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死(二)
“陛下可曾記得,初時,許過我什麼。”我要死不活地賴在床榻邊上,如同我要死不活地賴在他身邊一樣。我知道這個男人的心,早就不在我這裏了。
“朝凰。”李熠如今對我說話,都能不帶半分感情。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不愛我了。
“你若是答應讓秀荷進宮,你仍是寡人的王后。”李熠開出了最後的條件。
“王后?”我笑,誰要做這鬼王后,昔年我是沈家嫡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王城中的公子哥哪個不哄着我高興,我有父親和外公的兩邊勢力相助,是天命所歸的王后!即便今日坐上這王位之人不是他李熠,我也足以配得上任何一個王!因為我沈家的勢力,足矣!
“我如今要你過來,只想問你一句話。”我不死心。
我愛了這個男人,不顧一切地愛了他,我助他登基為王,他卻給了我眾叛親離!
李熠不為所動。
我點頭,“李熠,你可曾有一刻愛過我嗎?”
愛過我,愛過沈朝凰這個人!而不是她沈家嫡女的這個身份!
李熠微動,卻一字未說。
我懂了他的沉默,與他在一起的這四年來,我早已習慣了從他細微的舉動間去解讀他的心思,他眨眨眼我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一門雙嫡,沈氏二后。哈哈哈……”那沙啞的嗓音說出這句話時,可笑得很。
我笑,笑盡自己可悲的命運。李熠卻從頭至尾一句話都不肯說,或許,他與我早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綽陽城裏早就傳遍了。
“我可以給你鳳印。”我聽得到自己心碎的聲音,清清楚楚。
這句話才終於換得他回過頭來看了看我。
“我有條件。”我忍着眼眶裏打轉的淚。
“你說。”
我愛了四年的這個男人,最後對我說的話,竟然是,你說。
我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或許早就回不去了。
只是我不敢承認罷了。
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也許是我無意間撞破他和沈秀荷私會的時候;也許是我與他辯駁,他打了我的時候;也許是他為了扶持沈秀荷上位取代我,而暗中授意我父親和外公背叛我的時候;也許是他讓沈秀荷在我飯菜中下毒,毒啞我的時候;也許是他的母后,是那至高無上的太后一旨聖喻以養病為由,將我貶到這行宮來的時候;也許是在知道沈秀荷懷了身孕,被他接入大策的王宮,住進了我寢宮的時候……
“我要一輛馬車。”我說。
於他,這已經是最簡單的要求了。我對他,當真是再沒有別的要求了。
若他此刻有半分猶豫,我可能都不會這樣決絕。
“好。”他說。
我看向紅蓮,讓她把東西拿過來,紅蓮搖頭,滿眼是淚。
或許為了我的安全,我應該和李熠談條件,等我離開綽陽城之後,再把東西交給他。
可我沒有。
我願意信他最後一次。
“拿來。”我對紅蓮低聲怒斥。
紅蓮無奈,轉身取來我一直帶在身邊的送子觀音像。當那尊送子觀音像放到我手中的時候,李熠詫異極了。
我撫過那觀音懷中的孩子……我曾經,是多想給他生個兒子啊。
嘩啦一聲,那送子觀音像落地,赫然露出一直藏在其中的鳳印。
他們的人搜遍了我所有的東西,妄想找到這鳳印,去向新夫人邀功。但任憑誰也不會想到的是,這鳳印,被我築在了送子觀音像裏面。
我以為,我的鳳印,會庇佑我的兒子平安降世。
我以為,我的鳳印,會成全那個男人和我兒子的盛世江山!
但我錯了,我錯的太離譜了。
紅蓮拾起鳳印交到李熠手上,李熠接過鳳印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他曾親手將此鳳印交到我的手上!
我撇過頭去,如今連看一眼,都嫌噁心。
“朝凰,你我終究夫妻一場,明晚寡人在宮中設宴,為你餞行。”李熠許是自知理虧,他拿到了鳳印,留下了一句話,再無多說,便起身離開。
“娘娘,您這是何苦呢。”紅蓮哭道。
“我留不住他的心,要他的人有何用。”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是比剜心之痛還有更痛的了。“我錯了,我錯了啊……”
“娘娘,您在說什麼呀。”紅蓮抽泣着,可又唯恐聽不清我的聲音。
“那一年下山的時候,婆婆便告訴過我,先死,才能活。先死……才能活啊……”婆婆有一雙慧眼,識人分明,是我自以為是,怕是浪費了她老人家的一番教誨。
我命犯天煞,一世註定顛沛流離,夙願難償。都是命……
...…
“小姐……”紅蓮取來我的衣衫,雙眸含淚,卻還在苦撐着強笑說道,“小姐還是穿大紅色吧,小姐穿大紅色,最好看了……”
我強打起精神,撐起眼瞼看了一眼,道了句。“好。”
就這件吧,如我大婚之日所穿的那件嫁衣一般。
李熠派來的馬車停在了行宮外,紅蓮攙扶我起身,為我換上華服,梳好妝發。才扶着我從離宮的寢殿裏走了出來。
“小姐,怎麼了?”紅蓮見我踏出寢殿的那一瞬,忽然停了下來,滿心擔憂。
我停在寢殿門口,仰起頭看着夜空。
今夜天象詭異,原本雙星伴月,卻在紅蓮攙扶着我走出寢殿的同時,一星徒然而落,繼而烏雲掩月,一片黯淡。
大凶之兆。
“小姐,小姐啊。”紅蓮瞧見守在離宮外的虞戰等人已經很不耐煩了,不願再節外生枝,“小姐,我們該進宮了。”
我側過頭來,看着她,點了點頭。
紅蓮扶着我,繼續往馬車那裏走,上了馬車,聽見車夫似乎一刻都不願多留似的,立刻駕車駛離了離宮。紅蓮似乎感覺到將要發生的事,她偷偷握緊我的手,“小姐放心,紅蓮拼盡全力,也不會讓小姐出事的。”
“該是我的,躲不過。”我想,今夜一別註定了我們即將走向不同的命運。說罷,我抖了抖碩大的衣袖,將紅蓮的手牽了過來,“我初回到父親府上,你就跟着我,如今算下來也有六年了吧。”
“六年又四十二天。”紅蓮的鼻音有些重,月色昏暗,依稀還能看得清她泛紅的雙眼。
我輕輕一笑,“你倒是記得清楚。”