一眾耆國孩童時,他本有機會盡數誅殺那些孩子,可他卻猶豫了。
難道從那時起,自己就有所懷疑了嗎?還是說連自己都沒有發覺自己的懷疑呢?
或許當時是先祖顯聖,卻讓他等到了大巫姜菘的法令,一位地巫趕到了耆國,要求他們停止殺戮,並帶走了黎卭和其他耆國孩童。
那時的他並不明白大巫姜菘為什麼會叛出了炎族,並帶着黎卭他們遠走東方,現在的他已經有了些猜測。
可是,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呢?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謂炎帝血脈只不過是統治者的說辭罷了。神農氏的偉大與他的血脈並無太大關係,即便直系血脈的姜明、姜宜、姜來幾任炎帝不也天賦平平么?甚至在他們統治的時期,炎城對於諸侯國的統治力還在逐年減弱。直到姜榆罔上位,才用鐵血手段讓炎城恢復了一絲往日的威望。
姜烈終於吃飽了,他站起身來,赤裸的身體上滿是傷疤,那是在無數的血戰中留下的榮耀痕迹。
他**着腹部最大的傷疤,那是被毛族雷獸王脈中一隻披毛巨犀的銳角貫穿的,他在那次戰鬥中差點失去了性命,可也率領炎軍抵禦住了冬日裏毛族的入侵。
嘆了口氣,他眺望東方,即便姜榆罔真的不是炎帝血脈,可如今的他依舊是人族的統治者。
只有權利和武力才是真正的力量,所謂正統血脈根本沒什麼意義。
隨着人族的逐漸擴張,與各族間的矛盾也日益增多,單是邊城,每年到雪季,都會殺死無數流竄到城中的外族。
因此,如今的人族,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帶領整個人族在強族林立的世界中強大起來的領導者,那個人只會是姜榆罔。
邊城中六個糧倉已經被堆滿,在秋收之前,炎族大軍將會再一次東征,而這一次,炎族的牛頭旗將會永遠插在東方。
“來人!”
姜烈喊了聲,從城牆后攀上來一個巫戰,昂首站在姜烈面前。
“傳我號令,邊城巫戰即日起全面肅軍!着十軍將領前來商討秋狩之事!”
“得令!”
巫戰領命,翻身下了城牆,姜烈看着城下如同工蟻般忙碌的奴隸,舔了舔嘴唇。
所謂秋狩,並不是狩獵外族畜生,而是狩獵奴隸。
每一場人族大戰,都會製造出許多奴隸來,而即便再能幹的奴隸,也要吃飯的。
在欠收的年份里,為了降低人口數量,無論是炎城還是諸侯國,都會舉辦秋狩,將那些奴隸作為獵物,讓巫戰們進行狩獵。
在炎城時,進行秋狩的巫戰往往是當年才成年的少年巫戰,一場秋狩不但可以讓沒有正經廝殺過的少年初嘗鮮血的甘甜,更能讓統治者們看到其中的優秀者,招攬培養。
記得當初自己剛剛成年秋狩時,是砍下了十七顆奴隸的人頭吧?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頭有多沉。
邊城中的巫戰都是從戰陣中搏命廝殺撿回性命的血性漢子,可也有五年沒有砍下過人頭了。
是時候讓他們僵硬的手腕重新熟悉下人脖頸的硬度了,姜烈需要激發那些孩子們的血性。
很快,他們將會再一次踏上戰場,在那裏,將會有一場硬仗等着他們。
縱身躍下城牆,姜烈落在人群當中,四散的奴隸畏懼地讓開一圈地方,這些被廢去巫力的羌人彷彿卵蛋也隨着巫力一起被割掉了,早已失去了血性。
或許該讓那些小子留些手,開戰後還得指着這些奴隸運送糧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